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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四章 ...

  •   卓一奇从那地方出来就一路小心翼翼跑,想出城城门已关,而这满城兵马,他也根本不敢乱跑。

      他躲在一个小巷子里,忽听得几声巨响,吓了一大跳,后来搜寻的人临近,他又换了个地方继续躲,又听得搜寻士兵相互交谈,“唉,我刚碰见从东边回来的兄弟了,卓侯爷……哦不,反贼贼首都死了,然后被人一波炸药,直接尸骨无存,听说只能找到残肢断臂,想想这下场……”

      “得了吧,还算好的,你以为要是活着谋逆造反不得腰斩不得凌迟处死啊,死个痛快还好的,小心说话,不然把你当做叛贼同党。”

      卓一奇心下噗通直跳,眼眶有些红,他毕竟在侯爷府十多年了,卓辰平为人和气,偶尔严厉,可跟理想中的父亲一样,又让人尊敬,对他也是很好的,如今尸骨无存……他都难以接受,可以想象卓少倾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忍不住跑出来,忍不住自投罗网……

      远远地,又见宋天舒带人追来,卓一奇咬咬牙,秘密借着密道躲回侯爷府,如今这个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会是最安全的,卓辰平已然生死,卓府已被查抄,谁会想到他哪也不躲,偏偏回来?

      卓府本来就是有密道的,可卓一奇进来便知道没人从这逃跑过,但是里面的刀枪军备物资已经被翻乱全被搬走,料想也是卓杨透露的消息,而卓辰平他们知道有了卓杨这个内奸,从这跑反而还会被埋伏,也毫无意义,所以选择往外冲也不进密道。

      他便颓然站在这里,靠着墙,黑暗中也不敢点灯,也不出去,能从墙上听到上面的动静,听见有人说话,他又挪了挪,上面是菊花园凉亭之处,贴耳附墙,能隐约听到人在禀报伤亡。

      ******

      听到王爷,卓一奇顿时心头一跳,上面站着的王爷只能是也只有简檀,他承认他不敢惹的人简檀是一个,总是让他压力倍增。

      本想悄悄听一下卓辰平那尸骨无存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简檀听着却不说话,好半晌那人下去了,静悄悄的简檀还站在这,卓一奇不由开始揣测,简檀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是什么角色?刚才他套出卓杨是内奸,可说起简檀那姓宋的一味说他可是听着简檀的命令办事,而卓一奇感觉到奇怪。

      正皱眉想着,上面简檀也站了一会儿,听的一阵脚步声,隐约听到是那姓宋的来了,开口就问:“不是说了活的正好,死的也行,可这尸骨无存残肢断臂的,恐怕皇上不高兴吧?”

      “事出意外,你也不是没算到?本王相信,就算是你也做不到比我更好。”简檀清冷的声音。

      “得,我也就不跟你争了,反正办事不力总有人会问你的。”

      “不劳操心。”简檀似乎是咳了一声,“那你这副样子,卓少倾是死是活?”

      姓宋的有些怒道:“他跑了,你最好想想他这会儿能跑哪去,毕竟曾经你可跟他那么熟,不然皇上问罪下来,我们两个都不好交代。”

      “关我屁事。”简檀哼了一声。

      姓宋的似乎更恼了,“来人,先给我把那卓一奇搜出来,密道前后都给我堵死,抓活的,我倒要问问他卓少倾能跑哪去!简王爷,左右无事你助我一臂之力吧,一起下来吧。”

      “……咳……别,本王办事不力,可不敢耽搁宋大人。”

      卓一奇听得魂飞魄散,这宋天舒真是不简单,若不是他大意了一下,中了他的计,他应该绝对跑不掉,而这人反应也很快,料想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侯爷府,猜到八成他躲在这于是带人来堵。

      这府里的密道出口有几个,最近便有一个,爬上来便是这菊花园中假山之后,卓杨有些是不知道的,他只向来只从外面进来,固定的地方放了东西然后又出去,当不得他这个心腹参与整个秘道的挖掘。

      地道里响起微弱的脚步声,卓一奇心跳加速知道有人下来了,还是几个方向,真的是要堵死他的架势,可他急啊,这简檀怎么不走开啊,又不肯一起下来,他一离开他就能爬上来了趁机还能跑……

      脚步声渐渐逼近,卓一奇想着两人刚才的对话,咬咬牙,硬着头皮扒开机关,纵身爬上去,顿时四目相对,撞上简檀清冷的眸子。

      ******

      简檀眸中略微有些意外一闪而过,卓一奇眼中是绝地的赌博和无奈。

      这处院子靠后人少,卓一奇站在这躲一会儿,待到宋天舒搜完密道带人上来,他又从那下去躲着,神不知鬼不觉。

      简檀看着卓一奇很想问一句卓少倾跑哪去了安不安全,而卓一奇看着他也很想问一句你特么到底是敌是友。

      地底下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些,宋天舒微微发怒的声音,卓一奇再看简檀,他已侧过头,又静静地看着这满园零落的菊花。

      卓一奇有种被无视的感觉,但也舒了口气,被无视好啊,什么都不用说了,他明白简檀并不如卓少倾所想的主使整个事件策划所有要置他于死地,而事情纷扰真相到底如何,只有活着,然后静等被揭开的那天。

      有几名巡游的士兵经过,简檀不动声色左踏了一步,斜撑着伞,便无人看得到他身后假山处的人。

      过去了暴风骤雨,依然有细雨绵绵,卓一奇淋着雨,看着简檀在雨中咳了几声,突然很为卓少倾高兴,雨夜独立残院,满腹话语,无人可说,谁说简檀漠然无情的?

      简檀虽然没再看他,没一会儿他也从秘道再下去,一切就像没发生过,可卓一奇想着简檀的背影,却也挥之不去,今夜领旨而来,简檀你是有所图吧?明知身体不好,风冷雨凉的却怅然站立,心有烦忧无处排解,他们终究看错了简檀。

      可无视就代表,我不管当没看见但也不会出手帮你,能不能跑得了靠你本事,卓一奇连忙压下这些心绪,仔细思考接下来他努力要想活着出去,该怎么做。

      ******

      宋天舒气急败坏带人而来,简檀已经站在卓一奇刚刚站的位置,抹去脚印痕迹,便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可恶,给我带人搜索全城,我就不信了,他能飞天遁地不成!”

      简檀听着心情大好,这园中惟有假山这一块没被人践踏,还剩一些菊花,他侧身伸手便栽下一朵最艳的大红菊花,像极了某人风骚的红衣,心想飞天他就不知道了,但遁地吧卓一奇还真在地底下。

      “你还笑?”宋天舒顿时怒了。

      简檀挑挑眉,面带微笑比手中花还灿烂,“办事不力的可不止本王,奈何还被小小随从耍得团团转,卓少倾也丢了,这会儿你可后悔当初玩什么欲擒故纵了吧?也算是给你个教训,这天下间能收拾你的人可不少,心气不要太傲。刚才有人来报,所有事宜都已处理妥当,尸体女眷侯府查抄都办好了,这夜也深了,跟你交一声差,没事本王就去歇着了。”

      宋天舒被堵得说不出话,简檀于是左手撑着伞,右手拈着花,在细雨黑夜中悠然去了。

      ******

      第二日放出消息,西疆整个震惊了,余下的清除余党接管军队不劳简檀操心了,但必定风风雨雨没那么快结束。

      而简檀病床高卧,已不再管事,也管不了事,强撑的身体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神经吹风受寒,终于大病一场,迷迷糊糊他依旧起来开了副方子,又沉沉睡去。

      卓一奇在密道躲了一夜,第二日知道定然是要有人来封密道,早早跑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准备伺机出城。可他昨夜也听得了宋天舒的气急败坏,还真的不是开玩笑,严密的全程搜索让他举步维艰,可磕磕碰碰好在西疆他熟悉,躲起来得心应手,被发现几次,但是他跑得快,狡兔三窝,还又继续躲过去了。

      又过了三天,余党清理得差不多,城门终于开放,基本没怎么合过眼没怎么吃口饭的卓一奇干脆扮作乞丐出城也挡住他的如花美貌,暗道老天保佑,没听到卓少倾的坏消息,他没冲动地跑出来,谢天谢地。

      这几天他最担心的就是卓少倾,生怕他跑出来送个死。城门口,卓一奇侧头扫了一眼通缉令上他的容貌,不由暗自撇撇嘴,把哥哥美貌打了个对折,然后赶紧出城。

      可走了没两步,他便感觉不对劲,身后本来闲闲站着的两个乞丐突然跟了上来,多日来的追捕逃亡令他万分警觉,不管不顾夺了一个客商的马匹便跑。

      身后两个乞丐抬起头来,便朝城门守卫下令道:“宋大人猜得没错,那人八成会装作乞丐逃跑,给我追!要活的!”

      卓一奇听着不由暗道倒霉,这宋天舒还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如今被他算到,这地方一马平川还真不如城里,可城里能躲的地方他都躲了,再待下来必然会被发现,而且是在太多人搜索,他躲来躲去都快饿死了,所以今日才冒险出城。

      他幸好也是抢了马,撒丫子一路狂奔,后面紧追不舍,但他也跑到一个城郊的一个小镇,有了房屋什么的或许能躲一下,但他也知道或许只是安慰自己。

      果然他一旦下马藏起来,那两百多人追来的,便分散成几个小队,展开搜索,可那么多人,卓一奇一阵绝望,貌似他也躲不了多久,一下子便搜过来了。

      他本是匆忙躲来,难免留下痕迹,一名小队长看着巷子口那个脚印,又看着左手边的百姓屋子,已经有了决断。

      卓一奇听着脚步声渐渐逼近,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听见拔剑的声音,心想不是要活的吗,啊不对呸呸呸,落在那姓宋的手里还不如自己死了呢,想着就“腾”一下站起来,也不躲了,闭着眼睛站起来拿着匕首往脖子上就一比划要自刎,只听噗一声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在他脖颈脸上绽放,吓得他手一抖,差点还真要自刎了。

      可这个时候他听见一个萦绕在梦里的声音,“别怕,我还没来得太晚。”

      “呛”一下匕首落地,卓一奇腿一软就要跪倒,那人手起剑落,这一小队六七人的士兵,已经陆续倒在地上,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一剑毙命,专业杀手本色……

      “丁丁……”

      “换衣服,跟我走。”穿着队长军装的丁封寒已经快速解了一命士兵的衣服,用坚定有力的手扶起他,又按在他肩膀,“还能坚持吧?”

      这不能也能啊,卓一奇马上明白怎么个情况了,忍住泪流满面,立马脱衣服换上,飞快变换发型,便成了跟着丁封寒的小兵一名,接下来的事,他就知道交个丁封寒就行了。

      ******

      简檀躺了三天,可算能下床了,也没什么事再该操心,也就看着窗台那朵带回来的原本鲜红的菊花如今枯败的样子,想着卓少倾如今会躲在哪呢,最好给他安安全全的,活着。

      宋天舒正在气急败坏地大骂领命去捉拿的卓一奇的朱毕,简檀正好走到庭院,便默默听着,知道卓一奇如宋天舒所算化成乞丐要出城,被拦下来了正好夺了匹马跑了,然后在一个小镇,死了几个人,然后怎么都找不到卓一奇,最后一个小队长还不见了。

      这多明显,那队人出了要帮卓一奇的内奸,带着他跑了呗,简檀正想猜莫非是卓少倾,宋天舒也正好有此疑问发问,那朱毕又答那少了的小队长从京城跟着我们来的,要文书有文书,要背景有背景,不可能是卓少倾。

      简檀也想不明白,不过跑就是好消息,他管不着,心头啧啧两声,卓少倾运气不错啊,这卓一奇也安全地保下来了。当日他装作看不见,更没精力去管,其实是觉得卓一奇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功,要逃这天罗地网其实很难,可是在人为啊,还不是逃掉了?

      宋天舒发完脾气,便瞧见他,冷言冷语刺了几句,简檀晒着久违的太阳,选择无视他。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明日我们启程回京复命,今晚州府会设宴,你最好出席一下。”宋天舒丢下这句话悻悻走了。

      ******

      简檀装作无视他,可该去的还是得去,可不是吗,不去宋天舒哪来的挡箭牌啊,州府杨壬怀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可下面的人都以为他是钦差策划这场风雨的人,如果他病好了都不管事不去的话,宋天舒哪来借口推黑锅啊,面子上可不好看。

      不过简檀本就无畏,去不去骂名最重的还是百姓,听说百姓私下画了他的小人恨得牙痒痒在打呢,而这街头巷尾,据说再不会说起他跟卓少倾的故事,因为百姓觉得压根不配他跟他们的小侯爷相提并论,又听说百姓有心拒绝在他的商铺买东西,还听说百姓说他祸害不是过不去二十六岁么怎么就是不死……

      傍晚时分,州府那边的轿子便来了,邀请两人一同过去,简檀裹了披风,坐进轿子,一路能听见百姓絮絮叨叨小声的咒骂,虽然小声在骂,可简檀的耳力,要想听也不难,在这西疆卓家有多得民心,便有多痛恨他。

      简檀眼观鼻鼻关心,闭上眼睛在想他身上没带解酒药,一时之间配不出,宴会上的酒他该怎么推掉或者借口跑了。

      ******

      是夜寒暄之后,宋天舒推他坐了主位,简檀坐下一扫众人,除了州府大人,他自然还带了其他西疆大小官员,而宋天舒也带有随行的京官,满满的有五十来人,他们喝着酒看着歌舞表演,嘴里替他恭喜,多的是暗藏的鄙夷和不屑,一个出身卑微的郡亲王,为了权势不择手段残害忠良往上爬的印象,再美的容貌,可抵不过这几日的狠心与冷漠更让人厌恶。

      与那愉快相处的小侯爷比起来,他们真的觉得简檀差远了。

      简檀看得见这各色目光,坦然地看歌舞,他开局实在推不掉,喝了一杯,此刻依然有人来敬酒,说是说恭祝王爷,可怀着什么心理只有敬酒人自己知道,连宋天舒都频频要灌他。

      于是他只好用他百试百灵的一招,装病吧,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众人这才停住不敢叫他喝酒,可每个人心里基本想的都是,你怎么就不干脆病死算了。

      简檀又坐了一会儿,便以身体不行的理由告退了,在轿子上吹着冷风,有些醉意,他便越发地想卓少倾。

      回了房间,简檀又看着那枯败的花儿发呆,这明日便要启程回京,卓少倾哪去了呢?

      他本也睡不着,披了衣服,来到那个被围剿的小院,自那夜他病了,本想早来看看,却一再拖着。密道没封,因为宋天舒还等着或许那些反贼会想着再用用这地方潜入或者逃出,虽然概率很小,可要封并不急在这一时,他相信,留条路让躲得好好的动一动才有可能发现,不然藏着一动不动他们找不到就是找不到。简檀身影一动,已经找到了地方潜入下去,而上面打劳累折腾了这么几天的人守卫早已经放松警戒,反正明日就要回京,自然今夜不肯多守。

      沿着这条秘道,简檀一步步走着,想象卓少倾当日从这里离开会是怎样的心境,而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的他,应该仓惶无措吧。虽然卓少倾到底是不是走这里出去的,还没有个定论,一说卓少倾从这跑了,二又说卓少倾跟卓一奇一样,假装从这跑其实是藏在城内,可简檀相信,定然是从这里跑的。

      而他现在,就想看看,城外是哪,他能不能猜出几分卓少倾的去向。

      ******

      出来是一马平川的城郊,月亮高高挂起,洒下清冷的月光,风在这更是恣意,简檀眯起眼睛看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先走很长时间,很容易被追上,而宋天舒也找了很久,可毫无所获才会怀疑卓少倾会不会藏在城里。

      简檀在月光下也有些茫然,痕迹早已半点不剩,四面八方旷达得不行,不走个几公里哪有眉目,可到底往哪走了,恐怕只能去问卓一奇了,想想他又心下稍安,有卓一奇在,也算是卓少倾的幸运,便那么逃过了宋天舒的死局。

      那夜他虽不在现场,可也猜得出几分,城外以防万一必然也是有人的,卓少倾不可能有骑马,声响太大城外的人会听到,所以他偷偷跑了一路,可宋天舒后来追出来,也定然带人分散去追过,他们有马却一路没见到卓少倾的影子,只能解释为卓少倾在哪个地方停下了藏起来了。

      前方的城池早打过招呼,早已经封锁,去不了,那边只有一个解释,简檀猜到卓少倾肯定还在那个地方躲着,就等着他们走了,才会出来。

      而那个地方很隐秘,根本是搜寻了那么多遍的士兵也无法发现的,不然卓一奇也不敢让卓少倾躲着。

      这么综合算起来……咳咳……风吹得简檀不由咳了起来,刚要摸到点头绪,便又捕捉不到。

      他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可惜怎么也想不到,可咳嗽一直在加重,他只好叹了口气,还是先回吧,不然明日又加重病情可不好,反正他知道卓少倾安全了就行。

      简檀低头走入秘道,可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不好,正是进退不得还要矮身之时,有人偷袭,连忙还手招架,可那人似已算到他会那么还手,拔弄开了之后简檀只感觉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倒在那人怀里,简檀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人该是卓少倾。

      ******

      醒过来也是被凉醒的,简檀咳着睁开眼,依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又眨眨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一个密闭不透光的空间,黑到什么都看不清跟瞎了一样。

      于是他坐起来,问:“这是哪儿?”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清,也是一片寂静,好半晌一个低哑压着愤怒的声音传来,“坟墓。”

      简檀笑了笑,“难怪,难怪找不到你。”他站起来一边摸着墙一边朝卓少倾声音的地方走去,“约摸还是个古墓吧,我还记得你跟我说的那么些盗墓故事。”说到这,他已经踢到卓少倾坐在地上横伸的腿,便停下摸到卓少倾肩膀,也坐了下来,回想起那在皇宫的雨夜,“我记得那天我们也这么坐着,你就跟我说故事。”

      卓少倾并没说话,可简檀听得见他呼吸起伏,这黑成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完全黑暗,想必这几天卓少倾一定不好过,他忍不住伸手,摸到卓少倾脸上,“怎么样,害怕吗?”

      重重甩开他的手,卓少倾蓦地站起来,也一伸手把他拎了起来,喝问:“那你呢,要是你你怕吗?”

      简檀轻轻笑了笑,“我自然是不怕的,跟你不同,我是见过地狱的人,怎么会怕?”

      卓少倾呼吸起伏估计是被气到不说话,简檀想起他为了走那密道特意带了火折子,便摸索出来,吹燃,瞬间照亮整间墓室,他四下一看,便走过去拎起墙角那堆陪葬瓷器里的油灯,“这不是有灯吗?不是古物,应该是特意放在这以备万一的,你不会跟我说你在黑暗里待了那么久都没发现吧?”

      卓少倾扭开了头,简檀心下了然,还真是没看到,估计遭逢巨变也没心思看到,他就拎起灯走过去,便看清楚卓少倾铁青的脸,唇上暗青的胡渣,深陷的眼窝和消瘦下来的脸庞,光看也就知道卓少倾这几日的日子肯定过得万分煎熬,哪有半分昔日风采。

      简檀一阵心疼,或许以前他不懂,可如今他仍旧不会心疼自己,可会心疼卓少倾,一个人在这漆黑的墓室,只有长眠的死人,犹记得卓少倾跟他走条秘道看见头骨,便会害怕,可他一个人在这待了快五天,可能也快疯了吧。如果他不帮他,曾经他喜欢的纯粹的笑容,还会不会在他脸上出现?

      他是这样,可他真的不希望卓少倾有一天也变成和他一样。

      简檀放下灯,拉了拉卓少倾的袖子,“坐下吧,我跟你好好说故事。”

      卓少倾冷冷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说啊,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跟我说,我看你能用什么脸来跟我说!”

      简檀神情有些尴尬,在这事件中,好事他做了令人发指的坏事也做了,可卓少倾一向是嫉恶如仇讨厌滥杀无辜,他一下子就想起卓府满门的鲜血和雍咏等人死去的惨状。

      卓少倾当他自惭,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简檀!我自问,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一时疏忽让秦玉害了你,差点害死你,我知道你恨,你恨我你恨他,可我宁愿你像杀秦玉一样对我,也不会原谅你今日所作所为,卓家满门血海深仇,我这些天想了想,一个我都不会放过!我也不允许我放过!”

      简檀突然恍然,卓一奇知道他不是主使,可不代表卓少倾知道,这些日子卓少倾恐怕还不知道叛徒是卓杨,还在当他是主谋。

      “说故事?什么故事?”只听得卓少倾冷笑着继续道:“你想细细地跟我说一说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又如何如何恨我联系上简崇宗如何运筹帷幄完美主使策划我卓家灭门?想说一说怎么派人拦截我娘还是借着圣旨步步紧逼追死了我爹还让他尸骨无存?再想说一说怎么设计欲擒故纵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故意被我算计然后派人跟踪于我找到卓一奇然后准备斩草除根?说完了是不是还可以跟我说一番立功之后平步青云复仇成功顺便捞个皇位来坐下?我一直知道你野心很大,我也一直知道你心狠手辣,可我想不到你对我都能那么狠,半点不顾念我这点情义,哈,或许于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对不对,你心里只想着复仇想着你的野心,我又算什么是吧?”

      这误会大了,简檀叹了口气,“卓少倾,这整个事件不是我策划的,简崇宗的意思,宋天舒策划了前前后后……”

      卓少倾怒笑着打断他,“哦,对,你说你刚恢复记忆没多久,你说秦玉引我入局,你调动不了秦玉的对,但是你明知道这是一个要灭我满门的局,你选择一言不发,不肯跟我说一句提醒,恨我对吧?所以也乐意看着我满门被灭,乐意看着我走入死局,落入今天这个地步,你就高兴了对不?不是你策划的,可是那边一让你说,你就告诉他们我娘的行踪卓家的秘密,不是你策划的,可是你还是帮他们生擒我,然后又设计欲擒故纵,不是你策划的,可是还是你领着圣旨步入卓家说要抄家灭门的是你,带兵一路追着我爹逼他入死地的也还是你!哈,你还想说什么,一句不是你策划的便想推干净所有?我就算相信不是你策划的,可是亲手做这个事一字一句下令的人我也不会原谅,永远不会!”

      不会原谅是么,简檀其实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卓少倾那么说,仍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咳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躲在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卓家一百一十一口,没有一个能活着,我爹最后尸骨无存,残肢断臂,卓一奇跑了目前没消息可这层层封锁,能跑出你的手心吗?我娘没消息是个意外吧,是不是早晚你也会把她回去给简崇宗获取他的信任?”卓少倾红着眼眶,死死抓着简檀衣领不放,“你说,你说啊,是不是你就是那么打算的!你留着我活着,其实也不想我死,就是为了让我痛苦绝望饱受亲人死去的滋味是不是?这是你对我的报复是吗?”

      简檀被他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卓少倾当他无话可说,继续又道:“简檀,我是真的后悔,若早知道会有今天,我一定不会选择喜欢你,若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在你最难的时候落井下石也绝对不会去天牢看你,若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宁愿我对不起你也罢了也不会去云浮找你回来,还带你在身边让你知道那么多我的秘密!你说我做了那么多,都不能弥补一点万一吗,你为什么还能对我那么狠?为什么还要灭我满门?你一定是想,一定是恨,才会亲手选择做这个事,不然你哪怕留有一点情,也不会忍心亲手做那个刽子手!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咳咳……咳咳……”是什么啊是不是,想不到我简檀会让你如此后悔,想不到你永远都只会那么把我想得不堪,我的世界你从来不懂也从来不了解,我又跟你说什么呢,于是他忍着咳笑了笑,“你都前前后后把我想得那么透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相信我的为人,甚至连我们的感情--真可笑有一天我会跟人说起感情--可是连感情都能被你看得那么低,我想我简檀是真的不适合谈什么感情,明明那么在乎可是你总逼得我不敢不想不敢在意。

      卓少倾强压的愤怒因着那句话再也忍不住,一拳打过来,简檀应声摔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唯一的卓少倾如今终于反目成仇,而他注定孤星入命。

      只听得卓少倾扑上来死死把他按在地上,“你说你为什么要回想起来,会什么要记得你是简檀,做小白不好吗?我可有亏待你哪一天不让你开开心心,你回来了,你简檀一回来,那个小白是不是死了,那个善良的小白是不是再也不会再见了?啊?是不是,你还我的小白,我真不想见到你!你永远想不起多好,哪怕你傻了我照顾你一辈子也好,就是他妈的为什么要是简檀!你快忘记,你再失忆啊,你还我小白!”说到后来,卓少倾又痛苦又愤怒,提起简檀的衣服,又摔下去,提起来又摔下去,狠狠撞他的头,似乎想通过这样,便摔坏简檀的脑袋或许能再失忆一次再让小白回来!他真的不想面对这样的简檀也不知道在简檀做下那些事后该怎样去面对。

      “简檀,你识相就别逼我,我是真的……很想杀你,你灭我满门的仇我不找你报,还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我答应过卓一奇,一定会帮他们报这个仇,我今日出去,就是想去找找你,没想到你自己撞上来了,你是不是想找我,我让你找,我告诉你我就躲在这个地方,我就想跟你说个清楚明白……”

      简檀头被撞得很晕,下意识截口就道:“然后动手杀了我?”

      卓少倾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不忍说是,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简檀有些晕乎乎地看他半晌,手慢慢按了按头,又抹了抹唇角的血,清冷的语句从樱唇一字字吐出:“我说卓少倾,你舍得杀我吗?”

      他知道卓少倾情绪应该也差不多濒临极限了,可他仍然那么挑衅意味地说了一句。

      卓少倾还真就疯狂了,掐着他的脖子,“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他妈现在就弄死你,你这种祸害留在世上也会害其他更多的人,我今天就为民除害也为我卓家满门报仇,我掐死你!我就不信我不能杀了你,我他妈有什么舍不得的,对一个冷血无情半点没把我放在心上的人,我为什么会舍不得!”

      简檀被掐得有些喘不过气,可他仍然想笑,想笑他的痴心妄想,早该明白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如今让卓少倾这一掐,也算是永远掐断了他的念头,既然孤星入命,那就孑然一身走下去便是了。

      而此刻卓少倾手上仍在用力,简檀有些窒息得脸色惨白,可他连一点反抗的举动都没有,从他看着他卓少倾的眼睛,他就知道卓少倾下不了这个手。这是看穿了生死,看遍了炎凉的直觉,看透了卓少倾这个人的判断。

      简檀难受得快要闭过气去,卓少倾终于停了手,目光停在他左肩于拉扯中露出来的那个红叶纹身,那是他给小白画的可是是为了思念简檀,如今看着红叶他万分想念小白。

      “简檀,我今天不杀你,不是因为我舍不得你,我是舍不得小白!”卓少倾缓缓说着,忍不住低下头,轻吻了一下那艳红的红叶,这是他的告别,跟云浮那个小白,救过他一心一意跟着他的小白,对他真心实意的小白,那个纯如梨花的小白,做最后的告别。

      简檀还没回过气来,卓少倾又在他的耳边冷冷说道:“简檀,你为什么不去死,我从来没那么恨你,也从来没那么恨我自己。”

      “你再加点力,不就……如你所愿了吗?”简檀摸着暴露在空气中的微凉的左肩,暗地里他也看着那红叶发过很多次呆。

      卓少倾起身背过身去,寒声丢下一句话:“你给我滚,好好活着,你我之间的仇怨,便放到下次见面,你死我活,绝不留情。”

      他其实不敢想,不敢想有那么一天生死想见,可灭门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哪怕那天他杀了简檀也可以陪简檀一起去。

      卓少倾背着身子,只听得简檀轻哼一声,又慢慢站起来,“那你可得小心逃出去才行,对了,别让我等太久,我怕我等不了你太久。”

      隐约听见简檀出去的脚步声,听他的轻声叹息又笑,“毕竟,想我死的人那么多,你说对吧?”

      卓少倾忽然想起这古墓还是有机关的,连忙回头,却有些怔愣地看着简檀白衣染血,又怔怔地看着地上是薄薄的掌心大小的……他画的……代表思念的……红叶……从那人左肩割下来的……

      ******

      简檀走出了墓室,整个甬道里又是漆黑一片,点起火折子,借着微光他大概看了一眼这墓室,约摸是大前朝的风格吧,至今也有三四百年了。

      墓室有机关,可幸好他略懂机关术数,虽然麻烦,可也不至于走不出去,你看这世间什么不得靠自己,从来也没有过依靠,多学点才能活下去。

      他选了方向正要走,卓少倾跑出来,看着他的左肩,想问什么却说不出口。

      简檀看他憋得难受,很善解人意地回答:“我为你断了日后留情的软弱,难道不好吗?你喜欢的是那个小白,你想着的是那个小白,你念着的是那个小白,才在我身上留下这个纹身,而我是简檀,为什么要留着那个东西看着碍眼?”

      “好,好,真好!果然是简檀,对你自己都能那么狠,也无怪你对我也那么狠!”卓少倾深吸一口气,“这墓室有机关,我想以你的本事,也用不着我多废话吧,反正这点小意思你也不看在眼里。”

      简檀不置可否,抬腿迈步离开。

      卓少倾看着他一步步走入甬道深处——是无边的黑暗。

      几经深呼吸,他忍住想要掉泪的冲动,“简檀,你我也算有一段情,你就算不放在心里也罢,下次见面也是刀剑相向,且让我陪你走这最后一段路,好吗?”

      简檀无声笑笑,我今日不跟你解释,可你见了卓一奇,早晚也会知道我在这次事件中做了什么,那个时候你会知道你今天跟我说的话错得离谱,正如今天你说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便不至于见面仇杀,可我今时今日彻底断了念头,日后我会逼着自己远远地离开你。

      因为我才懂得,割掉身上一块肉的痛,远远不及得你说一句话。

      我是简檀,我能对自己心狠。

      明日便要离开,今日不过想找找你让自己安心,可还真让自己见到了,我原本很心疼那样的你,想告诉你一切的……而如今我对你的报复就是不告诉你,你先煎熬着恨,然后见了卓一奇便开始愧疚吧。

      我是简檀,我从来不大气。

      可卓少倾,你是唯一对我真正好的人,可惜你是不是同情我简檀,真喜欢小白,你善恶分明,我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我敏感,猜忌,多疑,心狠,阴暗,冷漠,这就是我,简檀,怎么可能配得上你?你一时被我迷惑,可如今你不就后悔了吗?就算没有今日的误会,你早晚会看清我是怎么复仇怎么杀人的,你同样会厌恶这样的我。

      我如今能勉强承受,可来日我必经受不来,所以,我心死了,我放手了,我认命了。

      我是简檀,我注定孤星入命。

      ******

      最后一段路……

      简檀终于停下来,在拐角的路口,他想他是不是要思考往哪边走。

      卓少倾见他停步,只当他在等他,深吸一口气追上去,“往右。”

      简檀转右,卓少倾便跟他并肩走,在这最后一段路上,过往的一切便如决堤的流水,在脑海冲刷不止。

      “……白景宁和小珠,你打算怎么办?”卓少倾想了半天,问。

      简檀回得很快:“我是简檀,这种问题本不必问我,你知道答案的对吧?”

      是简檀,不是小白,那两人自然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自然也会去多管,卓少倾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是一段沉默的路,都有些希望走也走不完就好了,偶尔只能听到简檀掩唇轻咳。

      看见光的时候,这条路就到了尽头。

      出来已是晨光微曦,卓少倾能看到简檀惨白的脸,左肩上大团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简檀只平静地看了最后一眼那人的眉眼,转身走了。

      卓少倾的话便只能咽回嘴里,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

      不过他很快擦干,步入墓道无边黑暗,这是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

      简檀回来就再次病倒了,宋天舒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被刺客袭击。

      宋天舒看着简檀乌青的嘴角当然不信,简檀笑笑道:“托你的福,这西疆估计没有人不想我死,来几个刺客,有什么不可能?”

      他已布置好一切,衣服上也破了口子,装作被利刃削去皮肉,伤口当然不会给人看。

      直觉告诉宋天舒,简檀昨夜见到的人是卓少倾,可无凭无据,想从简檀嘴里套点什么根本不可能,于是也只能悻悻离开。

      躺了两天,简檀精神好了些,宋天舒一行人终于可以启程回京。

      在城门口,简檀看见了殷岳,殷岳故意在那等他。

      他本想走了就算了,可还是下了马车走过去,只说了一句话:“不要问我什么,有问题去找卓少倾,西北城郊九里,古墓,带他离开。”

      殷岳怔怔看着简檀,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小王爷。”

      简檀略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那人伤好了一点,然后开始闹了,坐不住,就想往外面跑,说要找儿子见娘子的,您编的谎言他似乎不那么相信了,他要真出来了给人发现了,那可真是不得了,我没办法叫人一起打晕了他。”

      简檀端起茶杯稍微想了想,“哦,对了,刚接到消息,你去告诉他他娘子已成功脱险,想让她再遇险境的话就继续闹。他儿子也没什么事了,估计正往南方跑,差不多要母子团聚了,你让他继续闹,然后朝廷派兵去围剿他娘俩。”

      那人点了点头,又道:“他问起说救他的人是不是王爷你,估计猜到一点了。”

      “否认就好。”

      “可这么久了我们一直骗他,感觉他都不相信了,您这马上一走,万一他不定什么时候闹起来,我可没办法。”

      简檀放下茶杯,想起一事,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丢了块玉佩给他,“放心,他们卓家人很好骗的,实在闹得凶就拿这个给他看,肯定保证不会闹了,下去吧,我吩咐的事要记得。”

      那人接了玉佩下来,出门才又细细看了看,油光玉润纯白洁净的料子,正宗羊脂白玉没跑了,看年份估计上百年的老料了,上面花纹仿古意雕龙,背面一个卓字——哎呀妈呀,这可不得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卓家的家传玉佩,难怪说一见了必定不会闹了。

      可他捏着玉佩又疑惑,这家传玉佩不是该给儿子或者媳妇吗,怎么小王爷手里会有?

      ******

      启程离开西疆最后一座城池的时候也是赶早晨光微曦,让简檀多看了两眼,他想起那天,他们最后的一段路。

      其实他想说点什么,可那一夜的折腾他有些支撑不住,又怕一开口,语带哽咽让卓少倾明白点什么。

      所以干脆地扭头便走。

      别了,西疆。

      离了这地,步入京城,我再不允许我这样放肆地想你。

      又半月,他们到了京城。

      简檀看着金色琉璃瓦,紫禁巍峨的皇宫,在心里说,我简檀,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开新文了,求支持~~~现代纯爱~~~

    戳图传送,去看看~~
    手机客服端的可以去我的作者专栏过去,或者直接搜索《双贱合璧》。
    唉,我不断更了,请相信我~~0 0
    最后说一句,我63章也就是以前放公告那一章(第十五章)重新贴了新内容,是不是有人没注意没去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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