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我的宝贝》云镜

5、同居（上）

　　德成殿内，官员、太监、宫女并老嬷嬷们跪了一地，俱是心惊胆颤，不敢抬头。几个文武官员则被刀剑抵着脖颈，满面怒色地瞪着跪地的官员，或怒视龙椅上洋洋自得的中年男子。
　　那里坐着的，已不是素日勤政爱民的燕帝云恒，而是叛臣景王赵成安。他五十岁左右年纪，颇有风姿，然举止轻浮，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他对龙椅甚是喜爱，摸来摸去满目贪痴。只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叩拜，笑容便渐渐隐去，气急败坏地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
　　“怎么都不开口？都是哑巴吗？！倒是给朕……给本王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呀！”
　　他迫不及待想要感受一番九五之尊的气派，可惜无人理会。立在龙椅台阶下的泰王白印冲四十岁左右年纪，身形魁梧，是个武将出身的莽汉。他闻言冷笑，毫不掩饰对景王的鄙夷。这让景王愈加恼怒，愤而起身道：“泰王不想试试这龙椅的滋味如何？”
　　“这龙椅委实简陋了些，我白印冲若想坐龙椅，必得金漆玉饰，屏风、丹壁、玉阶、扶栏、金匾……全都要换！”言语间，泰王已拾阶而上，直奔龙椅，对着颇为陈旧的龙椅就是狠狠一脚，直把龙椅往一侧踢歪了少许，雕花的腾龙踢出了一个凹下的痕迹。
　　殿中昂然而立的大臣们无不痛惜，欲上前阻止，却被叛军兵将厉声喝止。
　　泰王狂妄，景王奈何不得，虽然心中恼火，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一边假笑着道：“泰王说得是，这龙椅确实该换了。”一边紧上前两步，有意拦在泰王面前，不许他坐在龙椅上。
　　四目相接，均无退让之意。不久前并驾齐驱攻入皇城的同谋，此时却恨不得杀了对方。德成殿内鸦雀无声，殿门外风雪呼啸，肃杀之气四溢，直至一个冷傲的声音传入，才让景王与泰王神色突变，暂且收起了对龙椅的贪恋——
　　“二位若是喜欢坐龙椅，安某大可让将士们做两把来，送你们二位各一把，包你们做得舒适，得以安享晚年！”
　　来者正是安国公安冲。
　　他垂首阔步迈入德成殿内，挟裹了风雪，顿时令殿内诸人心中一寒，收回了目光不敢直视。倒是那些傲然挺立的官员，见安国公一袭银袍狐裘沾染了鲜血，均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正是这个人，杀死了燕帝与苏皇后，却只将燕帝云恒草草下葬，而苏皇后尸身却不知所踪吗，想是被这奸佞小人秘密带走。这厮已经下令广发告示，以太子忤逆犯上谋害父亲的罪名追捕，接着逼迫他们聚于德成殿，称帝意图显而易见。
　　望着他气势凌人的身影，年迈的辅相杜如鹤忍不住拨开众人，顺手夺去了一个太监的拂尘，向安国公照头扫去，怒骂道：“乱臣贼子！我等绝无可能认你这叛臣为帝！”
　　安国公倒也不躲，径自前行。只是拂尘尚未扫来，杜如鹤就被两侧叛军士兵拖了出去，徒留一阵叫骂声，风雪依旧。
　　“安国公真是玩笑话，本王何德何能，哪儿敢觊觎皇位？”景王哈哈假笑着，眼底无奈与气急隐隐可见。
　　泰王冷哼，假意笑道：“这个老家伙，对云恒倒是忠心耿耿。”
　　安国公站在景王与泰王面前，凌厉眼神、叛军将士将手置于剑柄的动作、大殿内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最终迫使景王与泰王不甘心地各自后退，把通向龙椅之路让开。
　　安国公却停在他们二人中间，面无表情，少时，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你们下令，要杀了她？”
　　“……谁？”景王不安地问，忽的想起什么来，不由自主地急急辩解，“国公心之所属，本王怎会不解国公之意？”
　　泰王有些不耐，嗤笑道：“徐娘半老，明日黄花！本王可懒得管她的死活——”
　　话音未落，泰王腹部已被短剑刺透。景王大惊失色，正与逃脱，又被安国公拔出短剑反手刺在了心口。
　　两个叛臣，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死在了同谋手中，倒在了触手可得的龙椅前。
　　跪拜在地的宫女太监们吓得惊叫哭喊，然叛军士兵持剑在一旁，无法逃走，只得颤抖着身躯将脑袋伏得更低了。
　　而众官员们只道这安国公贪心不足，一刻也忍不得景王、泰王对皇位的觊觎，也更怕他的心狠手辣。倒是杜如鹤的怒骂隐约传来，叫他们霎时明白了几分，原来安国公所指的“她”，竟是苏皇后！
　　“你便是做得皇帝，她也绝不会做你的皇后！如今她已惨死！我倒要看你如何夜夜安寐！”
　　一声沉闷低呼，谁都清楚一代贤相杜如鹤的下场。
　　安国公手中短剑铿然落地，他转过头，脚步踉跄地步下台阶，坐在了冰冷的黛色石板上。呆呆地望着众人，一双眼眸发红，也不知是要笑还是哭。只是置于膝盖上的双手颤抖，握拳难成，让人觉得可怕又可怜。
　　“……传令下去，厚葬苏皇后于朗月山。”

　　骏马狂奔，卷起一路飞雪。已是暮色沉沉之际，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数盏残灯挂在商铺门外，烛火幽幽。
　　马背上的中年男子，披着黑色大氅，神色冷峻，略微凌乱的头发及密密匝匝的胡茬，让他看上去颇为憔悴。他便是数日前逼宫弑帝的安国公安冲。
　　一路奔回安国公府，入了厅堂，便见一个素衣少女急冲冲迎上来，停在他面前，欲言又止。少女正是不久前协助太子云涯离京出逃的安家小姐。
　　“什么事？”对于这个已是及笄之年的女儿，安国公的态度可谓冷淡。
　　安家小姐并不在意，只是忍不住皱眉问道：“父亲……又去朗月山了吗？”前日苏皇后下葬，父亲不许她跟去，她忍不住偷偷地跟去了，飞雪中见到父亲泪流满面，也忍不住心中怅然，跟着默默垂泪。想到无影无踪的太子云涯，更是心痛不已。
　　安国公不耐道：“做好你的女红便是！待你到十七岁，便要嫁到姜国去，如今就安安心心留在府里吧！”
　　安家小姐闻言讶然，道：“我是燕国昭告天下的太子妃，怎能再嫁姜国？！父亲！我不能——”
　　重重的耳光打下来，让她承受不住，摔倒在地，也不是疼还是委屈、愤怒，她抬起头来，任凭眼泪垂落脸颊，虽然对于盛怒的安国公很是害怕，却忍不住与他目光对视，道：“就算父亲一意孤行，女儿也不会再嫁他人的！”
　　“是为了名声么？”安国公冷笑，“当年你被封为太子妃，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谁曾当真过！如今云涯那小子生死未卜，就算活着将来也要落入我的手中，再无坐上皇位的可能！再想来，他必恨你入骨，还会娶你为妻吗？！”
　　他说得无情，安家小姐听得伤心，片刻便是满面泪痕。
　　或许是提到云涯，安国公更是心烦，便要穿过厅堂回自己的卧房。安家小姐瞥见他两脚泥泞，带着融化的雪水，黑色大氅也湿了，想是久立风雪中，连把竹伞都不曾随身带着，年少的脸庞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几分落寞沧桑。
　　“父亲可还记得，再过三天就是母亲的祭日？她已过世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父亲可曾去她的坟前看过一眼？”
　　闻言，安国公的脚步顿住了，沧桑疲惫的脸上有怒气，也有哀伤和冷漠。
　　“父亲你从来没把母亲放在心里过，你的心里只有苏皇后……母亲死去的那一日你更是在书房里画着苏皇后的样子，怎知母亲落了多少眼泪，却笑着说从不后悔嫁给你？那时我只有四岁，恨你怠慢母亲，哭闹不休，母亲反安慰我以后须得对苏皇后恭恭敬敬——苏皇后自是母仪天下，待我不薄，许下女儿和云涯的婚事，我不恨她……可是父亲，你害得母亲郁郁而终，又逼死了苏皇后，难道就不曾后悔过吗？”
　　“你住口。”
　　“是景王和泰王心狠手辣诛杀云氏皇族，可是他们死了，天下人只知道是你杀了先帝和苏皇后……女儿只恨身为人子不能与你为敌，更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拯救云氏皇族，即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先帝和苏皇后。女儿想问一句，父亲大错已铸难以挽回，倘若真的称帝为王，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母亲，和苏皇后呢？”
　　“你住口！”
　　“父亲有没有想过，苏皇后可曾将你放在心上呢？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先帝一人！父亲谋反叛变，也不过是想藉此机会夺回苏皇后，可惜她命陨香消，然即便活着被你困在身边，也不过是身在心死，父亲你，到底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从未有过的愤怒迸发，安国公安冲狂暴地将厅堂桌椅并花瓶、屏风等物一一砸碎，丝毫不管俯卧在地上凄然而笑的女儿，嘶吼着：“住口！住口！阿月她本该许配给我！本该是我的妻子！是云恒执意立她为太子妃！是云恒拆散了我和阿月！我忍了十多年！如何再忍我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我要云恒死！我要阿月回到我的身边……”
　　安家小姐轻轻摇头，任凭眼泪垂落，苦笑道：“痴心又如何？还不是一场空……若你当年肯善待母亲，或许今日也不会这般苦痛！”
　　许是想到了那日云涯对她说“此生不见也罢”，加之眼下对父亲说出了埋藏于心中多日的话，更是因为年幼孤独，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寒冷冬日，寂寥黑夜，无止尽的悲伤蔓延开来。

　　风雪随停，天地间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回头望，是山河寂静的燕国，马背上的少年神情哀伤，紧握着缰绳徘徊不前。
　　不远处吩咐随身将士的君长敬策马而来，见云涯这般情形，知他心中有怨恨，更有担忧和后悔，便安慰道：“此去姜国求援，是孤注一掷，虽生死难测，但复仇复国到底还有一线希望，太子只当自己是我军将士，拼命一搏吧！”
　　想了想，放低了些声音，又道：“她与安国公，到底是本性不同，太子若狠不下心来去恨，他日复仇，对郡主宽容些便是了。”
　　云涯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毅然高呼道：“出发！”尚且稚嫩的身躯纵马在前，狂奔向燕国与姜国边关为界的那片连绵的山脉而去。
　　天地间，痴心者众多，成佳话者了了。可知世上痴心多磨难，眷属难成，而他们，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