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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婚礼(下) ...

  •   又是一年寒冬,大雪如揉碎的芦花撒满了这世间。丈高的石墙围住了一座恢弘的楼阁高台,檐角翘起,铜铃在风中无声摆动,楼阁最下层的檐角垂挂着一圈红灯笼,在夜色里释放着微弱红光,映得周遭一片朦胧静谧。积雪成白,笼罩了院墙挡不住的红光,墙外走道更显悠长寂寥。
      迈出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伫立在墙外,任风雪扑打一身的是位眉目清朗、俊雅清瘦的年轻男子。
      玉笄朱纮,金线绣腾龙暖黄锦袍,可见身份之尊贵,奇怪的是他身边并无一个侍从。年轻男子抬头,目光穿过围墙,落在了院内那座高大巍峨的楼阁之巅,正对院门方向的那处朱漆半落的围栏。
      霎时,年轻男子神情哀恸,满目忧伤,似乎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转角的不远处的走廊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暗香浮动,应是寒梅已开。倒不知是哪处所栽的梅树,香气如此不凡?”说话者,声音清冷沉稳,犹带几分少女的温润悦耳。
      回答她的,是一个嗓音尖尖细细的男子:“回禀楚丽人,是凤凰台的梅树开花了。”
      “原来是这里……”
      “可不是。前几日奴家还听长公主追问,凤凰台的梅花开了没,谁曾想长公主的花轿都出了京城,这儿的梅花才总算开了……可惜长公主没瞧上一眼,她一直念着呢!”
      “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此处的梅香不同寻常。”
      “这个……奴家倒是听人说,凤凰台的梅树沾了皇太后的血,寄了皇太后一缕香魂在枝头,因此开出来的梅花比别处的都要好看、都要香!”
      “太后亡故之处,长公主许是因出嫁离宫而伤感别离,才想到此凭吊。我等还是不要惊扰太后安息,远远观望寄托仰思吧。”
      “您说得是,凤凰台本就是皇宫禁地,非皇命不得擅入。奴家明日便告知宫中仆婢,小心谨慎便是。”
      说话间这主仆已经远去了。
      年轻男子微微蹙眉,待一切归于静谧,他才迈开脚步,转过院墙,望向了那座宏阔高大的宫门。此时两扇朱漆红门敞开着,庭院内一行脚印延伸向那座高台楼阁,在楼阁右侧的梅树林里消失了。
      年轻男子皱起眉头,嘴角轻抿,眼眸中怒意一闪即逝。他倒也不声张,只是悄悄进去,站在了那片在红光掩映下灿若红烟的梅树林边。
      林中有枝桠被折断的声响,有个少女轻轻哼唱着温软的曲调,竟毫无察觉。
      少时,一个身着粉嫩色长裙,套了件桃红色锦缎夹袄,作宫装打扮的少女从梅树枝下钻出来,臂弯里挽着精致的竹篮,篮中正是一枝枝或含苞待放,或灿若朝霞的梅花。这宫女说不上多美,却是容颜秀丽,眉目间掩不住的灵动聪慧。
      宫女名叫艾草,入宫已有数年,算得上胆大。如今乍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现身在空寂的夜里,又背着光看不见面容,纵使高台檐角的灯笼都亮着,仍不免惊呼一声,连连后退,竹篮丢到一旁,枝枝梅花散落在雪地里。
      年轻男子眉眼渐渐清晰,却是叫人心惊肉跳的感觉。艾草当时便差点尖叫出来,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容,瞪大了眼睛,硬是把尖叫声压了下去。转念间,她平复了呼吸,也不知是真的吓到了,还是故作害怕地双膝跪下,顺手将自己略歪了的夹袄扯正,嗓音也越发温软了:“奴婢艾草,叩见皇上!不知圣驾至此,还望恕罪!”说话间低下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被她称作皇上的,正是燕国当今的圣上,云涯。
      自云涯十五岁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天佑”,已经六载有余了。此时正是天佑六年冬,适逢燕国与蒙狄交好,莲心长公主云霓为和亲嫁至蒙狄为后。
      云涯一手置于背后,一手抬起捻着身侧梅花斜逸而生的枝头,目光从艾草膝下被碾进雪中的一朵梅花,移到了她的脸庞上。这让艾草甚为激动,不得不紧握了拳头,极力克制喜悦的心情——这年轻英俊的一国之君,拥有诸多美貌佳丽,据传言却从未对哪个后宫女子正眼相看过……莫不是,他并不贪恋美色,只把顺眼的放在心上?
      不由得她不妄想,一跃枝头乌成凤,此生荣华富贵都系在这个尊贵无比又年轻俊朗的男子眼中,如今能被他瞧见,叫她如何不欣喜?
      云涯放下梅花枝条,任它颤抖于风雪中,弯下腰将那只手伸出,拇指并食指捏住了艾草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却是面无表情地冷声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艾草脸上欣喜渐隐,愣了片刻,不敢直视那双冰冷的眼眸,只得看向他腰间垂挂的精美玉佩,轻声道:“奴婢是落英阁里……伺候瑛丽人的……”
      “你可知这梅树是何人所栽?”
      “……奴婢曾听宫中的嬷嬷们谈论,说是先皇与悯文皇太后当年大婚之日,在此礼成之后,携手所栽……”
      云涯忽的笑了下,收回手,直起身子,抬食指示意艾草起身,飘忽的眼神落在了一旁的竹篮上,又问道:“可是瑛丽人授意你来的?”
      艾草大大松了口气,见云涯表情似有舒缓,羞笑道:“奴婢听闻皇上酷爱梅花,因此摘了些许,本打算劳烦海公公放置于御书房内,也好让皇上日日有梅香相伴。”
      “你倒有心。”云涯又笑,只是面容渐冷。
      那艾草似有察觉,被云涯这么冷冷看着,一时无措,不知如何应答。
      忽的,云涯向前踏了一步,狠厉的眼神让艾草再次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云涯的面庞离她越近,反倒叫她越是恐慌,完全失去了方才试图诱惑君心的勇气,恨不得转头跑得远远地,再也不见这位一国之君。
      那是憎恨厌恶的眼神,被一个国君憎恨厌恶,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吗?可是她完全不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竟招致云涯如此的反感。
      “你可知,皇太后的谥号不是能随便说出来的?谄媚惑主,心有城府,真是令人讨厌!”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平淡的语调,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话,却冷到了她的骨子里。
      又是一声惊呼,艾草被云涯一脚踹在了膝盖上,狼狈地趴在了雪地里。惊惧之下,艾草瑟缩成一团,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恰逢巡逻的禁卫军经过,瞧见此处宫门大开,又见院中有人,便闯了进来。云涯无情地甩开衣袖,转身向禁卫军走去。经过禁卫军身旁时,云涯目不斜视地对这群因为畏惧圣颜而忘了跪拜的年轻士兵们吐出了四个字——
      “拖走,杖毙。”
      被禁卫军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艾草终于承受不住恐慌而哭喊挣扎起来:“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皇上!皇上饶命……”
      踏出宫门,可见精致的门楣上刻着秀雅的“凤凰台”三个字。身后正是浩大皇宫中最高的楼台,飞檐画栋,在夜色和落雪中美不胜收,却也凄然森冷。
      凄惨的哭喊声未能留住他越来越快的脚步,亦未能让这位年轻帝王眼眸中的无情冰冷消失一分一毫。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转过高墙,向那处长长的走廊而去。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大雪,一样回荡着凄厉的呼喊哭叫。
      但一切毕竟不同了——这是一个隐藏了无数秘密的黑夜,而那是一个蔓延着杀戮的白日。
      风雪扑进长廊,他似乎看到有位少年迎面奔来,玉冠黄袍,俊秀非凡,一行清泪便不受控制地从这位年轻帝王眼眸中滑落……
      那少年正是七年前的他,风雪中拼命狂奔,一脸惊慌害怕的燕国太子,云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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