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禹以息壤堙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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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雷始收声·蛰虫坏户·水始涸】
温采时不时发病，疯癫到极致一直吐黑血，清醒之时，凝视着房梁许久，哑着嗓子与身边的人道，“去陆府别院，请那位姑娘来。”
仆从不知是请何许人，也不容他稍迟疑，撒腿便跑往陆府别院，敲开了别院的门。
管家带他拜见陆子颀，仆从把温采的话原封不动的说出，恳切的拜倒在地，“陆公子，我家老爷如今病危，大夫们都对这病束手无策，如果，如果陆公子府中有神医，还求陆公子念在与我家老爷的交情，救救我家老爷。”
陆子颀少不得震惊一番，中秋那夜，他曾是见过温采发病，但还未到性命垂危之时，只是那天之后他问了离关与桾元，前者一笑而过，后者摇头道不便多说。
他想或许只是一场意外，不料温采的病愈来愈重了。
他赶紧请来桾元，桾元听了，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离关也悠哉的一旁看着，仿佛他们的反应才是大惊小怪了。
这一回桾元大大方方的又进了温府。
桾元在温府当婢女的那会儿颇有名头，见过她的人再次见到她以大夫的身份出现在府中都很惊讶。温采半躺在榻上，面色土灰，手无力地垂着。叶夫人一羹羹的舀着黑糊糊的药汤，喂他喝药。
仆从屏息，小心翼翼的上前，轻声道，“夫人，老爷请的那位姑娘来了。”
叶夫人无动于衷，等到药碗空了，把碗交给婢女，才转身望向桾元，却在看清她时一凜。桾元笔直的站着，微微笑道，“见过叶夫人。”
“你是……元桾？”叶夫人不确切的问道。被她挡住身影的温采此时出声道，“师师，我有话同她说，你先出去。”
叶夫人垂下眸子，阴晴不定的应道，“是。”
温采一阵咳嗽，她帮他抚顺了些，尔后带走了屋子里一干奴仆。
桾元远远瞧着温采，温采瞥她一眼，道，“你不是说，要替我解蛊毒？”
桾元笑了，“温老爷想好答案了。”
温采空洞的看着前方，轻轻点头，行作迟缓，“是我对不起阿月……”
一个时辰后。
温采房中贴满驱虫符，桾元说，“这些符能暂时抑制你体内蛊虫的走动，取蛊虫是一时的事，不过温老爷为何会中蛊，蛊主是谁，我需先知道。”
温采细想片刻。
“我不知道。”
似有难言之隐。桾元琢磨他神色，说，“蛊是南疆之术，下蛊之时，蛊主必定离受蛊之人最近，以便能无误的掌控他，纵然温老爷身边有个使蛊毒的南疆人，也不介意？”
“你是说，师师她……”近来师师是离他最近的人，虽然师师身世不明，却是他极为信任的人之一，倘若真如元桾所说一样……温采听了她一席话，凝重道，欲言又止。
桾元自觉那叶夫人有点奇怪，但见温采怀疑，又唯恐他误会了些，只能说，“能靠近温老爷的也并非叶夫人一人，管家婢女，或者温老爷见的官老爷皆有可能。”
温采沉吟了一会儿，便不再做声了。
温采病情好转，血吐得没前些日子勤，精神饱满了几分，府中上下这几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温采能下床走动，虽然只限于院子里。但温府的人见了都传他病已大好，只有温采和桾元知道，其实蛊还未除。
温采留她在府中住几日，对外说是答谢她，实则桾元是在等。
一面等下蛊之人，一面等慕夫人。
*
都说桾元从温老爷指定的侍女，变成了好生供着的神医。
温府一干人窃窃私语，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议着桾元。
桾元路过花园时听到那些关乎她的话，比先前更热烈了些，她站着听了听，没放在心上。她去了温采的房中，却不见温采。打听了之后，好像温采出了院子散步，大致往西厢那边去了。
她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也加急脚步，停在主屋前时，主屋还是有一把大锁锁着，她转到有机关的那面墙，尝试推了推。
轰然齿轮滚动的声音，墙的那边，温采惊异的神色一丝不漏的进入她的眼里。
她松了口气，还好找到了，不然就铸成大错了。
那厢温采问道：“这条密道仅我知晓，你怎会知道这个机关？”
桾元不做声，难道要说她趁着温大老爷不在府上，偷偷的来西厢探险过一回？
她干笑了声，转移话题：“温老爷怎么就出了院子，如今蛊主尚未找到，温老爷乱走可随时有危险。”
她不是吓唬温采的，温府并不是每一处都有符箓，幸亏她遇着了，否则过了时效蛊虫该活动了。
温采见从她那儿讨不到答案，也不回答她，转头看着别处。
而他看向的正是一副丹青。
慕月的丹青。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丹青，温柔得仿佛丹青上的女子就站在他面前。那一刻不知为何，桾元竟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人鬼殊途，这句话她听了不止百遍。
她想与温采说这话，却在喉咙哽住了。温采蛊毒发作时，她怀疑过温采对慕月的思念是因情蛊而生，然而当温采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她忽然心有不忍。
她叹了气，悠长无奈，“慕月若知你对她念念不忘，定十分欢喜罢，可惜了……”
人已经死了。
温采的手一顿，“你曾说……金簪在阿月那里。”
“你想见她？”
温采迟疑了片刻，放下手，“算了，再见……也没有意义了。”他胸口一阵闷痛，止不住咳嗽，唇边流出黑色的血丝。
桾元不知该劝他什么好，总觉得思念成疾这话一点也不做假。少顷，她取下丹青卷起，一边道：“既然如此，这幅画也没用了，我便替你收下它，以免你又犯病。”
温采捂着嘴角，慢慢闭了眼，“也好……”
*
与温采一同走出西厢，迎面撞见了息壤。
息壤却是心神不宁，眼睛熬得血红，胸膛急促起伏。
“息壤？你怎么在这儿？”桾元惊讶的叫住她，叶夫人不是不许她走出东厢，为何现在见她行动不受限制。
息壤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睁着血红的眼狠狠的瞪着温采，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样子，两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为什么你还活着？”她疯狂的朝他嘶吼道：“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随着夫人去死！为什么夫人死了，而你还活着？”
桾元震骇，“息，息壤？”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对于所处境地毫无怨言，温柔笑着的息壤？
“别过去。”温采拦住身形一动的桾元，“她疯了。”
息壤不停的咒骂着，越来越语无伦次，最后大笑，笑出了眼泪，“夫人啊，你常说你不后悔嫁给他，可是你瞧，那人无情无义至此，甚至抛下你与别的女人一齐快活！夫人那么寂寞，你为什么不下去陪她，你欠她的，是你欠她的！！！”她怨恨的眼睛盯着桾元，“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为什么要来温府，为什么要勾引他？他有夫人一人就足够了……不……你救了他，为什么要救他，我明明……我明明下了世上最难解的药……”她跪在地，痴痴的念着，瞳孔紧缩。
桾元已然十分吃惊，“息壤，下蛊的人是你？”
息壤抬起脸，悲凉的笑起来，“是，蛊是我下的，你们一定很惊讶吧，我是南疆苗女，什么洪水，什么孤儿，全是我编的！但夫人信了，她信了……”
温采震惊，脸色一白，重咳出一滩血水。
“为什么……你要对我下蛊……”他不可置信，艰难的问息壤。
息壤看着他，凄惶的笑道：“夫人一心一意为你，你却是如何对待她？你冷落她，二夫人嘲笑她，她都默默忍受，到头来得你一封休书。她尸骨未寒，你又将原本属于夫人的簪子送给别的女子。夫人的心情，你知晓几分，又何曾去关怀她？你这种人，配不上夫人。夫人死了，你自然该死，不过让你这么舒舒服服的死了难解我心头之恨，世上最毒，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绝命情蛊，蛊虫会慢慢啃食你的身体，从心脏，到血脉，一点一点的崩溃瓦解，我要你被折磨致死！这样，夫人在黄泉之下就有伴了。”
桾元等到了蛊主，却凉了手脚。
那么善良的息壤，说起慕夫人时能在眼里看到光芒的息壤，居然是与毒虫为伴，一心想要温采死的蛊女。
息壤痴痴道，“夫人啊，息壤无能，没能拉他下去陪你，对不起啊夫人，让你一个人在下面呆了那么久，你一定很寂寞很害怕吧，不过以后，你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桾元大叫“不好”，却已来不及了，息壤口中流出粘稠的黑血，她目光呆滞，依然笑若璨花，“夫人，息壤这就来陪你……”
桾元着急的施用符箓，可对她没有任何用处。桾元抓着息壤肩膀，拼命的摇晃，“息壤你疯了不成！解药，解药在哪里！！”
息壤眼珠僵直的转向桾元，“我是疯了，你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夫人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她让息壤重生，所以我这条命，是她的……”
她眼角、耳里的血无尽的流出，“是时候了。该把命还给夫人了……”
桾元惊骇的瞪大眼睛，看着息壤在她面前一点点的耗尽生命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息壤的手抓紧桾元的衣袖，吐息有分艰难，“其实啊，我并不讨厌你。”
桾元眼前蒙了一层雾，让她看不清息壤的面容，她点头，拼命的点头：“我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息壤笑了，可这张脸笑起来不再是以前那般好看，而多了分诡异，“你怎么会知道呢？人们都憎恶我，说我是不祥的人。哪怕成为息壤，也只有你和夫人对我笑……”她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手紧紧扭抓住桾元的袖子。
桾元不知该扶她哪里，她衣衫、脸颊均被血染透，最后桾元无措的哭喊道：“别说了，息壤，我带你去找离关，他一定能救你的……”
息壤无力的摇头，“够了，我活得已经够长，能成为息壤，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
……事……
息壤的手松开了去，眼前瑶光漭漾，过去时光一幕幕摇晃而过，停留在那一日春光灿烂，玉一样温和的女子朝她招招手，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小声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家乡发洪水，好多人都没逃出来，但她活下来了，一个人。
女子眉目聚弯，“禹以息壤堙洪水，息壤生生不息，你能在那场大洪中活下来，不正应了这句话？以后便叫你息壤如何？”
息壤，永生不灭。夫人，其实息壤懂你的意思，可是这一回，息壤再也不能重生了。
请你……原谅息壤……
息壤……若有下辈子……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禹以息壤堙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