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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提前的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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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提前的舞会
‘长春公报’的头条是,德驻哈尔滨大使提前抵达新京。
十头大板的棺木赶期打造好,吴栋梁来到大同广场西的官邸,等着见澄玉一面。
等到的却是一个日本兵,带来一个消息:“尸首已经火化。”
中国人讲求入土为安,旗人更重安丘之俗。
十来年前,舒彰带着几个孩子松花江上泛舟,指着葱茏蜿蜒的北山:“圣祖康熙爷年间,这里叫九龙山。圣祖爷都说,这是龙起之地。我以后死了,就葬在这里……”
吴栋梁雇马车拖着新漆的棺材。走一壁,想一壁。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妄造横死,是一定要毁尸灭迹的。
丈余的白布叠成摞,抻开一头,一剪下去——‘刺——’刺心裂肝。
尸身没了,骨灰总要下葬的。
门拉开,一个仕女趴跪着进来,面前是一个大托盘。
“澄子小姐。请更衣,一会儿老爷派人来接您参加舞会。”
舞会本该在星期六。
“是德国大使老爷提前到我们这里来,所以,皇帝陛下的舞会也提前了。”后面又进来两个端托盘的仕女,一个是木屐,一个盛着些漱浴之物。
“今天,是我舅舅下葬的日子。”澄玉撑着发麻的两腿站起身来。
“崭新的和服呢。是最名贵的真丝。”几个仕女展开染丝的中留袖小礼服。艳羡不已。
一群不识愁滋味的叽叽喳喳瓷娃娃。
澄玉忽然跑向窗口。
“阿——小姐!”
二楼的阳台,窗外是一个开阔的雨达。
澄玉一咬牙,踢掉略带矮根儿的系带布鞋。纵身跳下去。
雨达离窗不到一米高,裙子短暂的飘舞。
舅舅在天有灵,也会吓得翘胡子吧。
她飞快地顺水漏边的梯子爬下去。
车上的司机并不知道计划有变,车出大门,站岗的警卫郑重其事地敬礼。
几个瓷娃娃才摇摇摆摆地追出来。
澄玉穿着白袜子,喘吁吁出现在吴栋梁身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几乎从未没见过她脸上这般红扑扑的生气——自幼起,一边牙牙学语,一边学做闺秀的规矩。
“栋梁,我们走吧,我再也不要回去。”
“玉,不要任性。他毕竟是……”
“我爹,是苏道琴。”她斩钉截铁,又——犹豫了,“而且……你一定知道的更多,日本人,都作过些什么。”
“澄玉,你也不敢肯定,他究竟是不是你爹?”
澄玉十九年的人生里,没有对父亲的记忆。苏道琴二十年前已然英逝。
澄玉是个遗腹女。
母亲在世的最后岁月,为薄命红颜的宿命说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顶着惊才绝艳,顶着绯垢流言,抱恨难产而死。
舅舅宁肯将她带在身边,南北漂泊,也不愿她留在老家落人以口。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选不了从哪里来,却能选到哪里去。我不要再留在这里。”
吴栋梁怜惜地看着她,目光从温柔逐渐笃定:“我不会走!”
“我自己也要走!”
“你甚至到不了火车站!”
“我……”
澄玉语结了。
是啊,她不是经风沐雨的谷木山草,她只不过是舅舅荫蔽下的一只药匣。
“傻——走出去又怎么样?离开满洲,外面——京津、南京、上海、苏杭……才是人间炼狱阿。”吴栋梁一攥她手,再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十几年朝夕相处情投意合,太了解彼此。
“是。”
“你……”
“不要问。澄玉,别多问。你只相信我。眼下,留在犬养武仁身边,是最安全的——别让我分心。”
本是一处风景绝佳的风水好地。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突然响起鸣笛声。
军摩托飘着短旗,一辆汽车随后。
铃木鸠走下车:“澄子小姐,我是来接你,你的父亲在家里等你。”
澄玉不语。
“你是要这个吗?”
铃木带着的日本兵举起一个骨灰坛。
墓穴已选好,就在不远处。
澄玉伸手去接——
‘咚——’
瓷坛落在地上,继而是碎裂的声音。
澄玉惊呆了:“你——”
“舒老先生本可以安葬此地,因为你的任性,不得安息。”
铃木平静地说。
一缕烟灰,随风四散。
吴栋梁的指节攥得叭叭响。
仿佛失魂落魄的那个,是澄玉。
车转到半山腰,空谷枪响,分外惊悸。
澄玉突然一个激灵——司机已换了人。
“老张呢?”
铃木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中年蒙族人,憨憨的。短短几天里,只有他,唤她苏姑娘。犹如家人。
车快速经过一具冒着热气的血葫芦。澄玉呆呆扒住后窗。
“下次是吴栋梁。”铃木道。
山路颠簸。日本司机开得很野。她只是一阵阵干呕。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提前的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