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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莲花宝典(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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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的白莲教万籁俱静,唯有一轮的明月悬挂当空,好似一把弯刀。
我一人坐于院中。
我在等一个人。
太尊说,倘若他今夜不来,就是心结未解,让我另觅他人。若是来了,即便我躺着甚么都不做,亦会神功大成。
近亥时,从院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步履踌躇,三步一顿。我心中漏了一拍,耐着性子等那道身影走到面前。
“你来了?”
“是,属下来迟。”
我隐约从风中嗅到一丝酒气,道:“你喝酒了?”
裴逍拱手道:“属下失态。”
“罢了。你肯来,本座就已慰藉万分。”我望着那微醺的面孔,心中豁然开朗,道:“你可先别急着倒,还得先哭后脱才管用。”
裴逍双目狐疑:“属下为何要哭?”
我心道:你装,你再装!
本座知道你已领悟“巧借”的精妙之处,这才喝醉了来找本座,想醉倒在本座面前。只是如今你裹得结结实实,连一颗泪水都未曾落下,怎能先醉倒了?
“先随本座回屋。”我佯装淡定地走在前头,暗忖裴逍既然应约而至,那神功大成之日,就在今夜!
我回到屋中,脱了靴子往床上一躺,道:“该如何做,想必太尊早已嘱咐你,本座就托付于你了。”
裴逍伫于床前,半响不见动静。
我转过脸瞧他。
裴逍道:“教主不该选属下。”
我道:“本座偏要选你如何?本座是白莲教的教主,整个白莲教尽归本座所有,本座的圣意就是天命,这话可是你说的?”
裴逍无可否认,只得叹息一声,道:“属下尽力而为。”说罢,伸手解开腰带,脱去皂衫,翻身压在我身上。
我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本座虚活十八年,还是头一回屈居人下,这滋味很是微妙。纵然逼得裴逍脱了衣裳,但这受压滋味,实不如压人的好……
我轻咳一声,道:“神功精深,不可操之过切,先哭再说。”
裴逍道:“教主为何总要属下哭?”
我疑道:“难道你不晓得,这修炼神功的重中之重便是‘一哭二脱三醉倒’?”
裴逍默了片刻,道:“教主就这么想修成神功,愿为之付出一切?”
我颔首:“为修成神功,本座义无反顾!”
裴逍问:“那修成之后呢?”
我作气吞山河状:“吞并正道,一统江湖!”
“教主就那么想称霸武林?”
我道:“对!本座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宰!”
裴逍居高临下,双目逼人:“教主撒谎。”
我不悦道:“何以见得?”
“教主九岁那年,曾跟属下说想去长白天池,十岁那年,欲观黄山云海,十一岁是西岭雪山,十三是龙门石窟,十五是雁荡四绝,就是去年除夕,您还心心念念着济南大明湖。请恕属下失职,不曾听闻教主有此鸿鹄大志。”
“放肆!”我恼羞成怒,道:“本座豪言壮志你不曾记得一句,对这些玩笑倒是如数家珍。”
裴逍目光从容,振振有词:“教主说过的每句话,属下都铭记于心。”
我道:“那好,本座现在告诉你,你一字一句的给本座记清楚!本座过往所做,乃至今后所为,都是以此为志!本座要武林雌伏白莲教脚下,俯首称臣;本座要神教发扬光大,绵延万年;本座要太尊扬眉吐气,天下敬畏;本座要那个女人自食恶果,追悔莫及!而神功大成,就是这一切的开端!今夜你助本座也好,不助本宫也罢,都由不得你来做主!”
裴逍默了良久,道:“教主就那么恨她?”
“谁?”我明知故问道:“你说那个女人?本座非但不恨她,还感谢她!谢她私德败坏,水性杨花,搅得正道人心涣散,一盘散沙!谢她负心薄情,六亲不认,使白莲教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她为神教下了如此汗马功劳,你说本座怎么还能恨她?”
裴逍言之凿凿道:“教主恨她,恨之入骨。”
我道:“本座不是恨她,是厌恶。只要一想到她就如蟾蜍在背,鼠矢在喉,几欲作呕!”
“既是如此,教主何不当她是过眼云烟?”
“过眼云烟,风吹即散?你说得倒是容易!男人生平最难容忍两件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她将太尊推向众矢之的,承受所有罪责,成为全江湖的笑柄!你却轻描淡写要本座当做过眼烟云?你忘了昔日众长老是如何责难太尊,逼本座退位的?若非季长老鼎力扶持,神教今日早已易主!你说本座恨,太尊心中只会比本座恨千倍万倍!”
裴逍叹道:“属下以为教主那时年幼,早已忘了八成。”
我厉声道:“太尊所受的屈辱,本座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以为本座不晓得江湖中人提及太尊时的那副嘴脸?耻笑鄙夷,饭后笑谈。他们以何面目讥笑太尊?就凭他有个背信弃义的武林盟主?本座倒是要让江湖中人知道,谁才是这他们的主宰!”
裴逍静静望着我,双目晦深,浑不见底。
“由小自大,属下都希望教主能收敛心性,安分守己。时至今日才发现,大错特错……”说着,他翻身而起,拾起落地的衣裳,道:“属下愚昧,不得参透神功精要,还请教主另觅贤能。”
说罢,着衣离去。
我闻着耳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叹息一声,思绪渐渐飘远。
本座前世积德,此生受益,打从胎里出生便是白莲教的少教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裴逍,不过是个犯事的侍婢之子,打从记事起就跟在身边的。
幼时顽劣,三天不打,上墙揭瓦。太尊不忍责罚,受过的就成了裴逍。我闯了祸,受罚的是裴逍,我受了伤,受罚的仍然是裴逍。想当然,裴逍是盼着我收敛心性,安分守己的。
而后,神教重创,我历经变故,收心敛性,心无旁骛,裴逍亦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终日恪守本分,不肯僭越,是怕我落人话柄,受太尊责骂。可他不晓得的是,他越是如此循规,我便越是想瞧瞧他那张肃穆表情下藏的另一张脸。时不时的一句玩笑,若有似无的逗弄,根本就是存心戏弄。他倒是本事,回回挫得我铩羽而归。
裴逍,你我走到今时今日,早已无路可退,为何你却说是大错特错……
夜雾散去,朝阳东升。
我一早起身,遣人留意着后山的一举一动。
卯时,太尊起身,梳洗过后,有可来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莲教的护教左使裴逍。
我不禁拍桌,这厮昨日方距本座于千里之外,今日竟还有胆送上门去?难道不怕太尊罪责?当下顾不得甚么神功未成,无言面见太尊云云,火急火燎地往后山赶。奈何到时已人去楼空,只得腆着脸面见太尊。
太尊静坐屋中,俯首支额,瞧不清神态。
我主动唤道:“太尊。”
太尊抬首,一双清目少了平日里的几分疏离,添了几丝倦色,道:“教主来了。”
我心中小鹿乱撞,愁着如何开口。
太尊道:“属下记得,教主一直想下山一趟。”
我赶忙澄清:“本座绝无此念!”
先前虽与太尊约定神功大成便打消下山一念,但神功精妙,至今难成,约定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只是太尊不喜之事,我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孰料太尊道:“既然教主一心向往,不如下山去走一趟。看看尘世浮华,是否如教主想的那样好。”
我不知太尊何故一改前态,当下欢喜亦有,忧心更甚。
太尊双目凝视着我,道:“教主下山一事,身系神教数万教众的宏愿,但愿教主能时刻谨记,您的一举一动背后都牵系着白莲教,二者荣辱与共,生死并存,莫行做令神教蒙羞之事。”
我见太尊并非玩笑,当下恭谨道:“太尊字字句句,本座定当铭记于心,绝不行辱没神教之事!”
太尊颔首道:“教主初次下山,必然有许多事物要交代,属下就不耽搁教主了。”
我心知太尊这是在下逐客令,暗道下回相见,又不知该到何时。当下后退三步,提起衣摆跪了下来,道:“本座就此拜别,万望太尊善自珍重,勿以为念。”说罢,罔顾尊卑,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太尊背身而立,缄口不言。
我无可奈何,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众位,凡事不可操之过切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