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倾城》令言

1、第 1 章

　　楔子
　　大周朝宏业七年，云州城外十里松林，一位白衣公子弯弓搭箭，左眼微眯，瞄准一只白鹿。可怜的小畜生昂着脑袋四处张望，浑然不觉大限将至。
　　嗖的一声，箭镞呼啸而至，直中白鹿咽喉。嗷嗷两声悲鸣，小畜生凄然倒地，前腿弹腾几下便不再动弹。
　　一箭命中要害，好箭法。可……却不是自己射出的箭。白衣公子俊眉紧皱，什么人？
　　“哈哈哈，射中了射中了！程华，我射中了！”
　　密林中蹿出一黑一蓝两个年轻后生，蓝的在前，黑的随后。蓝衣后生动作迅敏，一手掐着白鹿脖颈将其拎起，炫耀一般对同伴说：“我说话算话吧？我说了射一头鹿给你做靴子，就一定能射来一头鹿。你还不信！”
　　替他弹掉衣襟上的土屑，黑衣后生笑而不语。
　　“喂，老兄！”白衣公子这才看清了夺走他猎物的人，红唇皓齿，那是一张多么稚嫩的脸呵！“承蒙阁下高抬贵手，谢了！”灿若朝阳的笑脸，令白衣公子紧皱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
　　一
　　天下英才多出云州，当今公卿第一门的邓家便出自云州。邓氏一门，人才济济，三代为相，及至邓宇，官拜宰相，蒙恩宠又进封齐国公。
　　“小姐，小姐，喜事，大喜事！”
　　竹心一路飞奔至后院，推开院门迎接她的却是扑面而来的冷剑。
　　“啊——小姐你吓死我了！”
　　邓初雨练剑正值兴浓，冷不丁被竹心打断，满腹不快。拿起帕子擦擦汗，埋怨道：“平日里我如何嘱咐你的？说了练剑的时候不要打搅我。你可倒好，明知故犯。方才若不是我手快收了剑，定叫你额头开天眼！”
　　竹心心有余悸，拍着胸口直呼后怕。
　　“别人的主子小姐都穿针绣花的，偏我竹心倒霉，摊上个舞刀弄枪的小姐。唉，老天不长眼吶！”
　　初雨正喝茶，闻言“啐”她一口。
　　“你方才大呼小叫什么？有何喜事？”
　　竹心慌忙将清早从老总管口中得知的消息告诉自家主子。
　　“大伯被封为赵国公了？太好了！”
　　“还有更好的。”
　　“什么？快说！”
　　竹心卖起关子，负着双手踱来踱去，看着小姐着急就是不说。最后，邓初雨使出了绝招，扬手拔剑。竹心慌的讨饶。
　　“好嘛，我说我说。老总管说了，老爷可能很快将派人接你进京。”
　　“真的？”
　　邓初雨很高兴，她长到十六岁，还没见过爹娘长什么样子呢！老总管告诉她说，当年老爷进京为官时，来了一个算卦的，算卦的为她相面，说她命太硬，克爹娘。唯一破解的法子就是十五岁之前不能跟爹娘住一起。于是老爷就把她留下了。一想到不久便能见到爹娘，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同时，又深深的忧虑。
　　“我命不好，克爹娘。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愿见到我？而且，我已经有个小妹妹了。听说，那个小妹妹很乖巧伶俐。”
　　“不可能！”竹心果断打消了她的疑虑，怎么可能会有爹娘不喜欢自己的子女？
　　邓初雨稍稍放心。俄顷，又忧心忡忡问道：“如果我们走了，程华怎么办呢？”

　　“我不日即要进京了。”
　　程华，名将程天行独子。程、邓两家是世交，程家亦为云州大户，世出将才。可惜到程天行这一代，人丁不旺，只他一个男丁，偏又英年战死沙场。撇下年幼的程华与母亲相依为命。
　　“朝中近日重新启用一批元老旧勋，圣上念及我父忠烈，特赐我为左吞卫中郎将。命我速速进京。”
　　程华一身戎装，俊眸含笑，神采飞扬。
　　邓初雨却高兴不起来，“这么说，你要离开我了。”
　　“傻姑娘。”程华安慰道，“方才竹心不是说了么，邓大人很快也要接你上京。我母亲暂且也留在云州，到时候你们一块进京，不是很好么？”
　　“那……要是我爹不来接我呢？”
　　离别的情人，担忧总是特别多。
　　“一个月，要是一个月他还不来接你，我便登门提亲，娶你进京。”

　　枯草披绿，杨柳吐新。边关的春天来得迟，但总归是来了。
　　两人坐在后院的凉亭里，相视无言，枯坐到黄昏。
　　程华细细端量身边人，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却极不相称的穿了一身男装。些微叹息，他开口言道：“阿雨，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你穿女儿装了。”
　　“啊？”初雨颇为惊讶，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大大咧咧地问，“你想看？明天我穿给你看。女儿装好看是好看，可是穿起来太麻烦，走起路来也不方便。”
　　“罢了。”程华摇摇头，“我随口一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再说，我都习惯你这个样子了。”

　　两日后，十里送君行，长亭更短亭。
　　“就送到这里吧，阿雨，回去吧。”
　　“我不，我要在送送你。”
　　“听话，回去。我们很快就能见面的。”
　　“……好吧。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饿着。有事就吩咐莲生，他要把你饿瘦了，进了京我一定揍他！”
　　两手夹着包袱的小随从莲生听了吓得双腿直哆嗦。
　　今日送君，榆柳夹道，紫英缀地。来日思君，谁顾吾念？

　　二
　　左等右等，一个月后，京里终于来人了。邓初雨高高兴兴地携了程母，上了南下进京的马车。
　　路上颠簸了旬日，终于进了京。京城的繁华自与边关大不同，初雨和竹心大开了眼界。程母是见过世面的人，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发傻的丫头。
　　马车在一对大石狮子守卫的朱漆大门前停下，跳下马车，初雨问：“我爹娘就住里面么？”
　　车夫有些异样地看了初雨一眼，点点头。
　　大门洞开，邓府的仆人迎出来。为首一个老头，自称二老爷的总管，将初雨一行迎进府。在前厅坐定，老妈子端来热水洗去一路风尘，丫头奉上热茶。初雨稍作歇息便细心地为程母捶背揉肩。竹心问起怎么不见老爷夫人。
　　总管吞吞吐吐半天，说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进宫看望贵妃娘娘去了。
　　初雨心凉了半截，总管下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贵妃娘娘是母亲的妹妹，她早有耳闻。姐妹情深没错，可今天她回来，娘怎么说也该等着她的呀！
　　忽然来了一名皂衣仆从，自称大老爷跟前的，来请大小姐过前院。
　　初雨的父亲邓宝与当朝宰相邓宇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早年邓宇先进京做官，几年后邓宝才入京。邓氏祖训，兄弟永不分家。于是兄弟俩便前后院住着。
　　邓宇虽贵为宰相，位极人臣，可是见到亲侄女一点架子都没有，笑容和蔼。大夫人也是一脸慈爱。初雨心里暖洋洋的，得不到父母的疼爱，在伯父伯母这里总算讨回一点点。
　　一盏茶的功夫，莲生跑来接程母。初雨忙问程华怎么不来。
　　莲生笑说公子如今在朝廷当差，行动不由己，今日被宣进宫未曾回来，请小姐见谅，公子改日便来探望。

　　晚间，邓宝夫妻从宫中回府。初雨心里一阵忐忑一阵激动，手心捂出了汗。五十岁左右、山羊胡、大而有神的双眼，这就是爹么？稍年轻些、蛾眉凤眼，这就是娘么？初雨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着嗓子叫道：“爹，娘！”
　　孰料二人竟同时愣住，面面相觑。末了，还是邓宝先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嗯”了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邓宇重重哼了声，一掌将茶几拍得直晃悠，勃然大怒：“明知道孩子今日回来，你们不在府里好好待着，进宫干什么？”
　　二夫人见状赔笑道：“大哥别气，我们本也不想去的，可是贵妃娘娘那里催得紧，我们实在是没办法。初雨都长这么大了，来，让娘好好看看。”
　　汗涔涔的手被二夫人握住，初雨听见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
　　邓宇这下没说什么，只是问吟荷怎么没回来。
　　二夫人回答说吟荷被贵妃姨妈留在宫里了。
　　邓宇的脸色愈发阴沉了。

　　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妹妹吟荷，但初雨却和大伯家的堂哥邓铭闹成一团。二人意趣相投，相见恨晚。邓铭拉着初雨嚷嚷要拜把子，被母亲一顿臭骂，本来就是兄妹，拜什么把子？学了一点江湖道道就来现眼？
　　“你本来应托生在我娘肚子里了，定是投错胎投到二叔家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初雨不是傻子，爹娘对她的淡漠疏离，她不是体会不到，只是不说罢了。他们就这么讨厌我么？
　　第六日黄昏，传闻中的妹妹吟荷终于回府了。与其他人描述的一样，娇小玲珑，乖巧伶俐。这样的可人儿，岂有不着爹娘疼爱之理？娘看她的眼神都透着股子宠爱。
　　心里不是不失落的。但初雨并未说什么，此番进京，见到从未谋面的爹娘，慈爱的伯父伯母，又得一志趣相投的大哥，已经十分满足了。何况，她能与程华团聚了。想到程华，心底不免泛起一圈涟漪。好多天了，他怎么还不来看我？她决定不等了，她去找他。
　　她准备了一大堆话，一个人骑着马一路疾驰，连竹心都没带。终于在书房见到他，嗓子干的直冒烟了。
　　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刚想嗔怪，他却先开口责备上了。
　　“怎么还是这般冒冒失失？”剑眉拧起，训斥的话如江水滔滔不绝，“这是京师，不是边关小镇。你不梳妆，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我……”好不容易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思念的话还没说出口，反倒被他一顿训斥。初雨何其委屈。
　　“你凶什么凶！我还不是着急见你？来了这么多天，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我来看你，还被你凶。我走就是了！”
　　程华这才放下姿态，细言软语道：“不是叫莲生告诉你了么，我近日事务缠身，过两天就去看你。我不是凶你，你好歹也是邓家的小姐，应该有个小姐的样子，不能再这么疯疯癫癫的。”
　　“你嫌弃我？在云州你都不管我！”
　　“这里是京师，不是云州。在京师，你就要做个大家闺秀，像你妹妹吟荷那样。”
　　“你见过吟荷？”
　　“嗯。”程华眨眨眼，“我拜访过邓大人，那天吟荷也在。”

　　两人谈了没多久初雨就去看程母去了。初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具体说不上来，但她感到程华离他越来越远了。那个陪他一起打猎、雪夜烤羊吃的程华不见了，现在在书房的是满口功名前程的程将军。
　　初雨走后，程夫人向程华提出向邓家提亲，说他跟初雨也到成婚的年纪了。孰料程华断然拒绝，“娘，这事还早。儿才刚进京，未立寸功，成家的事，急不得。儿现在满心思都是如何建功立业，重振我程家！”
　　程夫人忧思重重，“我听说最近你跟齐王走的很近？储位已定，你不要跟这些亲王走得太近。”
　　齐王是贵妃娘娘独子。
　　“娘你尽管放心，儿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