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皇后总干政》尺白笺

31、031. 同命连枝

　　珺姚仍旧醒着，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听到疾奔的马蹄踏在林间落叶上的响动，还有那不断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朦胧间，她只觉燕洵将自己紧紧抱着，自小闻惯的荼芜香环绕着她，纵然眼前一片苍茫，她仍觉心安。她的手被燕洵握在掌里，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此时浸满了薄汗，贴着她的皮肤一片冰凉。她甚至能觉察到那只手在轻轻颤抖，握着她的力度，几乎能将她的手骨捏碎。

　　她艰难地翘了翘嘴角，唤他：“燕洵。”

　　“姚姚，”他低头吻着她的眼角，声音带着强作的镇定，“姚姚，我们很快就回到营地了……有军医在，你会没事的。”

　　“嗯。”她应他一声，良久，轻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哪有对不起？”燕洵急切地打断她。她呵笑着，道：“是我……是我太自负了……我总觉得……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看不起牧凌珅，才会……会中他的声东击西之计……对不起……对不起没听……没听你的……”

　　他的眼泪落下来，打在她染着血的唇上，她舔了舔，那泪又咸又涩，混杂着她唇间的血腥味。她试图伸手去拭，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只好放下，哄他：“燕洵，你别哭。”

　　他嘶哑着嗓音回她：“我没哭。”手下却愈发急促用力地甩着马鞭。

　　“好，没哭。”她低低笑了阵，复道，“燕洵，你别……别担心……我说过，替你……替你收北牧，要把欺负……欺负你的那些人……都杀了……还没做到，我不会……不会死的……”

　　“我知道……”军营已然就在眼前，他急催着马，却还顾着柔声应她，“姚姚从来不骗我，我知道，你不会死，不会有事……姚姚，你说过我们两个同命连枝，你若出了事，我也无法独活……姚姚……”

　　他在她耳边絮絮低语，然久无应答，他低头去看，她阖着双目睡去，气若游丝，唯有胸口几不可见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可她的眉头却死死蹙着，那身上犹如筋骨断裂般的疼痛，痛得她在昏迷中仍不得安宁。

　　大军还没回来，营中只有极少的人在，见燕洵只身抱着珺姚回来，而她俨然已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守卫的人讶异地很，可心中疑问一时却也无处可问。

　　燕洵直奔军医的营帐，在帐外猛勒马缰，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地去的。他小心地将怀里的人抱稳，冲进了军医帐中，随军的五名大夫这会都在帐内，看着这样情形，皆受了些惊吓，忙放下手中的事，去把燕洵围了问询起来。

　　营中放了张竹床，燕洵顾不上回答，先冲去床边把珺姚放平了，方随手把两个军医拽来，急道：“她中毒了，你们快为她医治！”

　　主帅中了毒，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小事，谁也没胆子耽搁，连忙上前，探脉的探脉，观症的观症，忙碌起来。

　　燕洵心中有如火灼，五脏六腑皆好似教人拿刀剜着一般，直让他痛地喘不过气来，到最后，就连站着的气力也消磨了去，跌坐在身旁木椅上。

　　韩林、公伯羽也已快马返回了营地，几个主将俱是急匆匆奔军医营来。珺姚方才落在战场上的那条鞭子，公伯羽已捡了回来。燕洵在桌边坐着，两手皆用力握着拳，指节泛着白，满头的冷汗顺着面具滑落下来，几乎沾湿他的前襟，他竟好似全然不觉一般。

　　公伯羽走去，把团好的鞭子往他跟前一放，黄金铸的手柄撞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燕洵被惊扰了思绪，有些茫然地回过头看，露在面具外的薄唇惨白一片。

　　公伯羽往珺姚那探了眼，众人将她团团围了，什么也看不见。他回望燕洵，低声问道：“情形如何了？”

　　燕洵缓缓摇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来。他便也不再问，拉了张椅子在燕洵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是过了多少时辰，听见韩林那头问了句：“怎么样了？”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犹豫道：“元帅中的这毒有些奇怪，症状与寻常见过的毒｜药皆不大一样，像是从东极之地来的……”

　　章江是个急性子，听不得多的话，急切地打断了，嚷道：“旁的都莫要多说，只说该如何解！”

　　“这……”当中一个支吾了阵，叹道，“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毒，我等才疏，实在……实在是解不了啊！”

　　诸人一时默然，突见自他们入帐就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燕洵猛地站起，木椅被带着翻倒在地，他也不管，磕磕绊绊地前去，将众人推至一边，抱起珺姚转身便走。

　　不知他意欲何为，有几个忙要去拦，公伯羽淡道了声：“随他去吧。”旁人怔忡，也不知想到些什么，一时叹息开来。

　　待众人回过神来之时，燕洵已带着珺姚不知往哪去了。这军医营再待下去也无用，几名将官告辞了军医，便也出营去了。

　　待旁人走尽了，公伯羽方起身，随意指了军医其中的一个，问道：“元帅的身子还撑得住吗？”

　　他不敢贸然回答，几个人又讨论了一番，才答道：“依元帅脉象及症状看来，这下毒之人手段实在阴狠，并不为瞬间夺人性命，反要使其受尽折磨，直至五感丧尽、肺腑衰竭而亡。”

　　公伯羽听得有些不耐烦，但忍着不曾打断，待他说完，才道：“这样说来，她尚可支撑一段时日？”

　　军医颔首，道：“元帅大约还可维持十日性命，只是……”他叹息一声，续道，“只是日日受蚀骨折磨，恐怕是生不如死啊！”

　　“慎言。”公伯羽闻言，冷扫过去一眼，那说话的军医顿时噤若寒蝉，他不再多话，大步离开了。

　　出了军医营帐，公伯羽又往韩林那交待了句，便骑了奔宵，直出营地，欲赶往东极之地去。

　　这药既是出自东极，那处定然有解药，但路途遥远，若非武功高超之人，仅仅十日当是来回不及的，更何况那毒谷的解药也不是那般容易得来的。

　　如今珺姚昏迷不醒，只怕军中之人唯他和燕洵有这能耐了。可依着燕洵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情形，莫说万里奔袭去取药，就是出营地几步，也不一定还有自保之力。再别说珺姚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教燕洵离开她是万无可能的。

　　珺姚到底同他有救命之恩，这些时日以来又与他颇为相知，他倾服这女子小小年纪杀伐果断之心，亦是真心追随。如今她命悬一线，纵是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定要试上一试的。

　　离营走了不多时天便阴下来，因要赶路，公伯羽夜间也顾不得休息，仍旧直往西边去。他的奔宵乃是野行万里的宝马，最擅的便是夜间疾行。

　　沿着官道行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已至临清关外，再往西去，便要入卫国境了。这一夜不曾休息，公伯羽甚感疲惫，只不敢多耽误，遂在关外一茅庐茶摊上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又要再行。

　　行了小几步，还未入关，便听旁路上恍惚有人呼唤他，声音不大清晰，却很是耳熟。他故勒马停步，在原处观望，但见一身着浅灰道袍的男子自另一条路上策马而来，竟是云流。

　　公伯羽心中一时疑惑，暗思了良久方记起那条路去不远便是墨琛修行的清瑕山，如此便也不奇怪了。

　　云流奔来，远远便问：“公伯，你可是要往东极之地去？”

　　公伯羽迎去，颔首道：“不错。”

　　云流闻言，急道：“可是要为珺姚求药去的？”

　　公伯羽心中隐约感到些惊诧，然忆及珺姚那位神机妙算的半仙师尊，又觉再寻常不过，是以答他：“正是。”

　　云流面上一时又忧又急，忙道：“不必去了，我今便是奉真人的命，给珺姚送解药的。”

　　公伯羽一默，暗道自己怎忘了墨琛亦是医术神奇之人，竟这般舍近求远，舍清瑕而往东极。墨琛虽曾扬言与珺姚断绝师徒情分，但凭他所见，素日墨琛对珺姚的疼爱许不啻于燕洵，如今珺姚有事，墨琛断不会袖手旁观。而今这情形，也正如他所料，墨琛那头连求也不必，竟直接差人送药来了，倒省了他许多功夫。

　　想过了，公伯羽面上也舒展了几分，回道：“既然撞见了，你便把药给我吧，也省的你跑这一趟。”

　　“不可！”云流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出自己反应大了些，忙释道，“还是让我同你一起去吧，我与珺姚到底是一起长起来的，她如今出了事，我若不亲自去看看、确认她平安了，心中无论如何是定不下来的。”

　　他这样要求确也合乎情理，无甚可反驳的，公伯羽平素不爱理人情世故，可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故而不曾再反对，只道：“若要去，你这马脚力不行，耽误功夫。你将马留下，与我同乘一骑。”

　　不过一匹马，舍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云流牵挂珺姚，哪还计较得了这个，是以立刻翻身下了马，将那马随意赶去了一旁，再上了公伯羽的奔宵上。

　　待他坐好，公伯羽将马头调转了，重又回到来时那条路上，驱着奔宵顺官道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