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啊冲(民国）》冷涧滨

4、第三章、神农本草经

　　第三章、神农本草经

　　充箱盈架的藏书，所有手札、信件、电报全部一洗而空。
　　吴栋梁匆匆赶来的时候，澄玉正对着空空四壁发呆。
　　……
　　“丹砂？”
　　“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
　　“云母？”
　　“味甘，平。主身体……”
　　“好好。”舒彰摸着小女孩儿红丝绒的辨绳儿，“一字不差。等你全能背下来，舅舅把书送给你。”
　　……
　　从承欢膝头到侍墨案边，十几年，历历在目。
　　吴栋梁突然拉住澄玉：“你做什么？”
　　她只纷乱地翻着一地杂物。
　　“澄玉！”
　　“我要找那本书。”
　　薄批细抹，一辈子的心血。
　　“澄玉——玉！”吴栋梁用力拉住她，“那是嘉庆年间的孤本，他们——”屋外全是日本兵，他压下声音，“这么珍贵的文物，他们会漏下？”
　　澄玉不说话，朝着地上发呆。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
　　“栋梁……”她抹了一把眼眶，“办完舅舅的事，我离开这儿。”
　　“去哪里？”
　　“哪儿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澄玉……”吴栋梁欲言又止，“头七晚上，我们详谈。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照顾自己。”
　　日本人最迷信，头七祭，非亲非故，寸步不离监视，鬼也不容的。
　　门砰地推开，两排日本兵散开。
　　澄玉的脸色顿时煞白。
　　进来的是楚阈庭。并不稀奇——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部封存，钥匙自然为他所有。奇得是吴栋梁居然立即立正，向他敬礼。
　　逢此不造之难，人又身在公门，澄玉一点也不怪他。
　　“真是麻烦。”楚阈庭的眼睛在两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朝旁边一抬下巴。
　　一个日本兵掏出一大串钥匙。
　　他是奉犬养武仁之命来，让澄玉打点一下衣物，发丧时候穿戴。
　　笨重的樟木箱打开，叠得齐齐整整的女孩子私物。澄玉咬了咬下唇——一屋子大男人，几十双眼睛。
　　她唯有很慢很慢——
　　月白的宽袖短袄，黑色洋纱长裙，阴士林布改良旗袍……一件件小心拢好搭在手臂。
　　“你怎么随便一件衣服都像丧服一样？”
　　她愕然抬头，楚阈庭恶劣地噙着笑，不笑的一边还有些肿呢。
　　“晦气。”他朝两边一挥手，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地撤出去。
　　她才仔细收整。
　　他说得不错，她的衣服，样式总晚了那么几年，色调总少了那么几种。舅舅是不许她花枝招展的。只用最简单的黑白，把世间明媚束成没有丹青的水墨卷。
　　在舅舅心里，美是女人的原罪吧。

　　澄玉不想跟楚阈庭乘同一辆车。
　　她来到犬养武仁面前的时候，楚阈庭已经坐在一边了，他们低声谈着什么。
　　“澄子——”犬养武仁问道，“遇到什么麻烦么？”
　　“我……我想要舅舅的一件遗物。”
　　“是什么？”
　　“一本神农本草。”
　　“哦——”犬养武仁笑了，“我的女儿，是个灵巧的姑娘。爸爸就送你一件不同寻常的礼物，日本的神农本草。”
　　澄玉骇然：“舅舅的书，几十年枕边案头，每页纸都有他的亲笔批注。我不要什么日本人的书。”
　　犬养武仁的脸慢慢沉下来：“嘉永七年，医界泰斗森立之的心血之作，是无价之宝。”他不要再多言。一挥手，“送澄子小姐回去休息！”
　　她的身影转过门厅，犬养武仁忽然道：“等一等。”
　　日本兵挡在澄玉身前。
　　“星期六的晚上，在同德殿有一个迎接德国领事的舞会。贵人、公主、军眷们都会参加。这是你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好好准备一下。”
　　澄玉背着身，直至他说完。日本兵方放行。

　　楚阈庭慢慢喝干杯里的茶。
　　犬养武仁静心平气的：“我们继续。”

　　这些年在哈尔滨，犬养武仁可谓是大张挞伐——抗联、游击队、军统、中统……一网打尽，杀人如麻残民以逞。没死的俘虏源源运到城郊，送进“关东军防疫部”。若干年后，这个防疫部以一个更为昭著的名字公布于世，那就是石井731部队。
　　树大招风。终于，军部碍于苏联方面的压力，以中、共密谋策划刺杀行动为名，为‘保护’，暂将他从情报部调离。来到新京，出任首都警察厅厅长，负责侦查、逮捕、谍报、防谍。
　　犬养武仁雄心勃勃，又怎甘雌伏？当日的俄、美翻译不便随行，楚阈庭正是他现下需要的助手。军部也许留人不放。但天赐良机——满洲警察职在维护首都治安，谁让他们误打误撞，惹上犬养厅长的千金。
　　小惩大戒，楚阈庭及一干下属就这样以‘玩忽职守、调戏妇女’的罪名被降职调到警察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