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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光瘾 ...

  •   他永远不懂为什么所有寄予他期待的人都会被命运夺走,而为什么刽子手能安然地活在世上。

      他拎着一桶汽油和从黑市搞到的枪支,走进拉瑞的工作单位,一脚踢开他办公室的门。

      拉瑞也许察觉到不对,但还想着讨好他来获取康斯坦斯的欢心。男人看到他全副武装来势汹汹的样子,没有警惕,反而在办公桌后向他问好。

      他在一连串讷讷的招呼声中,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汽油从拉瑞头顶浇下。

      随手把点燃的火柴仍到拉瑞身上,如他无数次想象的那样,这个男人像个易燃物一样噗地一声腾起赤火烈焰。

      空气噗滋噗滋地炸裂,被烧焦的肉香弥散开来。

      他转过身,背对着火团的脸上波澜不起,空洞得像被海浪洗劫过的沙滩,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感觉到畅快。还不够。还不足以填补他内心空旷的洞,不足以慰藉他的怒火。

      他把枪挂在脖子上,游魂般飘进校园。

      周围的人或是在笑,或是在闹,或是步履匆匆,永远仿佛和他身处不同的世界。

      他走在人流里,没有人停下来看他。

      他们漠不关心,世界现实而冷酷。

      这才是常态。

      这儿其实没有人。没有人关心,没人会思考,会注目,会听到哀鸣。

      没人关心他是否悲痛,没人在意他喜欢什么,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在按捺一拨又一拨强烈的伤害的欲望。

      他们匆忙,充实,快乐,那么冷漠,又那么正常。

      所有人都和他隔着层毛玻璃,他对于他们,永远是面目模糊的存在。

      他真的想让他们也感受到他的痛苦。

      他从不把杀人看做底线,以往血缘和情感的牵绊桎梏着他,他知道他被漩涡吸引着难以摆脱,他每天忍受着它的诱惑,脑中堆积着血肉和死亡的图景,他拼命挣脱。但愤怒和恨意一天天挤压,挤压到超越临界,无法承受,所有拉着他的力量陡然消失……

      现在他决定放弃抵抗,主动跳进去,只觉得扭曲的畅然。

      是啊,本该这样。他顺从内心的意愿开枪射击。

      校园里的人终于丢掉蒙昧漠然的面具,他们羸弱地尖叫着,惊慌地四处逃窜。

      为什么你们还活着!

      他瞄准其中一个人,扣动扳机,子弹飞梭的痕迹快得完全捕捉不到。

      弹头刺破空气嘭嘭嘭地爆裂。

      那个人应声倒地,惊恐的表情定格在死前一刻。

      Tate跨过尸体,死尸旁躺着另一个被击中的人,他还留着一似气息,急促地喘着气。

      濒死的人仰面,昏沉的视野只有一双暗得透不出光的眼睛。

      深黑的瞳孔湿润得仿佛下一瞬就会闪现泪光,但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情绪,如此矛盾。

      刽子手……刽子手的眼……

      Tate低着头,看着那个胸脯喘动的人,他竭力大口呼吸,但显然已经吸不进气,迟早会死,但他还是在反抗,反抗死神的羽翼。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孽,才要背负那么多痛苦,在这个满是垢污的世界挣扎喘息,像西西弗斯无休无止地推着滚石,永不能解脱。

      他眸光微暗,恍惚间又好像闪耀着明灭的冰锋。

      最终他朝着那个人的脑袋扣动扳机。

      他提着枪,走向最常待的图书馆,一把射穿被堵住的门,越过被射中倒地的管理员。

      走进借阅室,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Aimee。拨开云雾,她就静静地站在那儿,触手可及。

      他眼泪一下掉落,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小心翼翼地触摸她。

      强光晃过,现实突然出现,她又不见了。

      他眼前只有喷出的红色和脓白交织的不明液体。

      他跑回家,一切如同往常,康斯坦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平淡地看了看她,走上楼梯。

      他憎恶她,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了解他的想法,她固执地用头脑中的模子把他往里塞,企图把他打造成想象的模板,却从不想倾听他的内心。

      她对所有孩子怀有扭曲狂热的爱意和歇斯底里的占有欲。他厌恶这关系,他厌恶他畸形病态、不同于大多数的家庭。

      她杀了小波。她打碎他在家中唯一的寄托,所以,他像她那样,在她面前焚毁她最重要的期待。

      他驱使怒火毁灭自己,再不能复原。

      警察果不其然找上门。

      他望着机枪,挑起一边的嘴角,无视警察的警告站起来,挑衅地做出射杀的手势。

      来吧,来吧,赐予我解脱。

      他如愿地当着康斯坦斯的面被射成篓子。

      但死亡不是终结。

      他浸没在房子负面的力量中。他能够享受它赋予他的能力,但那股从生前带来的怒气和愤恨始终烤炙着他,愈演愈烈。他比活着时更加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却时不时的感觉到曾经拥有的东西正在被房子的阴暗慢慢侵吞。

      他偶尔会想,他是在如鱼得水地融入黑暗,还是被黑暗腐蚀得支离破碎从而变为它的一部分?

      终究无解。

      时间不再拥有意义。一切不过是流逝的昨天的简单复制。

      好在他在这儿找回了小波,还有意料之外的诺拉,那个曾给过他母亲憧憬的年轻女人。

      诺拉间歇地忘记过往,也许是房子的作用,她好像越来越久地停留在过去,不住寻找数十年年前被肢解的宝宝,不住抽噎、低泣。

      他要给她一个孩子。

      那对感情破裂、不打算领*养孩子的同性恋出乎意料识趣地在他动手之前先后搬离。

      他焦灼又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户人家上门,到时候就是他兑现诺拉承诺的时刻。

      秋暮降下暴雨的那天,他靠在阁楼窗前,漫不经心地向下扫视。

      她就在那时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野。

      他僵硬呆滞地看着她从车里托着行李走出来,空荡荡的胸口处停滞多年的心脏倏地强有力地搏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忽而抬头,看向顶楼,眼神冷冷淡淡。

      他不由自主地退进阴影里。

      她推开样式古典的门,腐旧的门枢发出悠长的吱呀声,她微有迟疑,但还是迈进大厅。

      他一遍一遍用目光描摹她秀致的眉,细巧的鼻,像片阴翳慢慢侵袭,轻轻地隔着空气抱住她,抚触她的每一根发丝。

      她丝毫没有察觉。

      她正在接电话,鲜活地站在这儿,不再是雾霭般捉摸不定,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年轻,忧郁但富有生命力。

      他突然畏缩了,他躲进卧室——那是他死去的地方——她的小猫追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冲他嘶叫,她很快也跟着走进来。

      房间里满是她的气息,缱绻而温柔,带点冰凉。这漂浮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像一滩湖水,从四面八方把他团团包围,他沉溺其中,避无可避。一切仿佛都在失重,他任由它们封缄口鼻,轻柔地侵入他的皮肤和骨骼。

      她皱眉打量着这里,始终忧悒而沉默。那双浅淡的眼眸里沉淀着长久忍耐后留存的压抑和成熟,在暧昧的视线里泛起微微的凉薄,似乎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假象,就像他知道她有一个敏感又柔软的内里,就像他熟悉她嘴唇上扬的弧度、呼唤他时唇形的变幻,以及那双眼睛亮起来的时候,烁烁闪耀的样子,仿佛涌动着星光。

      但现在,那里映不出他的模样。

      他靠在门扉上,看她托腮安静地对着空无一人的电脑视频框,她像是在倾听,偶尔附和几句。

      屏幕的荧光投射在她褐色的瞳仁里,星星点点地跃动着,透出静寂而不动声色的美。

      她是一道光,扩散到整栋房子,一点点把庞大的阴影驱散。

      只有他能看见。

      他再次抚触胸口,那里跳动着火苗,不久后将熊熊燃烧成烈焰。

      他的生命、他的热切仿佛又一次被触发,骤然迅疾,他不想反抗。

      如果我一无所有,面目全非,只剩下残破伤痛的灵魂,你还会爱我吗?

      我知道你会的。

      他在她斜后方缓缓现出身形。

      “我猜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还没露面的室友。”他佯装刚从外面进来,背倚着门枢,手抄在口袋里,蓦地出声。

      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到,她猛地抓住木桌一角,后背绷紧,回过头,褐眸睁大,活像她那只因为受惊而炸成一团的猫。

      迎着她陌生而暗含警戒的眼神,他翘着嘴角,朝她伸出手,“Tate Langdon。”

      自一九八三年,生前的十一年,又一个死寂的十六年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几年后,当Aimee无意间剪断房子对他的束缚,当她在他怀里满身鲜血,一瞬消失又重归现实,从休克渐渐恢复呼吸,他才知道,命运给他开了个多惨痛的玩笑。

      他六岁起遇到的是她,开始到最后的恋人都是她。

      从来都只有一个Tate。

      他记得和她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

      六岁,他们坐在房前的草坪上,她鼓着腮帮吹开一朵蒲公英。

      十岁,她把他从黑暗狭小的角落释放出来,塞给他一颗甜到发苦的硬糖,弯着眸子说“下一次”。他头一次对明天、对未来产生希冀。

      十三岁,他和她走在空荡的汉考克公园,成群的白鸽在白金喷泉上空盘桓滑翔。她看见一侧指向天空的雕像,忽而偏头看他,见他一脸迷惑,倏地笑出来。回眸之间褐色眼瞳落入阳光,宛如琥珀光华闪烁。

      十五岁,正是榆树花开时节,苍白的花瓣像鸟儿般在风中追逐聚集,有一片打着旋飘落,黏在她唇上,她丝毫不觉,仍专注而兴奋地向他描述缅因春季的暴风雪。他倾过身,帮她摘下花瓣,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她温热的唇瓣。她猝然间呆呆地瞪大眼,半饷,转过身背对他,手臂抱着自己,诡异地沉默下来。

      ……

      所有细碎的片段像镌刻进大脑的褶皱里,永不消逝永不褪色。

      他无法遗忘。

      同样地,受伤自毁,自暴自弃,神经崩裂,曾经决定投身漩涡的从始至终,也都是他,只有他。

      她的第一次时空错乱比她以为的更早,它割断了他全部的束缚,毁灭他仅存的愿景,阴差阳错地成了扣动他生命疯狂终幕的最后一环。

      但他永远不会让她知晓这一点。

      永远不会。

      两个时空,两个Tate……这是他最后一个谎言。

      贝克湾的落日彻底沉进深海。晚间的潮水泛起透骨的凉意。

      Aimee不知不觉靠在他肩头睡觉了。

      他抱起她走向旅馆,她迷迷糊糊地眯缝着眼,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胸口。

      他感觉到胸腔中某个地方一下子柔软地陷落。

      他知道那里本该有着一颗生冷而僵硬的心脏。

      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她是他的一道光,只有他能看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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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光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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