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伤逝》衔玥

4、第四章

　　夜正深沉。
　　魔音从未断绝过，诸葛风云似乎已经传令下去，让众人用棉布塞住耳朵，不得为琴音所扰。诸葛风云这样一个武功高手，自然是不会受魔音的影响。

　　程思诺依然静如止水般端坐在竹席上。
　　夜，静得可怕，小屋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只有小屋中木桌上点燃的油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辉，在狭窄的小门外边拉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树影婆娑，月黑风高。
　　那飘荡的白纱账，似黑夜中游荡的幽灵般，诡异地讪笑着。

　　琴声陡然转急，变为高亢欢愉的曲调，澎湃如同热浪扑面，激烈好似烈火沸腾。那琴声之间，带有了莫名的兴奋与激动，楚离听得出来，诸葛风云同样听得出来。

　　这是嗜血复仇的前奏！

　　飘荡的白纱帐忽而拂上了桌子上的油灯，那微小的火苗迅速袭上轻柔的纱帐，轰然间，屋内十二帘纱帐全都燃烧起来，烈火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程思诺坐在小屋前，依然不疾不徐地弹奏着沉灵琴，对屋内的烈火置若罔闻。
　　小屋迅速燃烧起来，整座小屋被炙热的火焰团团包围起来，正如由四面八方拥上来的风云山庄的高手，呐喊着冲向那把传说中的乌木沉灵魔琴。

　　程思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慵懒地笑了一笑，双手向上一掀，沉灵琴便嗖嗖地旋转着飞向空中。只见白衣水袖冷然一挥，程思诺整个人如同仙子般飞上了天空。

　　时间似乎定格在了那一刻，她整个人飘浮在空中，身前的沉灵琴发着幽幽的蓝光，那由四面八方拥来的风云山庄的高手们手持长剑，面目狰狞地瞪着天空中绝尘脱俗的可人儿。

　　“噼啪！”是房梁倾倒燃烧的声音，也是每个人心弦崩紧的声音。
　　程思诺手指拂上琴弦，轻轻一拉，“锃”的一声，只见纤纤细嫩的葱指尖弹出一道淡淡的幽蓝之光。蓝光射向地面，“砰”的一声，爆炸开来，那其间被蓝光爆炸威力所波及之人，全都倒地不起。

　　程思诺轻轻一笑，如初生婴儿般无邪，手指再度拉动琴弦，又是一声琴响，一道蓝光再次射向地面，又是十几人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程思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几分天真，带着几分肆意，更多的，是复仇的张狂以及身世的悲凉。

　　藏在竹林中的楚离骇然，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并没有死，只是被琴声震断的脉络，不仅武功尽失，而且半身瘫痪了。普天之下，能在一招内将这么多人的脉络震断，除了沉灵琴，没有任何武器能办得到。

　　程思诺的眼光陡然变得阴冷，她身体徐徐落下，冷笑着看着那些想冲上前，却又畏惧着犹豫不决的人。程思诺冷冷地道：“我不会杀你们，我只杀诸葛风云，让他出来见我。”

　　风云山庄的弟子们一个个面有惧色，程思诺一步步向他们靠近，他们只敢一步步往后退去，方才被琴音波震伤的人正躺在地上哀鸣着。
　　“思诺姑娘！你可还记得本尊？”

　　一道古怪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那声音本是男子浑厚的声音，却在其间夹杂着女子细腻的音调，时而男时而女，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男是女。
　　众人闻言，纷纷开道，让那有着古怪声音的人走上前来。

　　程思诺手抱沉灵琴，侧身看着那名在人群里现身的诸葛风云，他竟然长着一头银发，身材高大，五官姣好，眉若青山，眼如桃花，唇不点而朱，面不施而粉，一时之间，却是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男是女。

　　楚离也有几分惊讶，风云山庄虽然有意笼络他，他却从未见过风云山庄庄主诸葛风云的真面目，江湖中对此人也有多种传闻，其中一种便是诸葛风云实乃阴阳之人，并无性别之分，抑或是，兼有男女之性。楚离打了个战栗，这样一个人，定然不是简单人物，武功只怕是远在他之上了，连此刻有魔器沉灵琴的程思诺，也未必是诸葛风云的对手。

　　“你……你是诸葛风云？”程思诺的声音有微微的不确定，难道杀害她全家之人，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诸葛风云轻轻一点头，诡异的声音由他嘴边逸出：“不错，在下正是诸葛风云，思诺姑娘可还记得本尊？”

　　“记得！”程思诺狠狠地瞪着他，“你就是那个十恶不赦杀我程庄五百号人的凶手，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诸葛风云黛眉微微蹙起，半是忧伤，半是消遣地道：“思诺姑娘确实不记得本尊了，思诺姑娘这般薄情寡义，无怪乎本尊要杀了程庄五百人来提醒姑娘了。”
　　程思诺双眼血红，“杀害我全家，还敢狡辩！你这个阴险狡诈不知廉耻的卑鄙小人！”

　　诸葛风云淡淡一忧，这一次却不似伪装出来的，“思诺姑娘可记得幼时曾搭救过一对无父无母的兄妹？”
　　“你说什么？”程思诺怔了一下。

　　诸葛风云犹如处在梦境中，面上浮现出美好的遐想，“思诺姑娘的压岁钱救了在冬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一对兄妹，这对兄妹用那得来的三两银子买了厚棉衣和热包子，这才免于被冻死的危险。哥哥说：‘多谢程大小姐搭救我们兄妹二人！’思诺姑娘用她那甜美的童音说道：‘我救了你，你要怎么谢我？’妹妹跪下说：‘我和哥哥做你的奴婢。’思诺姑娘摇摇头说：‘我不要奴婢，我的身边有太多太多的奴婢了，所以我不需要奴婢。’哥哥不解地问道：‘那程大小姐要我们怎么报答你？’思诺姑娘眼中忽然闪着亮晶晶的光彩，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夫君！’思诺姑娘指着那位哥哥，异常欣喜地说：‘爹说我太调皮，以后没人敢要我，所以我要你做我的夫君，无论我怎么打你怎么骂你怎么欺负你，你都不许离开我。’哥哥红了脸，唯唯诺诺地说了句：‘我愿意！’”

　　程思诺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连藏在竹林里的楚离也楞住了，原来诸葛风云屠杀整个程庄，不是因为那件宝物，而是他变态地希望杀了整个程庄，程思诺就能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身边。

　　诸葛风云犹在说道：“哥哥一心想娶思诺姑娘为妻，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学艺，兄妹俩却处处受人欺负，正当哥哥的山庄刚刚开始起步之时，却突然得到思诺小姐想嫁给浪子楚离的消息。哥哥他悲痛欲绝，幸亏妹妹从旁相劝。哥哥使人到程庄求亲，却遭到思诺姑娘的羞耻，思诺姑娘不答应婚事便罢，还讽刺哥哥的山庄是拿不出场面的小门小派，他也是没有什么本事之人，哥哥这样的小人物不配向思诺姑娘求亲。”

　　程思诺向后一个踉跄，她记得，她记得那日得到楚离拒绝她的消息，她在自家院里里发火。正巧有丫头来报，说是有个什么山庄的庄主的求亲，她心情糟糕透顶，直接就对丫头吼道：“什么破山庄，从来没有听过，不过是个拿不出场面的小门小派，料想庄主也是个没什么本事之人。他这样的小人物也配向本小姐求亲么？马上打发他走！”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想来退下去回那人话时，定然也没有好脸色，诸葛风云来求亲，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诸葛风云兀自伤感地道：“可怜那哥哥回去之后一病不起，险些一命呜呼，若不是那妹妹以命易命，哥哥只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什么？”程思诺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楚离也惊住了，“以命易命”是苗疆一种最邪门的巫术，用巫毒蛊能够将活人的性命转移到死亡不久的人身上，这样能使亡人起死回生，但易命之人却会死亡。不仅如此，倘若易命之人是同性也就作罢，若是个异性，不但亡人复活之后，会有易命之人的兴趣爱好，还会有易命之人的性别特征。这样看来，诸葛风云是被其妹用“以命易命”救活之后的双性之人了，难怪他说话阴阳怪气，还总爱在身上涂抹女人的香粉。

　　诸葛风云忽然垂下眼眸，伤感地道：“只恨那哥哥好不争气，明明被那负心薄幸之人伤害至此，却仍然忘不了她。于是哥哥发誓，终有一日，要让她永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无路可去。”

　　程思诺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所以为了满足你的变体心理，你就要杀了程庄的老老小小？为了洗清当日在我这里所受的耻辱，你就要五百条人命作为赔偿？诸葛风云，你好不自私！是我害了你妹妹，你直接杀了我便是，为何要这么多人做我的替死鬼？”

　　诸葛风云狠狠地看着她，“我就是要你尝尝，自己的至亲做自己的替死鬼时，那种撕心裂肺、无能为力的感觉！我还要楚离死！我要你关爱的所有人都死去，这样你才能别无他想的留在我身边！”

　　程思诺不可置信地摇着头，“疯子，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哈哈哈哈……”诸葛风云颠然大笑出声，“我是疯了，从霜云以命易命救我的那天，我就彻底的疯了，我疯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