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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见故人 ...

  •   连着下了两日的雨,大观园的冬日显得愈发湿冷,虽是九月末的天气,身上的袄子却似已挡不住森森寒气了。昨夜雨终是停了,今日一大早便起了浓浓的雾。惜春晨起照例写完了一幅字,因着实在寒冷,便也懒怠出门,只沏了一壶大红袍,歪在窗下的软榻上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书。

      扶钗于一旁的马扎上打着络子,见她开了窗,因道:“姑娘前些时日便有些咳嗽,连喝了几日药方好些,还是快快阖上窗吧,仔细寒气再勾起些旁的病症来。”

      惜春从窗口看去,往日里平凡无奇的湖水在浓雾里无端飘渺起来,竟是有了几分仙家气象,她看得兴起,因道:“难得冬日里有这样浓的雾,不赏赏雾景岂不可惜?”

      “左右不过是白茫茫的一片,春日冬日又有何不同?”扶钗道。

      “哪里能一样呢。”惜春道,“春日里看出去,雾里尽是些开得纷纷扰扰的花,偏生又看不真切,只五颜六色的揉成一团,何曾见得这般清净如白纱如碧玉的雾来。”

      扶钗自知辩不过她,只得起身拿了一床薄褥子为她细细掩上,有伸手试了试茶壶的温度,觉着茶水尚热,方又坐了回去。

      “姑娘。”外间守着的入画掀了帘子进来,面上带着些许薄红,配上她唇畔的笑意,显出十二分的动人来:“老太太派人来催姑娘一声,道是马车俱已备齐了,几位姑娘都在等你一个呢。”

      “等姑娘做什么?是要往何处去?”扶钗见惜春半合了眼,似是不知情的模样,因出言问道:“莫非是要到哪家去拜访?我竟是连礼都未备。”

      “既是未有备礼,我们便不去了罢,总是不好失礼于人的。”一旁的惜春淡淡道。

      “林姑娘前几日便来下了帖子说要请府里的姐妹们小住几日,姑娘原是应了的,怎么突然就变了卦呢?”入画急了,“姑娘与林姑娘这般亲厚,便是失了一回礼也不妨事儿的。”

      应了林黛玉的邀约不过是为了全了彼此的情谊,前些时日她原拟再病一场好避开此事,孰料得竟是半路便好了,眼下再装病却是迟了。这话自然是不能充作理由的,故而惜春也不答话,只依旧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显是打定主意不去了。

      入画急得跳脚,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絮絮道:“那北静王府里竟是有什么吃人的东西不成,前番林姑娘起了诗社,姑娘宁可敞着窗户睡了半宿也要推了此事。现下又是装聋作哑,莫非是真要与林姑娘生分了不成?”

      “我去了北静王府怕是多有不便。”惜春翻书的手顿了顿,似是解释,似是喃语道:“少不得与几个人打个照面,弄得彼此都不快活。”

      入画只道是几年前府里风传的老王妃要收她作义女一事,因道:“不过是一门无疾而终的亲事罢了,姑娘何必记挂到现今,左右是老王妃与北静王没福气。”

      惜春的淡然再也维持不得,入画之言似是一块石头狠狠砸进池子里,猛然间把先前勉强沉淀下去的污泥俱都翻腾出来,她的声音突兀地高了起来:“亲事?什么亲事?”

      入画被惊了一跳,迟疑道:“府里曾传言老王妃原拟收姑娘作义女,只被林姑娘劫了胡。可不是无疾而终的亲事么?”府里传言自不是这般动听的,好在惜春也不在意这个,她舒了口气,一时也不知是庆幸或是伤感,只怔怔的出了神。

      入画只当她被自己说动了,因再接再厉道:“姑娘这般百般推脱可不是给林姑娘没脸么,没得传得好似姑娘记恨林姑娘一般。”

      惜春也听不进入画的劝说,只沉浸在旧日的记忆里。惜春同自己说,静水,过去的总要了结,本就是段誉负了你,你缘何这般避着让着?负人者耀武扬威,被负着百般退让又是哪门子的道理?枉费你参悟了这几十年的佛经,竟是忘了,佛家说“放下”,本就是先拿后放的意思,此番前去分说个明白,方可放下执念,放过自己。

      这般想着,惜春下了决定,因道:“扶钗去取哥哥前些时日淘换来的古书。”她顿了顿,又道:“把我昨日把玩的碧玉簪也带上吧。”

      入画只作自己说动了惜春,一时喜上眉梢,又听得惜春道:“此次便让入画随我去,扶钗你帮我理一理书架,我依稀记得前几日兰哥儿借了几册书,你且帮我看看是哪几本。”

      既是想通段誉分说清楚,自然不便说与旁人知晓,莫说说扶钗是皇帝的人,即便不是,入画总是比扶钗好打发不少。

      入画却是不知此中缘故,只道自己得了青眼,愈发喜不自胜。

      不提颠簸过了几道街区,亦不提那几个姑娘品评了多少人物,北静王府终是到了。

      惜春下了车,又换了轿子由几个健壮仆妇抬进后院,下了轿便见黛玉笑盈盈地站在前方,身旁立着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这青年带着浅笑,不似一般皇家贵胄一般盛气临人,极是亲切温和,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那青年温声道:“黛玉昔日多谢有你们看顾,此番邀诸位来小住也是全了从前的情谊。”

      他似是还说了什么,但惜春俱都听不分明,只记得他含笑看过来的时候,自己如遭雷击,前世的画面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蜂拥而出,拥挤着堵在眼前,嘈杂的人声交错着盘旋在耳际,她听不清,看不见,一时竟是不知身处何时何地,亦不知是生是死,只能怔怔立着,心口处无端疼的厉害,面色也一分分白了下去。

      “姑娘、姑娘。”黛玉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是谁推了惜春一把,她惊醒一般眨了眨眼,便见黛玉关切的眼。惜春只得哑声道:“我今晨贪看雾景,却是受了风,一时有些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舒坦便打发入画与我递个话罢了,何必强撑着来此。”黛玉又是恼又是急,“你若念着我,也不拘什么时候,尽可来寻我的,到时候大可畅谈一番,做什么非赶着此次邀约?”

      “开了春便是大选了,待得入了宫,想是再无相见之时。”惜春握着她的手道,“我们相聚的时间一日短似一日,我又如何能舍了这次机会。”

      “黛玉,你不若带她去房里歇歇,这么寒风里站着也不是道理。”一旁温和笑着的水溶面色有一瞬的变化,他出言打断道:“若是贾瑄知晓他心尖尖上的妹子被我们堵在外间说了许久的话,怕是要上门来把府上的门全都拆了呢。”

      “哥哥顽劣,却是让北静王看了笑话。”惜春带着浅笑道。

      “我与你兄长以兄弟相称,最是亲切不过的,你又何必北静王北静王地叫着,平白与我生分了。”水溶笑得如沐春风,背在身后的手却慢慢收紧:“再者你与黛玉惯是亲厚,随她叫我一声和誉哥哥便是。”

      “礼不可废。”惜春依旧浅笑道。

      “偏你最是守礼。”黛玉笑道,挽住她的手:“诸位姐妹不若随苏嬷嬷去暖房里坐坐,我且把这个逞强不省事的安顿好,还请莫怪我失礼了。”

      “失礼不失礼有什么好计较的,依我看,客随主便方是正理!”探春笑着打趣道,遂跟着苏嬷嬷往左手边的月亮门去不提。

      这厢黛玉携惜春寻了一间厢房,遣一个丫头去熬一碗驱寒汤,转头便命下人抱来簇新的褥子,亲眼看她们新铺了床榻,又再四地嘱咐惜春好好歇歇,方蹙着眉往暖房招呼旁人去了。

      “你去厨房看着驱寒汤。”惜春对守在一边的入画道,“出门在外,总不好劳动主人家大动干戈的。”

      待得入画应声去了,惜春方向着窗外道:“劳烦王爷久候了,却不知王爷这般守着我的窗户又是哪门子待客的道理。”

      “你的丫头太不精细了,大冷的天竟是连窗都不锁。”半掩着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窗外立着的正是一脸苦涩的水溶。

      “王爷好闲情,竟是连旁人的丫环都要管一管。”惜春淡淡道。

      “你何必这般与我说话。”水溶叹道,“你贯是小心谨慎的,出门在外又岂会带一个这般不经事丫头?你想是打着借机与我分说清楚的主意罢。”

      “你既已知晓,又何必与我兜圈子。”惜春冷笑,只觉得手心正一点点地沁出冰冷的汗珠子,她逼着自己与他划清界限:“前生已了,我欠你们段家的早已用命偿了。今生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莫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你还是这般决绝,竟是分毫未改。”水溶面上苦色愈重,恍惚要落泪,他哑声唤她:“阿婉。”

      一声“阿婉”叫得百转千回,仿佛是发自心底的哀鸣。他深深看着她,目光哀痛却温柔,像是个百般挽回却依旧痛失所爱的痴情人。

      他说:“你怎么忍心待我如此狠心。”

      狠心的到底是谁呢?明明背约的是他,段誉这般做派却好似她才是那个负心人。在他的世界里,他永远不曾错过。惜春失了言,心底不可遏制地蔓延开一片冰冷。她突然发觉前生的赵婉是如此可笑,她爱了大半生的,到死都爱着的,名唤段誉的男人,她从没真正看清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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