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光》渡尽

1、不是冤家不聚头

　　“小朋友们，都坐好。这是新来的刘澈小朋友，从今天开始成为我们向日葵中班的一员。大家来和她打个招呼吧。”

　　随着老师的介绍，底下坐在小板凳上的小朋友们声音不齐却十分嘹亮地向新来的小伙伴打招呼。

　　刘澈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张老师的旁边，望着下面一张张对着自己充满好奇的脸。她皱着眉头在心里发誓，她甚至还看见有个小朋友在用手指扣鼻子，然后吃掉了自己黑乎乎的鼻屎。

　　刘澈：“……”

　　一九九二年的九月一日，这是刘澈第一天转到西街幼儿园，因为是插班生，所以按照年纪上了中班。刘澈是最近才结束了少年宫为期两年的全日制武术班课程，原是刘澈所住的里弄虽然离西街幼儿园很近，但西街当年却并没有将那一片区域的孩子编收进去，无法入学，处境十分尴尬。所以要么选择呆在里弄里的托儿所，要么选择其他途径上幼儿园或者去少年宫报个什么兴趣班。

　　刘澈小时候好动，家里觉得与其让她呆在托儿所，还不如干脆托人给送进少年宫学点东西好。然而这丫头不学舞蹈，不学弹琴，偏偏要学武术。可学了两年后，小丫头和窜天猴似的越来越无法无天。刘妈妈李敏觉得不是办法，便让刘爸爸刘建国找门路，多交了两百的赞助费才进了家附近的西街幼儿园。（九十年代初，平均每月的工资水平大概在两三百左右，四百以上都算高新了。）

　　这天一大早，刘澈就被妈妈从被窝里挖起来，洗漱过后还特地给她换上了一套新的圆领白底蓝波点的背心连衣裙，脚上一双时下流行的白色凉鞋。乌黑柔软的头发被高高束了个马尾，还用粉色的透明丝带绑了个蝴蝶结。刘澈的头发有点自来卷，发尾在她的脑后俏皮地卷曲着。

　　刘澈长得好，她的五官继承了李敏和刘建国的全部优点，大眼睛、长睫毛、双眼皮、高鼻梁、鹅蛋脸、白皮肤。是当年整一层产房里长得最好看的小姑娘，刘爸爸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基因优秀，十分的自豪。更别提其他孩子的爸爸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心里别提多美了。

　　今天是刘澈第一天去幼儿园报道，夫妻俩均提前一天向单位里请了小半天假，为的就是送宝贝女儿去幼儿园，熟悉熟悉环境，认识认识老师。

　　西街幼儿园离刘澈的家很近，从“新庆里”弄堂出来顺着小马路走到头，然后往右拐沿着大马路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一般小孩子乍然换了新的环境，总归要有一段适应期。就拿刘澈来说，直到她见完了老师，被带到教室，而后按照李敏教导的样子，口齿清晰，毫不怯场的对着全班说完了自我介绍，她还是云里雾里的久久不能回神，自我意识仿佛已经和身体脱节了。

　　小张老师给刘澈安排好座位，刘澈便乖乖地坐到小板凳上，接着小张老师上了节算术课，之后是自由活动时间。

　　直到这会儿，刘澈才渐渐有点回神。她见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盒一盒的积木和小玩具。小朋友们三五成群的和自己要好的玩伴一起玩，或者小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的各种天马行空的话题。

　　刘澈转头看了看两边，都是不认识的小朋友。坐在她左边的是个男孩子，见刘澈开始好奇地打量他，便转过头来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刘澈撇撇嘴，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右边，是个长得干干净净，一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她的手里还抱着个娃娃，那个娃娃十分精致，身着粉蓝色的小衣服，有一头卷卷的棕发，五官漂亮，还会眨眼睛，还会出声叫妈妈，可见这娃娃必定是这女孩子从家里带来的。

　　刘澈有些羡慕和好奇地盯着那个娃娃看了好一会儿，真想摸摸看那娃娃的脸蛋和头发，以及娃娃眼睑上细密卷翘的睫毛，便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的娃娃真好看。”刘澈从小就不怕生，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事物那就更是自来熟了。

　　女孩洋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叫宋怡，这个洋娃娃可是我爸爸从香港给我带回来的，可贵了。”

　　“真好看，”五岁的刘澈对当时已经位列“亚洲四小龙”的香港几乎没什么概念，却并不妨碍她从宋怡的语气里听出了高大上的优越感，“我能摸摸它吗？”

　　宋怡倒也大方，“给你抱一会儿吧，别给我弄坏就行。”

　　刘澈喜笑颜开地从宋怡的手里接过娃娃，两个小丫头不稍时就开始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还像模像样玩起了医生扮演的小游戏，刘澈演医生，宋怡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妈妈……

　　正玩得起劲，刘澈没由来的感到有人恶狠狠地瞪着她看，可每每转头，却找不到目光的来源，刘澈也不甚在意。不想没过多久，忽然有人从身后重重地扯了一下她的小辫子。

　　刘澈吃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马尾都给扯散了！刘澈只得把发带和皮筋圈撸下来，马尾中心的头皮还隐隐作痛，顺手一扒拉，掉了好几根头发。她愤愤地转过身，罪魁祸首仗着自由活动时间早已逃窜不见。偏偏这会儿小张老师并不在教室里，根本没人管。

　　刘澈虽然年纪小，又是小姑娘，却不是个怂包。不像别的小孩那样，稍微一受欺负就会哭鼻子。刘澈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她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十分的没奈何，只得忍下这口气。

　　身边的宋怡看到这一幕，略带同情地拍了拍刘澈的肩头，一副小大人模样，“看来你被皮大王盯上了。”

　　“皮大王？”

　　宋怡点点头，“就是林曦。”说着想在班里的小伙伴中找到这号人物，可惜这家伙躲得太好了，一时间没有找到。接着宋怡又说，“诶，反正你当心点吧，他最喜欢欺负人了。”

　　刘澈点点头，谢过宋怡的好意，等小张老师回了教室，她找老师帮她重新梳了头发，却没有急着告状。她在心里暗暗捏了捏拳头，得嘞，小样儿的，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活动课后又上了节音乐课和绘画课，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小朋友们在小张老师的带领下到教室外走廊里的水槽边洗手，洗手时，她又一次遭遇了林曦从她侧面发出的泼水突袭，尽管她及时躲避，但衬衫的袖子和衣襟还是湿了一片。而林曦干完坏事，再一次跑到小朋友们的后面去了。这回小张老师虽有看到，可鉴于林曦一贯的恶劣表现，眼下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便只佯怒喝止两句了事。

　　刘澈冷笑，她依旧不哭闹，接着忍，她倒要看看那个叫林曦的家伙还能使什么招！

　　回到教室，午饭的饭盒已经由小张老师和另一位年长的老师摆放完毕，每一桌还放了餐具盒，里面有符合人数的筷子和勺子，由小朋友们自己分好，就可以开吃了。

　　不过这分筷子可是有道道的，因为这一把十几根筷子由于各种历史遗留原因往往都不是配套的，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所以第一个拿到筷子的小朋友会把所有筷子兑齐了，从中挑出不论是粗细还是长短都最最完美的一幅筷子。然后再将这一把筷子交给下一个小朋友，如此往复，到最后一个小朋友的手里，那筷子基本上都是一长一短，或者一胖一瘦。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小江湖……小朋友们也是蛮无聊的，但他们是一群讲究江湖规矩的小孩。

　　刘澈今天是刚来，还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所以她今天就拿到了一双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筷子。

　　不过刘澈不太在乎这些，反正她的手小，这木头筷子她也握不住，还不如用勺子吃饭更方便。

　　刘澈看了看饭盒里的菜色，除了白米饭，有青菜、绿色的豆子和玉米粒（青豆炒玉米），还有鸡腿，味道闻着香喷喷的。刘澈着实饿了，干脆伸手握住了鸡腿。刚准备下嘴咬上一口，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上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低头看了下四周，原来是饭盒里的豆子。

　　别看刘澈长得文文静静、白白嫩嫩的，实际上这小丫头可是个标准的小辣椒，外加学了两年的武术打底，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弄堂里左邻右舍的小孩子都以刘澈为尊，哪怕住在她家对面长她四岁的邵杰哥哥都不敢惹她。而斜对过的陈家阿婆更是拿刘澈欺负弱小的光辉形象（？）吓唬她刚满周岁总是哭闹的小孙子，“再哭，再哭就让刘澈来收拾你！”

　　刘澈知道，这个林曦是和她杠上了。看来一味的忍耐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会让他以为自己好欺负，并且一直欺负下去。当然，她也可以选择去找小张老师告状。可刚才在水槽边她也看到了，只要林曦闹腾的不太出格，小张老师是不会真的教训他的。何况若是小张老师不在教室呢？指不定更加变本加厉。

　　所以对付这种家伙，只能简单粗暴，以暴制暴！且要一次制服，叫他往后再也翻不起浪来！

　　当然，在刘澈幼小的心灵独白中，以上这些内容基本没有具体出现，只是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种感知。而她真实的想法是：

　　我不出来欺负人就不错了，想欺负我，哼，门都没有！

　　刘澈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了主意，但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转过头继续假装没事人一样吃饭。

　　当刘澈的脑袋上挨了三下豆子袭击，最后一次是鸡骨头袭击时，刘澈终于暗搓搓地锁定了她的目标，那个林曦就坐在她斜后方的一桌。

　　奉行着出击势必要快、很、准，且一击必中的原则，面对刘澈的突然“暴起”，简直把一众好好吃饭的小朋友给吓尿了。

　　而作为惹怒了刘澈的始作俑者林曦，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软绵绵很好欺负的小丫头竟然会是个刺头儿！

　　眼见刘澈像只愤怒的小豹子般向自己冲来，林曦这一惊也不小，还没回过神，刘澈就已经冲到了他的跟前，一把薅住他，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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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林曦：某人从小就爱耍流氓，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扑倒了。
刘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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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正文有一段楔子的，后来觉得太罗嗦，可能蛮多人不爱看，就给挪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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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林曦摘下眼罩，睡眼惺忪地打开左手边的机窗，夕阳穿越层叠的云峦透过玻璃射进来，照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似是在他的身上撒了一层慵懒的金粉。惹得坐在他身旁的漂亮美国女孩一个劲儿盯着他看，只见这年轻男人穿着简单地白衬衫和牛仔裤，却依旧显得身材挺拔有型，恨不能他能够主动搭讪自己，然后开始一段罗曼蒂克的异国恋情。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女孩儿犹豫再三后忍不住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主动开口：“嗨，我叫简，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是去中国探亲？还是旅游？”
　　林曦闻言愣了下，转过头来，礼貌性地一笑：“是回家。”
　　林曦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一想到再过十来个小时，就能再见到刘澈，便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从心底溢出，使得他的唇角都不自觉地带着温暖的笑意，以至于让他一反常态地和身边的外国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但话题的中心，却始终围绕着她——那个让他只身一人在美国朝思暮想了六年多的丫头。
　　美国女孩简很快就失落的发现，原来这位中国帅哥已经心有所属。虽然遗憾，但她渐渐沉浸在林曦那略带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里。他说话的速度不急不慢，带着浓浓的思念和缱绻，仿佛在诉说一个平凡却又令人向往的故事，一段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她叫刘澈，我和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幼儿园……你还能看到我眼角下面的疤痕吗？”林曦侧过身来，尽量正面对着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靠近眼角的位置，“那是她留给我的定情信物。”
　　简捂着嘴笑，若不是林曦用手指着给她看，真的很难看出，因为这条极浅的细小疤痕似乎已经经历了太久的时间洗礼，“天呐，这……是吻痕吗？”她开玩笑道。
　　“吻痕”两个字取悦了林曦，令他眼角的笑意更深了，“算是吧……恩，严格说来，应该算。”他顿了顿，继续说，“其实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刚离异，尽管年纪很小，但因为他们的关系，让我提前好几年进入了叛逆期……”
　　五岁的林曦根本不可能理解，为何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能够相亲相爱的在周末带着他们出去玩，而自己的父母只要一碰头，便是永无休止的争吵，直到他们决定离婚，再也不见面为止。
　　经协商，在离婚后林曦由他的母亲抚养，而他的父亲则赶上了当时的出国热，选择离开中国，远渡重洋去了美国发展。
　　之后没多久，母亲便有了新的家庭，接着，他被重新送回到祖母家，和祖母相依为命。而母亲则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过。
　　那段日子对于林曦来说简直是不堪回首，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灰灰的、压抑的、沉重的。
　　没有哪个孩子喜欢被人抛弃。
　　于是乎，那种提前到来的被迫的早熟，还有亲情离散带来的伤痛，委屈和不甘……在林曦的身上化为了带着些戾气的调皮捣蛋，让他以此来发泄心中的难过。
　　在幼儿园的时候欺负小朋友，迅速成为班上的小霸王，老师头疼的对象。
　　在家的时候不听祖母的话，怎么叛逆怎么来。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全因那个画风清奇的小丫头出现，最终画上了句号……
　　然而此时此刻正在家里趴在床上玩手机的刘澈一连打了二十六个喷嚏：“一想二骂三感冒……二十六个喷嚏算什么鬼？”
　　刘澈起身到书桌边抽了张纸巾擦鼻子，目光不经意间落到桌面上摆放的一幅相框上。照片里，有一个正仰头张嘴嚎啕大哭的小姑娘用手臂勾着一个小男孩的肩膀。小男孩皱着眉头，强忍着震耳欲聋分贝，却舍不得推开她。
　　刘澈微微一笑，思绪渐渐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