《过客》冬黎树

3、李杰诚拜师

　　一夜过去，秦烈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过了很久，他才想起刚才的梦境，他仿佛还能闻到蜜枣的香味，但含芸却不在他的身边。发呆半晌，秦烈起身，让伙计送来热水，洗漱之后，他依然下楼吃早点。

　　吃完，他拿着包袱结账离开了客栈。秦烈没有直接去陆含芸家，他买了一坛酒、一把铁锹，牵着马独自上山。一个时辰之后，他在山上找到一片位置不错的草地，他将包袱放到石上，开始挖起坑来。

　　挖好三个大坑，他的衣衫已经完全湿透了，但他毫不在意。他擦去额上的汗珠，然后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三件衣物放进了坑里。

　　他沉默地看了半天，然后就用土将衣物掩埋了起来，很快，草地上隆起了三座衣冠冢。最后，他砍倒一棵树，费心做了三块木牌，在每块木牌上刻上了衣物主人的名字……

　　忙完这些，就已经到下午了。秦烈坐在草地上，他打开酒坛。阳光洒在他身上，一颗颗汗珠被照得亮晶晶的，然后它们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滑，最后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秦烈恍若未觉，半晌，他说道：“三位兄弟，你们都安息吧。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秦烈只能为你们做这么多了，祝你们，魂归故里……”

　　秦烈的眼圈红了，他紧紧皱着眉头，眉心成了一个“川”字。秦烈忽然大吼一声，豪气万丈地说道：“来！兄弟，喝酒！”

　　他仰头就灌了一大口酒，他的喉结滑动，胸膛剧烈起伏。最后，他走到三座墓前，依次将酒洒到墓前……“啪”的一声，酒坛被摔得粉碎！

　　十年前，永川村二十多人被征入伍，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这三个人，还是他碰巧才遇上的，可惜……

　　马革裹尸，魂散边疆，多少热血、惨烈都被黄沙掩埋，被岁月的激流冲散了！一切事情再也无人知晓。如果不是辛安，他无法回到这里；如果不是陆含芸，他无法回到这里！

　　秦烈心情沉重地转身下山。他牵着马健步如飞，肩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随后，他去了李家。

　　“杨大哥！”陆含芸正坐在篱笆边上绣帕子，见到秦烈，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走过去一边开门一边说道：“快进来，这么热的天，快随我去喝口茶吧。”

　　“好。多谢李夫人。”秦烈看到陆含芸明媚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松，各种压抑的情绪更是散了大半。

　　“杨叔叔，你来啦！”小杰欢快地跑了过来。

　　“嗯，小杰，叔叔答应教你武功了。”秦烈面容刚毅，棱角分明，他笑起来有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真的？！太好啦！杨叔叔，我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像你这么厉害的人！”小杰稚嫩的脸上笑容盛开，他高兴地蹦了起来。

　　“多谢杨大哥！”陆含芸神情温婉地道谢。

　　很快，李广臣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高兴地让陆含芸赶紧准备一份丰厚的拜师礼，然后择个吉日，进行拜师仪式。

　　凤宁村的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家纷纷表示祝贺，希望李杰学有所成，以后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好男儿！

　　于是，李广臣干脆决定摆上一桌酒席，邀请大家前来观礼。

　　拜师那天，李家格外热闹，乡亲们都十分捧场。

　　“李秀才，你儿以后可要有大出息呀！你看现在，李杰既有个学识渊博的亲爹，又有个武功高强的师父，想不出息都不行呀！”

　　“是啊是啊，恭喜李秀才呀！以后可不要忘了我王强……”

　　“一定一定！小杰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们这些长辈！”李广臣连连笑道。

　　待到吉时，大家纷纷涌到了正堂。此时，秦烈端坐上首，神态沉稳。吉时一到，李杰便恭敬地上前跪拜、奉茶，他神色严肃，小脸红润，“请师父喝茶！”

　　秦烈的眼中露出笑意，他接过茶，饮了一口，然后放到一边，说道：“小杰，你拜我为师，就要做到以下三点：一，不逞凶斗勇；二，不恃强凌弱；三，有侠义之心。你可能够做到？”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李杰大声回答。

　　“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我会将所学武功倾囊相授，你亦要刻苦修习，知道吗？”

　　“是，师父！”李杰高声答完，眼中露出激动的神色，他连忙“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

　　至此，拜师仪式结束。围观的众人纷纷拱手祝贺。随后，秦烈龙行虎步，很快走到院中当众演示了一套拳法，只见拳风凌厉，拳法内劲十足，虎虎生威，好似猛虎下山！

　　最后，秦烈一拳打碎了半寸厚的木板，瞬时震惊全场，庭院中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鼓掌声、赞叹声！

　　之后，围观的乡邻们开始在庭院中吃酒席。

　　“小杰啊，你师父实在太厉害了，你可得好好跟他学啊！这么好的师父，真是到哪里去找啊？”

　　“是啊，杨师傅的拳法真是威风啊，要是杨师傅愿意再收一个徒弟就好了……”

　　“对呀，我家那个小兔崽子要是也能学一手，就啥都不怕了！”

　　大家三言两语，小杰一边连连应着，一边咧着嘴嘿嘿傻笑。

　　拜师之后，秦烈便开始教李杰武功。秦烈的武功是在军营里学的，那时他刚刚入伍，便遇到一位同样被征入伍的高手辛安，两人脾气相投，又结下生死情谊，因此辛安才愿将武功传授于他。但毕竟秦烈已经过了学武的最佳年龄，他如今能学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后来，秦烈与辛安出生入死，成为了彼此最信任的人。只是，辛安却在带人偷袭敌营时，不幸身死！秦烈受此打击，整个人都懵掉了，他不吃不喝地过了两天，才终于痛哭失声！

　　如今，每次想到辛安，他都觉得心情沉重无比，那是他一辈子的好兄弟！也正是因为他，秦烈才能从尸山火海中活着走出来！

　　秦烈没有立刻教李杰拳法，他先督促李杰扎马步，打好基础。扎马步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李杰每每汗如雨下、双腿发颤，但他性格倔强，咬紧牙关撑了下来。看着他的表现，秦烈暗自点头。

　　半个月后，李杰的马步已经像模像样了，秦烈便开始让他击打木桩，以此来增强手臂的力量。又一月之后，秦烈终于开始教他猛虎拳。猛虎拳刚猛狠辣，擅长攻击，杀伤力极大，几乎招招攻人要害。

　　因此，秦烈才会先打磨李杰的心性，让他沉稳起来才敢传授于他。就这样，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

　　这日，陆含芸在溪边洗衣服。看着哗哗的水流，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她正是二八年华，模样长开之后，她越发美丽动人。因此，村里的小地痞总是想方设法地骚扰她。

　　某次，她和一群婶婶正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忽然，一块石头丢到了她面前，水花瞬间溅了她满头满脸。陆含芸顿时吓了一大跳，她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小地痞从石头后站了出来。

　　“哎呦，这水花真漂亮！”

　　“是啊是啊，快多扔几个，哈哈哈……”

　　接着，越来越多的石头丢到了陆含芸面前的水面，河水飞溅。夏季衣衫本来就薄，一旦沾了水就会变得透明，陆含芸惊叫着从河边跑来。

　　“你们这群作死的小崽子，就知道欺负小姑娘，看老娘不打死你们！”泼辣的婶子们立刻一边咒骂，一边帮着陆含芸将他们赶跑了……

　　后来，回到家中，秦烈便从她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情。秦烈当时就气愤难当，说要好好教训那群小地痞，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她！

　　结果，他果然和那群小地痞狠狠地打了一架，只是，那群地痞虽是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但他自己却也是鼻青脸肿……

　　如今忽然想到秦烈当时那副模样，陆含芸一时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溪水中倒映着她面赛桃花的模样。

　　笑着笑着，陆含芸渐渐怔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水中的倒映，忍不住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她已经有多久、没再这样笑过了……

　　自从秦烈离开之后，她就遇上了那么多的不幸，她似乎已经忘了到底应该怎么去笑了。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有过这样的笑容。

　　陆含芸闭上双眼，一滴眼泪滑落下来：秦大哥，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啊，这十年漫长的光阴，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

　　待陆含芸端着木盆回到院子里时，孩子们也已经散学回去了，李广臣正坐在窗边看书。

　　“芸儿。”李广臣看见陆含芸，他轻唤一声，然后放下书，拿起拐杖走了出去，两人在院中默契地开始晾衣服。

　　阳光灿烂，两人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不用说话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种隽永、深沉的感情。他们一人熟练将衣服抖开，然后递过去，另一人就自然地接过来晾上……

　　忽然，李广臣说道：“芸儿，没想到一晃眼就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让你照顾我一个废人，我……”

　　“相公，”陆含芸手一顿，她停下来，温柔地看着李广臣说道：“别说这话了，如果没有你，我和小杰哪还能活到现在。我们一家人，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芸儿，其实……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秦烈。”李广臣神色复杂，“你和秦烈，本来应该结成一对幸福的夫妻，而不是和如今这样，与我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李哥，”陆含芸眼中的情绪忽然有些难以控制，她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说道：“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真的。”

　　“一切都只是命中注定的。如今秦大哥没有被征入伍，如果永川村一直平平静静……又哪会有这么多波折呢？这都是命啊。”

　　“李哥，你永远都是我和小杰的恩人，也是我和小杰的亲人，我们不能没有你。”说到最后，陆含芸的眼中已经冒出了泪花。

　　李广臣亦眼角湿润，他拄着拐杖艰难地走过去，从身后抱住陆含芸，说道：“芸儿，我爱你，我……”李广臣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而恰好路经此地的秦烈，一眼便看到了晾衣架下相拥的两个人。他们两人抱在一起，白色和深蓝色的衣衫相互交叠，慢慢翻飞，看上去那么和谐、美好，却足以令秦烈感到心碎。

　　秦烈下意识地闪身躲到墙角，他靠着墙，抬头仰望天空，蓝天和白云倒映在他幽深的眼睛里，却无法驱散那深深的悲哀和痛苦。

　　几天过后，一名陌生的女子却忽然来到了李家门外。

　　“请问，有人在吗？”那名女子身穿淡紫色薄衫，身形纤瘦，容貌清丽。她的声音极其悦耳，好似出谷黄莺。

　　“姑娘，你找谁？”陆含芸听到声音，她走出来问道。

　　“我找……”这名美貌女子正说着话，一道声音却忽然插/进来打断了她。

　　“林露！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烈听到声音，便从堂内走了出来，他见到林露，神情不禁有些诧异。随后，他心念一动，说道：“你难道是来找我杨飞的？”

　　“啊？杨飞？”林露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笑道：“是啊，杨大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既然是杨大哥的朋友，那就请进来吧。”陆含芸微微笑道，只是手指却忽然颤了一下。

　　“多谢夫人。”林露展颜一笑，笑容绚丽夺目，好似三月春阳。

　　三人进屋之后，陆含芸便开口说道：“你们两位好好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多谢夫人。”林露笑道。

　　秦烈亦微微点头。

　　陆含芸笑着退出正堂。

　　“她就是你爱的那位女子吧？”林露看着陆含芸的背影，神情微妙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秦烈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直觉！”林露翻了一个白眼，说道：“秦大哥，你多年守身如玉，怎么今日还不见你修成正果？莫非——她对你还不满意？”

　　秦烈苦笑一声，“你都看到了，她不知道我是秦烈，而且……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这又是为何？”林露讶然之极，“你等待十年，到最后竟要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秦烈沉默片刻，说道：“她早已嫁人生子了，她相公，待她极好。”

　　“但你知道她幸福吗？你……你真的甘心吗？”林露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秦烈心中一怔，一时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说道：“让我再想想吧。”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别光说我了，你呢？你怎会跑到这里？”

　　林露冷哼一声，她略带嘲讽地说道：“这天底下啊，最不该这么问我的，就是你秦烈！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秦烈的眼神微微闪躲，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我早已和你说过，我是不会接受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接受呢？既然你深爱的人早就嫁给了别人，那你干脆就和我在一起得了。”林露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但她的眼神却极为认真。

　　“我说真的，她已经成亲了，你就放下吧，好吗？”

　　秦烈看着她的眼睛，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希冀。这个女子，自从七年前他救下她之后，她便一直以婢女的身份留在了他身边。她愿意给他最真挚的爱，但他秦烈，却注定要辜负她……

　　“抱歉，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

　　林露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好吧，不说这个了，我也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到处游玩一番，你说可以吗？”

　　“你不是向东去寻你的亲人了？”秦烈疑惑地问道。

　　“……他们早就死了。快说行不行，不行我就去住客栈！”

　　“……我去和李兄说说看吧。”

　　“嗯，一定要记得说哦！”

　　到了下午，秦烈便向李广臣和陆含芸提起此事，李、陆二人自是欣然答应。于是，林露也在李家住下了。林露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有了她，李家的空气都变得活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