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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解凭栏意 ...

  •   翊坤宫偏殿的院子里,一阵裂石穿云的箭声过处,一枚白羽簇箭已力透靶心。

      白芍先拍掌笑道,“公主好箭法,今年端午的射柳,您准能拔得头筹。”

      妙瑛转着手里的弓,灿然一笑,一缕阳光正洒在她扬起的面庞上,那莹白如玉的肌肤被淡淡的镀上了一层金光,在一袭大红猎装的映衬下,更显得端丽明媚,英姿勃发。

      “你去看看,父皇跟前儿有没有人,我要去告诉他,如今我已能拉动十力弓了。”妙瑛笑着吩咐道。

      白芍欠身领命,妙瑛站在太阳地里,只觉得适才一阵凝神用力,这会儿已有些口渴难耐,环顾四下,不禁蹙眉道,“又陵呢?”

      司礼监少监谢又陵正捧着一支琉璃盏进来,听她唤自己,忙上前递上那盏,含笑道,“公主用些玫瑰露罢。”

      看着妙瑛接过来一饮而尽,谢又陵不禁低眉莞尔,“公主好似很渴的样子,喝得这么急。”

      妙瑛将空杯递给他,“刚才那几箭射得太用力了,今儿天气又热,这劳什子猎装也不凉快,正经该换了春衫才是。”她朝谢又陵一努嘴,示意他看那靶心,有些得意道,“你不是一直想学射箭么,我如今够做你师父了,不如你就拜我为师罢。”

      谢又陵淡淡一笑,提醒道,“您的箭法可算卓绝,不过孙尚宫今日给您布置的作业,关于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释义,您打算何时完成?”

      妙瑛哦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道,“朱熹不是已经释义过了么,做什么还要我再解释一遍。”

      谢又陵不禁笑道,“朱子集注是从鸿儒的角度去解释,而经义中的句子,每个人初读可能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孙尚宫今日已给您讲了这句话的意思,但究竟理解到什么程度,还需靠您自己去体悟,故此孙尚宫才会要您理清思路,亲自书写出来。”

      妙瑛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谢又陵,却没说话,只是拿眼睛斜飞着他,一壁冲他盈盈一笑。

      谢又陵乍一看到她的眼神,便已知其意,心里暗暗叫苦,只佯装不见,将目光转向别处。

      “又陵,哥哥,”妙瑛拉住谢又陵的袖口,缓缓的摇着,“谢先生,我知道你肯定会写,你学问比我好,文章做的也精彩,我都叫你一声先生了,你就替我写了罢。”

      谢又陵的手臂一阵晃动,他的心更是摇摆的好似荡秋千一般,忽高忽低的,他极力地忍住,才能不去看妙瑛那娇美的面庞,但他自己知道,他已被这一句先生彻底打败,心底是一片温热的甜腻。

      “好,臣帮您做。不过您得答应臣,日后得闲了,还需自己做一篇补上,而且届时要允许臣来品评。”他忍住笑意说道。

      妙瑛立刻拍手笑道,“好,就这么定了。我答应你,一定做到。”

      谢又陵颌首一笑,端着琉璃杯自去交给外间的宫人,刚走到门口,只见乾清宫的内侍徐广疾步迎上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又陵,我正巧要找你呢。”徐广喘着气,将谢又陵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知道罢,你家主子出大事了。”

      谢又陵一惊,反手抓了徐广问道,“你说公主?什么大事?”

      徐广示意谢又陵附耳过来,“养心殿那头都传开了,老爷子今儿把驸马给公主定下了。”

      “这话可真?怎么翊坤宫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谢又陵觉得匪夷所思。

      “当然真了!要不我这么火急火燎的跑来告诉你。哎,你也不问问定的是谁?”

      谢又陵怔愣了一下,皇帝六个女儿里一贯最疼妙瑛,却也不必这么早就将驸马的人选定好,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老爷子为爱女选婿,一定会挑京城最好人家的翩翩佳公子。

      “哎,我告诉你罢。”徐广见谢又陵如此沉得住气,他自己却已按捺不住了,“就是御前红人,户部尚书杨大人的长子,咳,也是唯一的儿子,杨慕。老爷子这会已让人拟旨了,估计晌午的时候,阖宫上下就都知道了。那会儿可就不是什么新文了,你赶紧趁现在快去告诉公主,兴许还能邀个功什么的。”

      谢又陵挑了挑眉,不解这有什么可邀功的,“那杨……公子此刻还在养心殿么?”

      徐广摇头,“我出来找你时,他还在呢,不过老爷子不会和他谈那么久,你要是想替公主看看,就趁现在,一会儿人出宫了,可就看不着了。”

      谢又陵点点头,即刻对徐广道,“你先回去,回头公主自有赏赐给你。”说罢,他转身朝殿中快步行去。

      妙瑛只当他进来又有什么事要嘱咐,便冲他微微一笑。谢又陵行至她面前,将适才徐广那番话对她说了。

      妙瑛登时黛眉深蹙,抓住谢又陵的手臂道,“父皇怎么忽然想起赐婚了,那杨慕是谁?”

      “是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内务府总管大臣杨潜的独子。公主,此刻杨都尉大约还没出乾清宫,您若是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臣便去给您看看,如何?”

      “什么杨都尉!旨意还没下呢。”妙瑛思忖着,“你去帮我看看也罢……”

      她忽地灵光一现,笑道,“我记起来了,有次在养心殿外碰到过那杨潜,好俊朗的模样,原来是他的儿子。与其你去帮我看,不如你陪着我,咱们一起去看看。”

      谢又陵哭笑不得,忙道,“公主,这不合规矩。您这样贸然去见杨,杨公子,会让人觉得您太不矜持了。”

      妙瑛轻轻一笑道,“我本就没打算矜持,何况我也没说公主要去见他。你去帮我找一件你的衣裳,我换上,扮成个内侍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只在你身后跟着。你自去想办法和他攀谈,我在旁边听着就是了。”

      谢又陵没想到她会用这个办法,觉得倒也可以一试。于是他便去寻了个和妙瑛差不多身量的内侍,拿了他的衣裳给妙瑛换。

      “什么人的?就乱拿给我穿,是你的也还罢了,别人的我可不穿。”妙瑛只看了一眼,便将衣服扔在一边。

      谢又陵无语了一阵,站直了身子伸开双臂道,“公主觉得,您能穿得下臣这一身衣衫?别人看了不会觉得太过奇怪?”

      妙瑛定睛看去,这才发觉,谢又陵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却身量高挑,早已高出自己一个头都不止,果然穿上他的衣裳,也会拖拖拉拉行动不便,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再多话。

      妙瑛换好装,尚未揽镜自照,却见谢又陵抿着嘴轻轻笑开来,她下意识的正了正幞头,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少监服,并未察觉异常,“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走。”

      谢又陵收住笑,点了点头。他不是笑妙瑛身穿内侍的衣衫,而是第一次看她穿男装,那美玉般精致细腻的脸,被鸦色幞头衬得莹润剔透,双目湛湛,内中流转的是一抹娇羞,三分无畏,几许豪态,最终都化作了十分美丽,很像仲春时节,西苑朵云亭前盛放的玉版牡丹,灿若皎月,明艳无俦。

      妙瑛不知他在想什么,见他似笑非笑的出神,便等不及的一把拉住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朝殿外奔去。

      谢又陵一晃神的功夫,已被妙瑛紧紧的扣住右手,他来不及挣开,索性任由她牵着,心中不禁一阵好笑,看来公主对于未来的夫婿当真好奇得紧。

      奔至养心殿外,谢又陵已微微有些气喘,稍作平复便直截了当问内侍道,“那杨公子尚在殿中,还是已经走了?”

      内侍猜到他是风闻了消息匆忙赶来,多半亦是受了公主之命来探看杨慕,忙道,“皇上才颁了口谕,亲封杨公子为驸马都尉,尚六公主。杨都尉刚离去不久,这会儿应该还未走远,你快去追追看,只怕还能见到他。”说完,又面露笑意补了一句,“那杨都尉好个清俊模样,配咱们公主倒也不差。”

      谢又陵一语不发,当即转身,拉起一旁垂着头的妙瑛向午门方向跑去。妙瑛被他拽得直踉跄,低声道,“慢些跑,你怎么知道他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谢又陵头也不回的道,“外臣的车马一向停在午门处,公主快些罢,晚了人家就真的上车走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急切,也许是为妙瑛而急,他服侍了她三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把她的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妙瑛只好由他这样牵着跑,她此时已有些后悔,不该这般好奇杨慕,刚才那内侍还夸他好相貌,内侍口中的俊俏,该不会是个银样镴枪头样罢?

      她这样胡乱想着,不防谢又陵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一个没留神几乎撞到他身上,刚想要埋怨几句,却见谢又陵回头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之后指了指金水河上横亘着的玉带桥。

      妙瑛凝目望过去,看到那蜿蜒如玉帛一般的桥面上赫然立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着湖蓝色绸衫,腰间的镶金云纹玉带束得很紧,将他的身姿勾勒的纤细挺立,他头上仅用了一支青玉冠束发,衬得他的脸白净而轮廓清晰。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轻搭在阑干上,看上去仿佛要和那汉白玉石融为一体。

      艳阳下的金水河反射着阳光,在一片灿烂的烟波中,少年那精致的眉目也被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里。

      妙瑛觉得这少年似一尊鎏金玉像,一阵春风拂过,他身后的衣袂随风轻摆,好似他的人也翩然欲飞,她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里蓦地生出宛若谪仙这四个字来。

      谢又陵站得更近些,他透过那光晕看清了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峰,平静和缓的眼波和眸心深处一抹清浅的惆怅。他有些纳罕,亦猜想不出,这样如诗般的少年郎究竟为何事郁郁。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然而他亦在心底感叹,虽然置身于一片空阔场地,周围并无一丝桃红柳绿,但看着这少年,却仍能令他联想起一些惬意愉快的画面,譬如,春山暖日和风,小桥流水飞红。

      谢又陵看得出神,还是妙瑛先反应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口,俯在他耳畔轻声问,“他便是杨慕?”

      谢又陵按着自己的猜测点了点头,略一回首道,“公主想听他说话么?”

      “也好,咱们去问问他,做什么站在这里。”妙瑛想了想,嗤笑了一声道,“是你问,我可不和他说话。”

      谢又陵轻轻点头,却松开了妙瑛的手,缓步走到玉带桥畔,一揖道,“请问公子在此间停留,可是因为迷失了回去的路?”

      杨慕从养心殿出来,行至此处,知道前方不远即是午门,便遣退内侍,想要独自静默片刻。
      他望着那白璧无瑕的桥身,信步走了上去,凭栏而立,心中却不辨悲喜。

      这座庄严辉煌的禁城,初时只令他感到压抑,如今却让他生出几分畏惧,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甚至也不是杨潜应该待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永远只能是仆从一样的存在,恭顺而卑微。

      他想起养心殿里杨潜手捧口盂时的一幕,心中一阵翻涌,这激烈的起伏情绪里,除了羞愤,竟还有几分隐隐的恻然。

      他黯然的低垂着双目,耳听到一个声音问他是否迷了路,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清亮眼眸,面前站着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身少监的服制,眉目如画,身材修长俊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谁解凭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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