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我的宝贝》云镜

3、阴谋

　　七年前。
　　鹅毛般的雪花扑落在他尚显稚嫩的面颊上，少年惨白了一张脸任老太监推着往前狂奔。这里是皇宫，他是太子云涯，脚下的路他平日再熟悉不过了，然而被大雪迷蒙了视线，耳边响起刀剑兵戈撞击之声，还有宫女太监们的哭喊惊叫，侍卫们的惨叫呼号，还有他那无法平复的狂乱心跳声，他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转过这道长廊，是德成殿还是凤凰台？
　　十三岁的少年，脑海里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太子云涯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扯住身后的老太监，急迫地发问：“我们要去哪儿？我父皇和母后呢？他们怎么样了？”
　　回答他的，却是一支羽箭射来，“锵”的一声钉在了离他手臂不到半尺的廊柱上。惊恐之余回头，几十个叛军士兵已经转入长廊，高喊叫嚣着狂追上来。
　　“抓住太子，景王重重有赏！”
　　“泰王有名，如遇太子，格杀勿论！”
　　他明白，如今不能有丝毫怯弱，否则他将会性命不保。更有甚者，他无法见到父皇与母后最后一面。
　　少年的脚力不是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可以比的。总领太监勇海已经五十二岁，早两年便已得圣意恩准告老还乡，他念着燕帝云恒当年救命提拔之恩，一直在燕帝身边伺候。如今兵祸降临，他无悔，却怨自己年迈，不能护太子周全。
　　转出长廊奔下台阶时，勇海踩在冻成冰的积雪上，一把老骨头跌出去好远，连带着太子云涯也摔了个跟头。
　　“太子！太子！”勇海又惊又怕，挣扎着爬起来。却是太子云涯先跳起，顾不得一身雪花，将他扶稳了，才拉着他继续狂奔。
　　不过是个阉人，又是把老骨头，何必管他的死活呢？
　　太子和燕帝一样，是个心善的主儿啊。勇海也顾不上谢恩，也知拗不过这个待他如长辈的太子，费力挣脱他对二人都无益，索性放开了步伐随太子一同逃向前方。再转过一道宫墙，就是前朝的德成殿了，那里日夜有大内高手护着，但愿能多一线生机。
　　德成殿门外台阶上，血流遍地。燕帝云恒一身黄袍在这白雪与血红中格外醒目。他身前围护的侍卫不断有人倒下，燕帝云恒被迫一步步退回大殿门口，显然势单力薄无力逃脱。
　　太子云涯转过宫墙，看到的便是安国公安冲的背影，和安国公抬手示意下射向燕帝的羽箭。
　　“父——”悲痛的声音被勇海伸手堵在喉间。
　　倒下之际，燕帝看了过来，悲伤的面庞上带着担忧，将食指放到唇边，嘴角勉强挤出这辈子最后一丝笑意。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倒在了漫天飞雪中，天地肃杀，视死如归的侍卫们悲痛地吼叫着向安国公冲了过去。
　　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垂落脸颊——他明白父皇那个动作的意思。幼时贪玩闯入父皇与众臣议政的德成殿，父皇便用这个手势告诉他，要他先去找母后陪着。
　　落雪很快覆盖了那位仁爱的明君。被勇海和大内高手们拉扯着离开，他看了父皇最后一眼，目光便对上了安国公转过来的脸庞。
　　十三岁少年双眸中的恨杀之意，令已入中年历尽沧桑的安国公也不由得怔忪片刻，忘记了下令围杀太子。
　　拼命地逃向凤凰台，却在踏进外墙大门的瞬间瞧见一抹月白色在落雪中晃动一下，随即一头乌发散开在风中，昔日雍容华贵的苏皇后站在凤凰台窄窄的围栏上，脚下悬空数丈高，单薄的身影有些狼狈，却未失了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的身后，是手持长剑的数十个叛军士兵，他们面面相觑，似有些于心不忍——燕帝云恒仁义英明，苏皇后温婉和善，民间敬重这位苏皇后更甚于燕帝，一代贤后的美名怎能不让人忌惮？
　　太子云涯发了疯般地飞奔向凤凰台，嘴里不住地喊着：“母后，皇儿来救你！母后！母后！……”
　　苏皇后美丽依旧的脸上，滚落两行清泪。苦笑一声，她对愣在原地的大内侍卫们和勇海喊道：“救太子出宫！他日助太子平叛灭贼，辅佐太子执政大燕，本宫在天之灵，感念各位大德！”
　　太子云涯到底未能前行半步，在侍卫们臂弯下嘶吼哭喊，一双眸子发红。
　　勇海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老泪纵横：“皇后娘娘，您这是何苦哇……”
　　苏皇后轻轻摇头，目光向德成殿望了一眼，沉声道：“燕国逢此大祸，云氏皇族岂能善终？圣上与本宫无力回天，惭愧不已。如今圣上劫数难逃，本宫亦生无可恋，只愿不拖累皇儿，不为奸贼所辱！”言罢，她看向勇海身后，随着安国公蜂拥而来的叛军，冷笑起来，“安冲！你弑君逼宫，残害皇族，罪无可恕！本宫便是死了，也不会如你的意！”
　　安国公闻言神色慌张，几步冲过来，抬头高喊道：“阿月！我没有要杀你，我——”
　　“你不杀我，呵呵……你杀了我的丈夫，又不放过我的孩子，那跟杀了我有何分别？！”凄然一笑，月白色的身影从数丈高的凤凰台一跃而下，融入了漫天飞雪和一片痛呼声中。
　　“皇儿！他日你复仇复国，不得娶安氏为后！”
　　隆安十九年冬，腊月十二日，燕帝云恒被叛军射杀，皇后苏琴月坠楼身亡，太子云涯被大内侍卫救走。飘落的雪花亦将昔日笑靥如花的一代贤后覆盖，跪在她身侧的安国公似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茫茫然地望着那被鲜血染红又落了白雪的秀美脸庞，忽的从眼眶里滚出一滴泪，仰天狂笑起来。
　　凤凰台如此空寂，少年悲伤的呼喊回荡不绝。那美丽温和的人儿终究是去了。凤凰台一角的梅花也终于开了，红色的梅花一朵朵压在枝头，血一般的红，幽幽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