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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皆泡影 ...

  •   至后半夜,芬箬奉命来巡视,正逢嗣皇帝也到大殿里来。

      由于知道了赵氏夜里会至大殿守灵,想她一介女流,又是隆冬,便过去看一看她,小太监见机行事,立即上了茶祭,李永邦伸手扶她起来,赵氏立刻跟没了骨头似的往男人身上一歪,哭哭啼啼的诉着衷肠。

      嗣皇帝温声道:“想是跪的久了脚有些发麻,坐一阵子便会好。”说完,似想起什么,蹙眉问,“大妃呢?今日这样的场合由她来更合适,怎么不见人影?”

      赵氏楚楚可怜的望他道:“此等琐事哪里劳烦的上大妃,臣妾来这里守灵,是接了慈宁宫的懿旨,臣妾不敢怠慢,更不敢往大妃身上推诿。大妃来不来,全凭她自己的心意,臣妾又岂敢置喙呢。”

      李永邦哼了一声,没再说话,扶她到一旁角落里的热炕上坐下。

      芬箬在窗外看见摇了摇头,回头到慈宁宫复命,老太后问道:“怎么样?”

      芬箬叹息道:“样貌实在是一般,毋宁说不可与上官氏相提并论,就是太子府里其他几位妃妾都远在其之上,只是……”

      “只是什么?”老太后眯晞着眼睛。

      “狐媚妖惑。”芬箬道,“大行皇帝梓宫前毫无端庄仪态,与其说是世家出来的贵女,倒更像是勾栏里的粉头。”

      老太后又问:“那永邦这孩子是什么反应?”

      芬箬斟酌再三道:“奴婢看那赵氏离祸国还远了一些,只怕就算殿下有心抬举她,朝臣们还不答应呢。老祖宗且放宽心,赵氏难登大雅之堂,想来不久自会有人替您料理她。”

      老太后‘嗯’了一声,她年纪大了禁不住熬夜,转过身便睡了。

      *
      翌日卯时正,嗣皇帝便于大行皇帝梓宫前行启祭礼,内监将盛有大行皇帝冠服的器物放在供床上,恭理丧仪大臣,内务府大臣率领执事官于殿内陈设果筵,由丹陛两旁列馔,羊酒于幕内;读祝官将祭文放在案上,王公百官各站其位。

      嗣皇帝至东侧站立,向西举哀,先茶奠,再膳奠;奠毕,众人皆跪,听宣祭文。而后嗣皇帝祭酒三爵,每祭一拜,众人跟随磕头。祭毕,嗣皇帝回到倚庐守孝。

      又一日行哭祭,众太妃,嗣皇帝及妃眷,王公大臣,等皆站位敬候。

      大妃上官氏现如今是后宫的表率,她一身素衣,仅仅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插一支白玉笄,耳边夹了一朵白色珠花,身上一点儿花俏的事物都没有,就连腕上的珠子都是一串白色砗磲,属佛家七宝之一。以示悼念和哀思。唯有一绺鬓发不加矫饰的随意散落在肩头,增添了几分弱柳美态,也是合宜的,端庄的。

      照理说赵氏有了男人的恩宠,凡事压上官氏一头,不必处处与她明争暗斗。可有些人生来是人群的焦点,就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裳,戴最不起眼的首饰,也能光彩照人。上官氏就是其中的翘楚。好像眼下潜邸的妃嫔几乎个个都洗净了脂粉,不施彩黛,唯有她肌肤赛雪,吹弹可破,白里透红。

      有上官氏站在自己身边,总能凸显出她的平庸来,嫡庶之分一眼就能分辨,她心里长久的暗恨不过。因此她专门穿着隆重其事,一身厚实的紫貂大袄,领口出锋,惊鸿髻上插海棠花形的紫玉簪,水滴状的翡翠绿耳坠子,贵气逼人。

      李永邦看了直皱眉,命人找了一件腮麻孝服让赵氏套在外头,小太监悄悄的走过去,道:“娘娘,殿下知道娘娘您畏寒,特地命小的前来给娘娘加一件衣裳。”

      肖氏见状窃笑,如此蠢钝之人竟还痴心妄想要做皇后?大覃有傻子当皇后吗?一点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没有!肖氏再看一眼上官氏,终于明白上官氏那一日为何要故意在赵氏面前流露出骄矜之态,恐怕就是料定了赵氏今日必会自掘坟墓。

      肖氏对赵良娣和温良娣道:“两位妹妹素来和赵姐姐亲近,怎么没有提醒她今日不当如此打扮。还好殿下不怪罪。”

      怎么不怪罪?温氏恻了一眼赵芳彤,赵芳彤她们自家人都不互帮互助,等着看笑话,她一个外人多管闲事做什么!当即道:“大礼当前,肖姐姐就莫要再轻易多嘴了,给文武大臣瞧见了,平白失了殿下的脸面。”

      到底谁丢了殿下的脸面?肖氏收敛住笑意,低垂下头,赵良娣亦不发一言,只观望着前面的赵颂瑜。

      赵颂瑜的位列仅次于大妃上官氏,见太子给了她一身粗布麻衣立刻拉长了脸,想把紫貂大袄脱掉,赵芳彤在背后轻声提醒她:“姐姐,此时若是脱了,殿下必会以为你之前并不畏寒,那如此华服,便是对大行皇帝的大不敬。”

      赵氏哭丧着脸,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只得把孝服包在她的紫貂大袄外头,裹得活像一个人肉粽子。

      肖氏和温氏差点没笑出声来。

      其后,礼部堂官恭请嗣皇帝至梓宫前行哭祭,同时祭酒三爵,每祭一哭,众人叩首。

      李永邦上前,大妃与侧妃并列,一祭酒毕,众人正要跪拜,全等着嗣皇帝号令,岂料嗣皇帝和大妃还没动作,赵氏却突然抬起手来,诸王公大臣及太妃们等纷纷侧目。

      赵氏像没感受到众人的异样,依旧我行我素。

      大家于是发现赵氏除了盛装华服外,手腕上居然还套着一串红玉髓包金链子,若是一般的玉镯、佛珠倒也罢了。可红玉髓颜彩艳丽,还包了传闻中可能会令亡者不安的黄金,没错,确实是衬的她一双柔荑嫩白纤幼,可丧仪上如此,治一个死罪一点不为过。

      就在众人震惊的时候,上官氏竟装作一无所知,带着肖氏和温氏等一一跪下,身后的人自然如波浪般整齐划一的朝拜。

      李永邦的眉间闪过一丝戾气,他看了一眼上官氏,只见她脸容悲戚,望着面前的梓宫,目不斜视,盈盈双眸中饱含热泪,犹如受了沉重的打击一般。

      除嗣皇帝外,二皇子永定也带着最小的公主瑰阳到场,瑰阳公主年幼,一个劲的哭喊着‘父皇,父皇’,永定对赵氏的行为举止极为不满,但被瑰阳哭的心烦意乱,也懒得和她计较。

      到了三祭酒结束,读祝官将祭文放于冠服前,接着由亲王祭酒举哀,永定只得放下怀抱里的瑰阳,瑰阳突然一掀黄幔子跑到梓宫前头,看到睡在里面一动不动的父亲,霎时哭声震天,永定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撇过头去默默落泪。

      所有人都颇感动容,唯独赵氏,她嫌恶的看了一眼瑰阳,见四周的宫女、嬷嬷,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那样一来,不知道这个丫头要哭到何时,自己就要在这里不知要呆到何时,当即伸出手去,从后边一把拎住瑰阳的领子往外拉,忍住内心的反感,佯作和气的劝道:“公主,请节哀吧,你乖乖听话,父皇才能安心到天上去。”

      瑰阳是先帝的掌上明珠,两个哥哥的心头肉,在宫里横行无忌惯了,谁也管不住她,当下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也顺腿给了赵氏一脚。

      赵氏‘嘶’的一声,心头火气,反手就是一推,还假装是无意的,‘嗳’了一声,外人眼里看来完全是瑰阳抬肩拨开了她的手,可瑰阳是个孩子,力气怎能与赵氏相提并论!眼看着后退两步,后脑勺就要撞到棺椁上去,上官露赶忙一个箭步飞身上前,那赵氏见无人留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裙摆底下一伸脚,拌了上官露一下,上官露整个人朝瑰阳扑了过去。为了保护瑰阳,她拿手护住了瑰阳的头拉到自己胸前,自己则是额头直直的撞到了先帝的棺椁上,‘哐’一声闷闷的轻响,便倒地不起了。

      一群人赶忙围过去,有人喊道:“不好啦,大妃流血啦。”

      仔细去看,上官露的额角上果然渗出一绺血来,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瑰阳呆了数秒,转过头去恶狠狠盯着赵氏道:“你这个坏女人,平日里欺负我皇嫂不算,当着父皇的面你还敢欺负我皇嫂。”跟着趴在上官露的身上呜呜哭道,“皇嫂,皇嫂,你怎么了?你醒醒,你不要也丢下瑰阳。大哥,二哥哥你们快点过来看呀!”

      场面霎时混乱极了,燕贵太妃冷着一张脸指责赵氏道:“放肆!”
      “大行皇帝的丧仪,东宫的人就是这般作派?成何体统!”

      嗣皇帝出列,垂首肃然道:“儿臣恳请太妃恕罪,儿臣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赵氏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穿丧服列于太妃之中的女人,揣摩着至多也就是先帝的一个低品阶的妃嫔,何时轮的到来多嘴?自然是不服,冷哼一声道:“太妃言重了,嫔妾又不是故意的。”

      李永邦暗一咬牙,揪了她一把道:“还不速速向太妃娘娘赔罪。”

      赵氏非但没有,下巴反而抬得更高了。

      站在燕贵太妃身边的庄贵太妃平日里很和气,鲜少给人脸色看,要说燕贵太妃年轻,她却是看的出年纪的,且先帝驾崩时她还随侍再侧,众人因此都认得她。庄贵太妃开口道:“真没有想到啊,东宫里的一个小小妾侍就有如此大的口气,怎么,殿下这厢里还没有登极,妃妾之中已有人出手伤了公主,且还叫我等未亡人今日眼睁睁的看着她号令众妃群臣叩首?她凭的什么?你们大妃尚且还站在边上恭谦有礼,你一个妾侍反倒客成为主,行为举止粗鲁野蛮,慈宁宫派去的人没有教过你们规矩吗?内侍局的人都吃干饭了?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拖下去!搅了先帝的大礼,回头老三样挑一个吧。”

      芬箬姑姑在一旁打了个暗号,几个太监就进来挟了赵氏要往外拖,赵氏这才慌了神,一把抓住了李永邦的手臂,哭喊道:“殿下救我,臣妾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殿下救我。”

      “不知?”庄贵太妃指着她的脸道,“诸位在场的王公大臣可都看见了,先帝大礼,不仅没有半点哀恸之情,还装饰华丽,妆容不遗,此乃着实的大不敬之罪。”

      众人一齐叹气摇头,赵氏什么不好干,这当口还想着与人争一日之长短,因不能浓妆艳抹,便悄悄给自己抹了一脸的白粉,惨白惨白的,此刻眼泪鼻涕一起流,便在脸颊上划过两道深深的痕迹,滑稽又可笑。

      燕贵太妃接着道:“庄贵太妃所言是其一,其二,虽然今日宗亲家眷为多,但号令众人,就算不是殿下,也该是你们大妃,何时轮的到你出手?这——是僭越之罪。”

      “其三。”文渊阁大学士苏昀出列道,“燕贵太妃和庄贵太妃乃是长辈,出言顶撞长辈,可见目无尊长。据微臣所知,殿下虽已着礼部拟了封号,可依臣下看,全妃?亦或者是全贵妃?嗬!敢问这位娘娘哪里周全了?”

      文华阁的大学士王翰难得与苏昀同气连枝:“这第四条罪状,刁难冒犯公主,毫无怜爱幼小之心,结果误伤大妃,所以依下官微末之见,别说是看不出哪处周全,压根是没有一处周全。”

      丧礼被搞得一团乱,皇室宗亲全都气愤不已,特别是永定和瑰阳,永定维持着秩序,瑰阳便拉着太医的手稚声稚气的嘱咐道:“请太医伯伯快救救我皇嫂。皇嫂都是为了救瑰阳,皇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瑰阳心中过意不去。”

      李永邦本还欲为赵氏周旋几句,但太医仔细看了上官露的伤势,在上官露的手背上扎了几针,上官露渐渐有转醒的迹象,刚一睁开眼,泪水便顺着眼角滑落,强撑起身子,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痛哭道:“父皇,您在的时候还能庇佑臣媳,您才龙归天庭,臣媳就任人欺侮践踏……”说到这里哭的泣不成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身子往后一倒像是又要昏死过去,太医赶忙上前按了人中,劝慰道:“大妃情绪切勿激动,气急攻心,于伤势无益啊。”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彻底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了。百官皆伏地请求太子降罪于赵氏。

      赵氏整个人都傻了,瘫软在那里,李永邦显然也没有了之前想要为她辩解的心思,容色冷淡,浑身散发出一种闲人勿近的气息,挥了挥手叫人带她下去,漠然道:“先拉到天街那里跪着,不分昼夜,不可进食,不可入睡,忏悔到礼毕再行定夺。”

      赵氏一听简直魂飞魄散,伏地哭道:“殿下恕罪,臣妾无知。殿下恕罪啊,请太妃娘娘们恕罪,大妃恕罪,臣妾无知。念在臣妾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份上……”

      “恕罪?”燕贵太妃缓缓踱到她跟前,“怎么恕?殿下对你已是格外开恩,要不然就像刚才庄贵太妃说的,老三样你选一个。”

      赵氏入宫前听人提过老三样:匕首,白绫和鸩酒。

      赵氏抬头愣愣的望着燕贵太妃,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燕贵太妃,那日一群太妃站在一起,她只遥遥的望了一个背影,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没承想竟和自己不相上下。她望着燕贵太妃的脸,突然恍惚起来,为何这样熟悉?

      燕贵太妃瞧她那一脸没出息的样子,曼声道:“带下去吧。”

      赵氏终于被拖出了未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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