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有愧》沦陷

2、莲花宝典（二）

　　时值三月，大地回春，百花盛开，我伫立池畔，感触良多。

　　“其实，当时本座是有些怕的。”

　　有一人道：“教主不该怕。”

　　“可本座就是怕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回身望向身后之人：“本座继位十载，却是头一回与众长老意见相左，方才若非你鼎力相持，本座怕是孤掌难鸣。”

　　如此狠掏肺腑之言，对方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肃穆表情，想我堂堂一个白莲教教主，竟不及他一个护教左使稳重内敛，教人情何以堪！

　　裴逍道：“教主是白莲教的教主，长老们是白莲教的教徒，白莲教尽归教主所有，教主的圣谕就是天命。”

　　“确实是这个理。”我颔首，一副合该如此的模样，不再纠结此事，转而道：“昨日经过花园，见今年的青梅结成，忽然忆起一桩往事。彼时不过六岁，你抱着本座上后山采果子，不小心招惹了马蜂，被追着满山跑，最后投进湖里才算作罢。纵然如此，还是被蛰了个满头包，足足顶了半月的包子脸。”说着，露出怀念之色。

　　那张肃穆表情动了动，随即又归于平静：“教主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顶着个马蜂脸在思过堂跪了三天三夜，硬是没说出是本座捅了那个马蜂窝。”说罢，神色复杂的向他看去，恰巧他也在抬首瞧我，两道目光登时撞到了一块。相对片刻，他却又匆匆撇开。

　　“教主半面不忘，属下自愧不如。”

　　我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言，目光落向池里的锦鲤。

　　池塘中，一条肥硕的金鲤正追着一条乌鲤四处游，那乌鲤不知何故，一个劲地朝其它地方拱，一副距金鲤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瞧着心中不乐意，朝池里撒了一把鱼食，眼见其它锦鲤争先恐后往池边吞食，唯独那条乌鲤兀自游乐，连正瞧都不瞧。

　　我心道：这不合理……

　　究竟这条乌鲤是脑袋不好使，还是鱼鳍不管用？

　　恰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远处遥遥地传来一道叫唤：“教主，不好了！出大事了！”

　　教主不好？

　　你们教主不正好端端地杵在这么，能出甚么事？

　　随声而至的，是我的贴身侍婢香鱼。这丫头生得杏目桃腮，粉雕玉琢，模样极是讨喜，声音也跟黄莺翠鸣似的。今日不知怎地，纱裙勾破了一大块，顶上的青螺松松垮垮，左耳上的坠子也不见了，远远瞧着，还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眼见她火急火燎地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教主，不好啦，出大事啦！”

　　一直伫立在旁的裴逍开口训斥道：“教主尊前，口无遮拦，成何体统！”

　　我默默点赞：“长老们见了，又该训斥你没人教养。”

　　香鱼闻言，一双杏目随即噙上了泪花，道：“奴婢失言，还望教主恕罪。”

　　她原就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妙目挽着泪水，更是我见犹怜。奈何我天生一副铁石心肠：“说罢，究竟甚么事？”

　　香鱼听我这么一问，方才想起了正事，匆匆收起泪水，道：“是太尊，太尊在书房求见！”

　　我一怔，手中的鱼食撒了一地：“你说谁？”

　　“是太尊！他正在书房内等您呢！”

　　我斥道：“你怎么不早说！”话音未落，人就脚底生风地朝书房去了，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比之香鱼方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后响起裴逍的喊声：“教主，轻功~”

　　我身形一顿，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园中。

　　我一路风风火火地赶到书房，正欲推开房门，却是堪堪止住了脚步。平了平气，理了理衣衫，又整了整发鬓，在确认自己万般得体后，这才推开了房门。

　　书房内，一名中年男子骨簪素衣，形如清鹤。

　　我光是瞧着这一道身影，就险些不能自已。香鱼口中的大事，确确实实是桩大事，还是桩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喜事，硬生生教我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屋中之人闻得声响，向我投来一眼，起身行礼：“属下见过教主。”

　　我抢步上前，托住男子下揖的手，道：“太尊不必拘礼。”

　　“谢教主。”

　　我收回手，佯装镇定地行至案前，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叙起，道：“一别数月，太尊别来无恙？”

　　“一切无恙，劳教主挂心。”

　　我一时不善辞令起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上回相见，尚是闭关之前，太尊鬓间隐约生出的白发，便已扎得我生疼，此番相见，似乎更添了几分沧桑。

　　“属下听闻教主打算下山一趟。”

　　我怔了会，才意识到太尊这是在主动与我攀谈。

　　太尊退居后山多时，本该消息闭塞，可我方于前殿宣布下山一事，这会便闻讯前来，想必在教中安有耳目。太尊看似不理教务，却是暗中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入耳，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呐！

　　“不瞒太尊，本座此番下山，是想取《采莲心经》相助神功。《莲花宝典》精妙，本座闭关半年，始终不得索解，得悉《采莲心经》能压制寒毒，若为己用，想必神功亦能有所成。”

　　太尊目如沉潭，耐人寻味：“教主下山，单为此事？”

　　我心中一慎，不知太尊何出此言？莫不是听到了甚么风言风语，以为我要下山……唯恐其心生误会，忙不迭辩白道：“本座一心为白莲教着想，其他的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太尊颔首，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道：“若为此事，属下倒有一法，能令教主神功小成。”

　　“此话当真？”话一出口，已知失言。

　　太尊早年曾为神教尊使，能得知神功奥妙不足为奇。何况太尊为人一诺千金，又怎会轻下妄言。

　　太尊道：“如若当真，可否请教主打消下山一念？”

　　这话要别人说来，我指不定会心生不悦，可我方才于白莲殿经季清之一言点透，此时再听太尊这么一说，只觉心疼不已。

　　原来，这些年太尊看似若无其事，心里却一直对当年之事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是了，那女人身为一教之主，却作出那等罔顾廉耻、私德败坏之事，要太尊轻易忘怀，又谈何容易。

　　如此一想，我便斩钉截铁道：“如若神功可成，下山一事，搁置也罢。”

　　太尊神情似是释然，道：“不知左右护法，教主更器重谁？”

　　我不知其意，如实回道：“季右使。”

　　太尊略有诧异：“为何？属下记得教主与裴左使更亲近些。”

　　“如太尊所言，本座平日是与裴逍更亲近些。但论器重，却是季清之多些。本座心里明白，教众平日里说甚么忠心神教，肝脑涂地，那都是钱眼里堆起来的东西。偌大的神教，每日上千两的花销，若无季清之操持，早已散成一团。如今正道衰败，神教日渐壮大，季清之功不可没。”

　　太尊道：“如此说来，教主是私心季右使更多些了。”

　　“非也。”我道：“论器重，自然是季右使多些，可论私心，非裴逍莫属。”

　　“这又是为何？”

　　往日惜字如金的太尊，今日无端有些反常，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左右二使待本座具是忠心耿耿，却又不尽相同。季清之忠于本座，缘于本座是白莲教教主，可裴逍忠于本座，却不单为此。他忠于神教，更忠于本座。譬喻神教有难，季清之必首当其冲，护教杀敌。裴逍则会以本座安危为先，退敌为后。本座叹服季清之为人，但更求一人能私于本座，不因本座是白莲教教主，而因本座是白微。因而，左右二使之间，本座更私于裴逍。”

　　太尊道：“既然教主心中已有决断，那就由裴逍助教主练成神功罢。”

　　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裴逍功力虽高，却并非纯阳内力，纵然双修，亦无半分益处，太尊心中明了，又何出此言？

　　“本座不得要领，还请太尊明示。”

　　太尊眉头紧锁，似有难色。

　　我道：“太尊若有不便，本座自行推敲亦可。”

　　太尊迟疑半响，开了尊口：“《莲花宝典》奥妙精深，却以八字为精要。‘受人以柄，神功可成。’教主可知，此‘柄’所谓何柄？”

　　我思索片刻，道：“原以为是‘剑柄’，可修炼至今已过半载，仍一无所获，莫非……此柄有何玄机？”

　　太尊似是斟酌措辞，又似不愿启齿：“此柄……此柄……并非剑柄……此柄所在之处，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如不幸受制于人，饶是修为再高深，内力再深厚，亦会不堪一击，武林中人无不视其如命。”

　　我原只道武林中人莫不将兵器视作身家性命，受人以柄，大抵是把他人的剑柄握于手中，手握利剑，自然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可经太尊这一番指点迷津，却发觉大错特错。

　　此柄所在之处，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那自然不是身外之物。可既在人身，又形似柄状的，究竟为何物？

　　“本座愚钝，还请太尊解惑。”

　　太尊道：“今夜，教主只消与裴逍坐卧不离，形影相亲，即可参透神功奥秘。属下僭扰教主多时，先行告退。”

　　“本座送太尊。”

　　“不必。”

　　太尊说罢，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望着太尊离去的背影，心中叹道，太尊呐太尊，您是白莲教不怒而威的太上尊使，是教众眼中不可企及的项背，更是女儿的生父，为何总不愿对女儿假以辞色。

　　我正自伤神，却见太尊忽然顿住了身形，道：“功成之后，还望教主赐裴逍尊使之位，莫要辜负他。”

　　我一怔，道：“本座必当谨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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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掉节操会死星人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