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也江湖》闲人土生

7、校园也江湖 之 潮流

　　酷爱古典文学的杨露锋说话发言都咬文嚼字，虽然才读四年级上学期，年仅十岁，就以博学多才，热心指导同学作业，为人低调等姿态在班上拥有良好的同学缘，尹阳认为用她取代文句的土壤已经具备。

　　正好大队部得到一名全市的“十佳少年”参选名额，时任大队辅导员的王秋丽老师直接就把名额下到了尹阳的四(2)班。

　　“非你班学生莫属。”秋丽老师理由很直接。“报上去能不能评得到主要是看材料，别班学生不一定有那么好的文采，你们班上老师学生都能写。时间又仓促，今天拿名额明天交材料，根本不可能再搞校内评比，你直接内定一个把材料写好就行了。学生自我简介三千字，班主任的评价一千字，明天拿给我报到团市委去。”

　　王秋丽兼着大队辅导，团支书和语文老师三项职务，当然也还是各项课题组的挂名成员。她常为自已能够果断地将这些上面派下来的零碎指标任务以及评选各类名额等直接派发到适宜的班主任手上而骄傲。“什么都照文件上说的先全校动员再人人参与后评先争优的，那不鸡飞狗跳不得清静啊，正常的教学秩序还要不要了！”

　　这次她又果断地选对了班级，选对了人。

　　尹老师刚宣布要从班干部中推举一名去参加市里十佳少年的评选，同学中立即有人喊“文句”。

　　无人应声，文句明媚的大眼望向老师，接着有人喊“黄露锋！”紧接着有人附和，再接着就是一片连声地齐呼：“黄露锋！黄露锋！黄露锋！”

　　文句脸上现出了一种极不情愿但却极坦然的表情，大声对老师说：“我也选黄露锋……”

　　“好！全票通过，鼓掌！”尹老师不禁对文句如此善于见风使舵感到佩服。“她确实还是不错的，再磨一磨骄纵之气，应无大碍。”尹阳暗想。

　　第二天尹阳把材料交到大队部，顺便跟秋丽老师谈起撤换文句的打算。

　　“不行不行。王老师双手像摇拨浪鼓，我还准备把她提拔成全校的少先队大队长勒，木子主任要亲自带她出去参加一个什么‘保卫母亲河’的大型主题活动，她们俩都是最拿得出去的主持人，这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换她啊！”

　　大队部一票否决了尹阳的决定，不仅不能免职，反而还要升官。

　　弋阳只好在民主选举班干中把文句作为“王大队的人不参加班上的选举，保留大队委职务，让出班长职务”了事。

　　杨露锋绝对优势当上班长。特别喜爱外国文学，英语成绩冒尖的林倩倩成为学习委员。班干部作了重大调整，自此类似于收发本子检查作业记名字贴小红花评优秀学生这类事儿，文句再没有实权，因为她已经架空，成了只传达上级命令的传令兵，当班委会决定哪些同学可参加运动会各项目，哪些同学可参加文艺演出的时候，她也需要先调整好和同学们的关系才能得以进入。

　　从“十佳”评选以后，文句就不那么趾高气扬了。

　　由于推行了小班化教育，学校的条件越来越好，每间教室都装上了多媒体设施，后墙新安装的木柜提供得有学生使用的柜子，所有的班级都进入了小班化教育的“有效课堂”的实验当中，老师们可以订立自已的教学研究方向参加区、市、省、国的课题研究。已经明白了内中道道的老师们大多以自已的实践和理论获得了多项各级各专业的研究成果，红色烫金的旗子和证本满堂满座的铺洒着，记录着梦小学的辉煌。

　　丛校长退休，兰校长即位，学校人事有了一些变动。

　　原教导主任吴言升任副校长，立抓“有效课堂”的课题实验工作。这是一个长相就很沉稳，你永远都不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的女子，一身职业装熨得平平整整，头发一些也不会乱，明澈得好像是无度数的眼镜后面闪亮的是一双在江湖中游韧有余的目光。

　　每个人都觉得跟她很亲近，每个人又都不能跟她很随便。

　　漂亮率性的木子成为教导处第一主任，主要工作除了行政打杂以外，最要紧的是要保证每个班每节课都要有老师去上，调侃术语叫“扑火”。木子是一个谁都能和她坦诚交心的人，“扑火”行动一般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外弱内强的美女尚菲儿以市级骨干和区级名师的身份出任第二主任。她可谓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代课八年，因教学成绩优秀获得过新秀奖、园丁奖，排除千难万险的关系学纷争得以转正，也才是个合同制。初时上面的政策是不提拔合同制教师进行政的，后来不知为何各校许多合同制的教师都提拔了，劳苦功高的菲儿也终于有了当行政的机会，不过还仍然带着一个班的语文，同时主抓学校心理健康课题研究。

　　高大英挺的大帅哥刘友向老师也提拔进了教导处。他是校园里公认的数学好手，教师子女都选择读他教的班，可他却对行政体制那一套十分不屑，所以才会冲撞了来指导的专家。等自已进了行政班子以后，认识有了彻底的转变，进步很快，成了局里要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

　　梦小学新的领导班子建立，是史上形象最养眼的校级领导群，全部来自一线，每个人都觉得自已和老师们很贴近。

　　而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学校工作虽杂虽多却很快乐。

　　丛校长曾经说过，当初她完全不愿意到梦小学来，可没想到来这里会让自已如此愉快。

　　兰校长也由衷地说，梦小学的老师们比哪儿的都真诚，在这里工作和老师们相处没有虚假，特别愉快。

　　此言不虚，还体现在代课老师的身上。

　　各学校都有代课老师，梦小学也不例外，有两个。其一是个才情女孩，喜欢古典诗词，也喜欢如诗的语言，辗转在好些所小学代过课，和尚菲儿主任一样在代课期间就拿过新秀奖。虽无比热爱教育事业，准备为教育事业奉献一生，可多年来一直都是个每月只拿几百元工资吃饭的编外人员。更要命的是她的才情人家不需要，人家只要她拼命干活就行。只有到了梦小学，她的才情，她的如诗般的语言和上课时与学生其融共欢的方式才被从领导到老师完全认可和盛赞。所以，这个叫小小琬的女孩，以一个代课老师的身份，成为骨干教师，小班化教育“有效课堂”课题组的重要研究成员，安心安意地准备为教育事业作出真诚的毕生的奉献。

　　还有一位代课教师来自体育学院，毕业两年了找不到工作。梦小学阿毕调走以后，明卉就把他介绍来了。一米七八的个子，方脸大眼，腼腆少语，诺大的一个男子汉，400元的固定工资他居然干得蛮如意，说学校里的老师对他太好了，他在好几个单位打过工都没正经领到过工资，在这得到的却比原先说好的多，而且每月底还要组织小旅游，他喜欢这所学校的气氛，领导们跟他说话像对朋友一样，他要好好干，工资慢慢会涨上去的。

　　白静要调走了。

　　消息来得突然，下午第二节课突然通知全体老师集中，局里政工科来人了。当科长用她那发音从来不带调的语言宣布白静升调到其它学校担任教导工作时，尹阳看见白静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科长已经走了。

　　第二天，每个老师的桌上都放了一碗牛肉粉，是白静高升请的客。

　　那边急等教导主任去干活应付检查，这边白静的班级课题甚至连才考过的单元试卷等都甩给了专业从事扑火工作的木子主任去处理。

　　传言刘主任也要调走，在这儿干不了几天了。

　　小班化教育的“有效课堂”课题实验进入结题阶段，心理健康课题也要接受三县一市来的课堂观摩，五个领导忙昏了。

　　老大兰校要负责统筹全盘，里里外外东西南北布置交待个不休；老二吴副校负责小班化“有效课堂”的结题工作，准备材料，撰写报告，安排汇报课，那张脸上的表情比平时丰富了好多倍；老三木子要负责整个外事接待流程安排，了解来宾的喜好和地位；坐次怎么排，发言如何分先后，哪些老师可以坐着，哪些老师只能听用等；老四尚菲儿认为自已最忙最重要，因为她要负责安排两周的心理健康示范课，谁执教，执教的内容、过程、课堂反应的效果等她都要亲自去感受去把握。光是负责卫生工作又兼着外语老师的小敏上的一节“大环境与小需求”的心理健康课，她就反复听了三次，作出不同程度的改进。她觉得自已忙得哦，也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老五大帅哥小刘忙中带喜，因为下学期他就要升调了，直接到别所学校去当副校，虽然对梦小学弥漫四空的哲学意味和人文欢乐他万分不舍，但官升两级的诱惑对一个年轻男子当然颇具前瞻性，所以他系滋滋地准备着“有效教学”结题中由他执教的一节汇报课，还要负责外事接待中诸如跑腿端茶递酒送笑脸类似的工作。

　　校园里像要过盛大的节日，人人都认为自已最重要，都要把自已最好的一面拿出来。领导是这样要求，老师们也是这样做的。面子重要，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

　　持续了半个多月的观摩检查和评估，无论是小班化教育的“有效”和“人文”，还是心理健康课题的“价值体系”和“个性成长”，都得到了来宾和专家的一致肯定，认为集创新和传承为一体，有很大的研究价值和推广价值。

　　局长总结发言：“梦小学这几年课程改革和课题实验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次又获得国家的先进实验学校并准予结题，是可喜的成果。全体老师都不同程度实现了专业成长的跨越式进步，不管这学校今后往哪方面发展，小班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今天的成就都是老师们努力的结果。”

　　最后这句话不知所指何为？木子和尹阳对看一眼，心中一点阴云飞快掠过。不过这一点儿感觉在午间杯盏交错的红酒饮宴中很快被遗忘了。

　　周日早上，尹阳出门买菜，看见学校门口几个男女在那儿指手划脚，像是在讨论这里的布局。尹阳觉得其中一个身段高挑的女人很像小教界江湖里传说的那条大鹗，据说她背景好，有能耐，独断专行，还传说近几年此地段房价上涨与她把名小学办得风生水起名声大噪有关。

　　走近一看果然是她，正指点着这校门说应该怎样，周围环境还要怎样等等，周围几人唯唯喏喏，笔记心记，眼眨眉毛动地奉承着。

　　“她来干哈？”尹阳心里犯嘀咕，“看那样子，她像她才是这儿的老大似的，莫非要把她调来收拾我们？那她怎舍得那名校？一个年级就有我们整所学校的学生多，哪个班不是后排抵着墙，前排贴黑板，连个缝都是宝地，学生憋得喘气儿都困难，那么红火的学校她会舍得放弃？那不是大材小用吗？”尹阳甩甩头，懒得去想它。

　　回来时，木子已在家里等着了。本来白得光滑明净的脸上泛出一层紫气。

　　“你还买什么菜哟，告诉你，学校被兼并了，从现在开始易主，你赶快自打主意吧！”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不是才得到专家们的赞扬和教科所的肯定要推广吗？”

　　“就刚才，我被揪来紧急开会，那条大鱼主持的，局长来宣布一条决定就走了，喊我们无条件服从，谁阻碍谁负责，明天就要召集你们开会。”

　　“天啊……”尹阳眼前浮现刚才那一幕。

　　一周后，全体老师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搬迁，学校要整修，这个江湖太小，大家都要融入到更大的江湖中去。

　　尹阳把几十本烫金的奖状和证书装进一个袋子，是这十年来课改和课题研究的成果体现，她知道这些东西要永远休眠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

　　梦小学正辉煌间一夜倾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原以为离自已很远，殊不知人人皆是江湖中人，地地皆是江湖之地

　　何处是江湖？处处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