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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同居(下) ...

  •   转眼冬春过,暑秋已逝,正是次年寒冬,初雪之日,皇城内一片寂寥。城门差守吊儿郎当,多半将士更燃起了火堆,聚在城脚下或饮酒,或赌钱,时不时传出几声叫骂。
      “当真可恶!说是为兄弟们好,让杀谁就杀谁!谁知几个铜钱也没捞着!”
      “可不是!咱们都上了景王的当了!这老家伙已死,也没人管咱们的月例!安国公那匹夫凶得要命,又不许私抢暗夺……”
      “你说他管着咱们,不让京城出了乱子,可他又迟迟不肯称帝!”
      “他敢称帝么?听说君长敬已经从姜国带兵打了回来,只怕没多久太子就要重回东宫……哎!咱们可到底怎么办啊!”
      这些曾经屠戮皇宫的叛将,倒没什么忠心,昔日从皇宫里盗走不少金银财宝,比之于京城之外可以肆意抢掠的叛将,收入囊中的虽少了些,却是比当初被景王、泰王等哄骗入伍要好许多。
      原本以为即便景王和泰王死了,只要安国公登基为帝,他们便可作为开朝功臣,享尽荣华富贵。谁料安国公无心政事,传闻中他更是萎靡不振,怕是早晚东宫太子卷土重来!
      安国公此时就在附近,神色憔悴,起兵谋反不过是一年前的事,然比之于当时,他竟好似老了许多岁。
      将士们的抱怨和相互试探他听在耳中,只是无奈一笑。若非当时天灾,民心不稳,流寇造谣,加之景王泰王谋反之人祸,他如何能够攻入京城!千千万万的金银撒出去,才能够与太子之党抗衡,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到底比不过有勇有谋的常威大将军君长敬。
      不久前密探来报,君长敬已携重兵,拥护太子云涯从姜国一路厮杀,往着京城方向而来。边关原属君长敬的部下,四方相应,如火如荼。他们这些所谓的“叛军”,俨然已是刀俎上的鱼肉!
      自从苏皇后之死,安国公就明白这场谋乱没有任何意义,他不想再争下去。
      于是他对防卫毫不上心,冷眼看着京城叛军一个个逃走,去向太子和君长敬磕头认罪,冷漠地听着部下一次次回禀太子与君长敬离京城越来越近。
      那一日,雪下得更大了,他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似乎有所期待地,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一次来部下回禀的是,安家亲眷俱已送出京城,然而大小姐私自逃走了,有人看见她进了城门,似乎往皇宫而去了。
      安国公轻叹,不觉潸然泪下:“真是个傻孩子啊……”
      竟然那么痴心么……她可知道,太子云涯绝不会放过他这个仇敌,亦不会放过仇敌的女儿!他安冲,犯下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那傻孩子不明白,她会死在云涯的手中吗?
      京城又一次陷入动乱中,这时忙于逃命的,却是一年来因安国公之叛乱而与之结交,搜刮了不少民脂的官员,和素日与安国公有所往来的人们。
      太子云涯毫不避讳,纵马在前,冷眼看着那些背叛了云氏皇族的官员们和曾依仗安国公而作威作福的人们,任凭血染京师。
      大军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便杀回了京城,可是安国公府已是空无一人。立在安国公府门外,云涯咬了咬牙,命人将一片片从衣袖上撕下的布料用箭射在了安国公府的朱门上,并留纸一幅,上写着“雍和门外,安氏一族,安冲不来,九族覆灭”!
      而风雪中的雍和门外,黑压压的数千将士将跪在雪地中的诸人团团围住,其中有曾经血刃云氏皇族的叛将,有谄媚于安国公的官员,更有安国公的至亲,安氏一族几乎全被虏获至此,他们被送出京城,却没有逃过太子云涯复仇的怒火。
      云涯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地望着那些人,他的身侧一边站着君长敬,此刻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心有不忍,而另一侧坐着云漠和莲心公主云霓。
      云霓年纪尚小,看到刀剑林立的情形,心中畏惧,虽是躲在云漠怀中,披着狐裘,然而风雪扑面,到底是寒冬,不多时便打起了哆嗦。
      半个时辰过去了,云涯抬手一动,那些叛军和官员向后被斩了首,血流满地,吓得安氏族人俱是嚎啕大哭,而云霓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云涯转过头来,笑得阴冷,对云霓到:“云霓别怕,皇兄在给父王和母后报仇呢!这些人都该杀!”
      “可是……可是……”云霓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就连云漠也变了脸色,不忍再看下去,低头道:“皇兄,他们虽是死有余辜,但……但要处死他们,何必急于一时?”
      云涯冷笑,道:“他们一日不死,云氏一族在天之灵,如何安宁?!”
      安冲有个堂弟叫安鸿,是京城府尹衙门里的文职,仗着安冲曾因战功赫赫封为国公,收取贿赂,暗地里做了不少坏事。这番被抓住,知道是受了安冲的连累,也更明白先帝在世时太子云涯就明示极为厌恶贪污,此时逃不过一死,只是他妻妾儿女成群,实在不忍心拖累他们,因此带着枷锁也不停地磕头认罪,求太子放过无辜弱女幼儿。
      云涯概不理会,只是冷眼看,但一身戾气随着时辰流逝,越发骇人。安鸿的小女儿年方七岁,衣衫单薄,不堪苦累,呜呜咽咽,惹得母亲哭得越发伤心,也让云涯眉头越皱越紧。
      云涯见士兵们也颇为动容,风雪里也是瑟缩疲累,便沉声吩咐:“去剥了安鸿上衣,用鞭子抽打,在京城大街游行,安冲若还不现身,先杀了安鸿,再拿安冲的妻弟效法。”
      安鸿被押着起来,剥了上衣,裸着双臂后背,被倒刺鞭抽打着,没走多远就已是鲜血淋漓,安鸿的小女儿远远见一片血红,哇哇大哭,差点儿背过气去。才半柱香时间,押着安鸿的将士便有人回来,说是安鸿已经昏死,不能继续游行,依命抓起了安冲的妻弟就要剥去上衣。
      安冲的妻弟怨恨安冲苛待胞姐,还犯下谋逆之罪连累了族人,一怒之下骂道:“谁要那贼子来救!”竟撞在临近的城墙上死了。
      安氏族中老弱妇孺顿时哀嚎不绝。
      忽的,云霓挣开云漠的手,跑上前跪在云涯身侧,哭了起来:“皇兄,你杀了害死父王母后的凶手便是,别杀这些妇孺,她们又没有残害云氏皇族,不如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云漠闻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叹了一声,云涯终于点头,吩咐君长敬道:“安氏一族,凡男子满十三岁,杀无赦!老幼妇孺,流放边关,终生不得返回京师!”
      一时间,妻离子别,隐忍多时的少年们也吓得嚎啕大哭起来。年迈的老妇和安家女眷、幼儿被强拉走,一个个安氏男子刀起头落。
      风雪中,有骏马飞驰而来,正是蓬头乱发、形容枯槁的安国公安冲。太子云涯攻回京师时,一些叛军为了保命而反抗,安冲本不欲理会,终不忍昔日部下各个惨死,辗转指挥,不曾想被太子云涯和君长敬劫走了安氏族人,之后听闻安氏族人俱在雍和门,便飞奔而来。
      他一身锦袍都是血迹,手中还提着剑,渐渐地近了,看着安氏族人悲戚的面容,不顾君长敬部下的阻拦,提着剑径自来到太子云涯面前,将剑扔在他的脚下,冷笑起来。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太子若想坐稳这大燕江山,岂能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
      “你倒是忘了,我云氏一族,上至八旬老妇,下至襁褓婴儿,没有一个活下来!云氏在京城的,只余下本宫、郡王和公主三个孩童!若没有这株连九族之罪,岂不是人人敢藐视皇威!”
      安冲撩起衣摆,跪在了风雪中,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哀求,却是冷毅果然:“太子复仇心切,安某认罪便是!只是太子半点儿仁义也不给安家,那么将来治国,又要如何令天下臣民信服呢!”
      云涯大怒,奔出座位,捡起安冲丢在地上的长剑,挥手便削去了他的头发。长剑指着安冲的脑袋,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云涯恨怒至极,他恨不得杀光安氏族人,明知当初残杀云氏皇族的是景王和泰王,但是想到害死父皇和母后的正是眼前这个人,便不由得迁怒于他,想杀死他千万遍!
      然而终不解恨!
      杀死他,杀了安氏一族,父皇和母后也不能复生,一家人不能共享天伦,枉死的云氏皇族到底还是只剩下他们三个!
      若不是还有君长敬等一干文武官员,他这个太子,只怕也早到了九泉之下!
      杀死了他们,他的恨只怕从此将淹没他的理智。今日杀戮一起,难保他日不会纵容自己,燕国经历灾害谋乱,民心不稳,人人惶恐,若不能施仁政治天下,那些盘根错节的官员,岂会听从他这个少年太子!
      风雪呼啸,天地肃杀,血腥之气仿佛被冻住了,萦绕身侧令人心惊。
      安家女眷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们,生怕云涯转眼就反悔。将士们无不望着年轻的太子和曾经的叛将,等待着太子云涯的命令。
      “传我命令!将安氏老幼妇孺,流放苍阳山,终生不得返回京师!安氏一族男子,凡曾有作奸犯科者,杀无赦,其余皆贬为奴籍,流放荒漠,终生不得离开!安冲谋乱,杀死先帝,罪无可恕,押回望舒台,处以极刑!”
      安冲径自起身,再也不看安氏族人,走在将士前面,入了雍和门。
      云涯站在原地,雪落了一身,依旧稚嫩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望着安冲的背影,暗中捏紧了拳头——他到底还是像先帝,优柔不忍,所谓诛杀九族,终究未能做到。不但安家未能倾灭,连景王和泰王,其族人也留下了孩童,未能斩草除根。
      大仇,就这样算报了吗?
      云霓上前,拉过他的手,轻轻抽泣。云涯低头揽着她的肩膀,又从一旁将云漠拉过来,哽咽道:“从今往后,云家便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只愿我们三个齐心协力,不辱没了云氏皇族的名声!”

      安氏一族这般也算是凋零了,哀嚎别离中,却没有安家大小姐的身影。
      云涯皱着眉,心中怅然,也不知是恨她逃脱,还是庆幸她不在其中。
      三日后,安冲血淋淋的脑袋就挂在了城门上,示众三日,被人取下,据说是太子有命,令其身首异处,挫骨扬灰,各自撒到东南西北。
      安冲的脑袋被取下那一日,京城中百姓蜂拥而至,亲眼看着那颗脑袋被烧成灰烬,装入破瓦罐中,让士兵带着走了。人群里,有个少女默默垂泪,虽然衣衫破旧,面颊肮脏,依稀可见富贵人家的气度。
      少女看着士兵带着瓦罐离开,一动不动,直到人群散尽,才带着一脸的泪痕离开了。

      那时,云涯因为夜半吹风,小病一场,在太子宫中的床榻上躺着,听太监总管勇海来报,说是士兵已经按照吩咐去了,没有半点儿喜悦,心中反而焦躁不安。昏昏沉沉之际似乎见到了安家大小姐。
      她道:“从今往后,你我真的再无瓜葛了吧?”
      云涯想开口说话,却张不开嘴,安家大小姐的身影渐渐隐去,云涯焦急之中醒来,闷闷坐着,因为渴了,便唤人奉茶,进来的不是总管太监勇海和贴身太监仲英,而是一个老嬷嬷带了六个年轻漂亮的宫女。
      “参见皇上!”老嬷嬷带头跪拜,音容和蔼可亲。
      “沐嬷嬷,原来是你。”云涯叹了口气。
      这老嬷嬷是苏皇后的曦和宫中做掌事的,打理苏皇后的饮食起居,细心备至,苏皇后很是尊敬,后来送到太子宫中照顾云涯。
      宫中经过祸事,一些宫女、太监、嬷嬷都被杀了,更有些宫女因被叛军淫辱,含恨自尽,宫中人手不足,人心更是不安。侥幸活着的,主仆见了,俱是心酸不已。
      先帝云恒,独宠皇后,虽有几个妃嫔,近年来或者病故,或者因诅咒皇后而被贬去望舒台,只余下两个妃子,素来待云涯和善。云涯归来,便送她们去静云庵相伴养老去了,当时陪着去的便有几个嬷嬷。云涯尚未能看过宫中存亡人的名册,不知谁死谁活,眼下见到沐嬷嬷,听她说不愿跟着先帝之妃一起养老,愿长留宫中伺候,也甚是高兴,依旧由她来照料。
      过了几日,身子已经全好了,云霓与云漠也稍稍能适应回宫后的日子,便召集了文武大臣,议论将苏皇后灵柩请回,与先帝同葬皇陵。这是大事,以往常法度是极难的,既已下葬,怎能打扰皇后安息?然苏皇后葬于朗月山,是迫于当时安冲的命令,眼下太子归来,自然要按照祖宗法度将苏皇后与先帝安葬。既要合葬,须封谥号。先帝恭孝,文治天下,称“孝文帝”,苏皇后有怜悯之心,知文达礼,与先帝琴瑟和鸣,又生死相随,亦封“文”,称“悯文太后”。

      操劳完毕,在皇陵祭拜过孝文帝与悯文太后,方才能筹备太子登基大典。时云涯已经十四岁有余,登基大典便选在他十五岁生辰。
      朝中官员,也便提起了选秀立妃之事。朝堂上,云涯怔愣片刻,想到了曾布告天下的太子妃,心烦意乱,只说一切待登基之后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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