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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正始十一年》第5章

网友：叶懒打分：2 [2020-01-01 13:02:43]

1，【（崔娘）：“……城破了，自然要死些人，闹出些凄凄惨惨的动静，柔儿，使君在凉州守边也是这般道理，哪朝哪代城要是破了都是这个样儿的”】翠娘有胆识，可见阅历丰富。她说城破了，自然要死些人。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自古以来，没有能守得住的边疆，凉州迟早也是这般下场。哪朝哪代的兴亡百姓都苦。崔娘一番话看似冷淡至极，其实是浓妆作淡抹，冷言冷语讲肺腑之言。明叹他人命不长，暗知自己将来丧。再者，她认为嘉柔还小，不便对细讲血腥，只需略略带过，正如父母看到电视上有接吻画面，便要孩子去倒水。
2，【嘉柔一怔，她养在深闺里，这些分外遥远，神思恍然，一时间不吭声了。】近在眼前偏写远，心远身不远。
3，【除却留下几个侍奉的婢子，其余的，先分赏再发配军中为妓。】接上文，若当时凉州城破，嘉柔亦要被发配军中为妓。此段只述不论，冷静之笔，写出冰山一角，这一角，机具代表性，孔中窥豹，可见一斑，而知全身。如抗日战争时期，有张老照片，炮火后的废墟中，黑漆漆的小孩子独坐路边，茫然无措。如番禺被满清屠城后，白骨累累，只说“行人于二三里外望如积雪。”母死子存，只说“越日,所弃儿匍匐尸旁,犹吮其(母亲之)乳”。若需作此语，写家要隐身幕后，息声屏气，读者只见台上风云，不受丝毫打扰，不见写家雕琢斧凿，或笑或泪，全在读者自思量，有所得，便是读者思考所得，读者也在不知不觉中参与了进来，实现隐性互动。
4，【这座府邸建的堂皇，于规制上，是有些过了的。】妙笔，以嘉柔之眼，淡淡写出公孙家野心。然而嘉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会像崔娘那样一针见血，故作者只单写嘉柔简单感受，“是有些过了的。”嘉柔之意并不在府邸如何堂皇之上，她更喜欢自然的花花草草，所以只一眼带过。
5，【时值黄昏，日头落下去后便有了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晚风习习，空气里那股腐肉味儿还是莫名地送了些许过来。】凉意可做桓行简意象，行尸走肉。正欲靠近嘉柔。然而嘉柔出淤泥而不染。
6，【嘉柔爱整洁，悄悄朝自己身上嗅了嗅总觉得沾了不知名的臭气，懊恼得很。】今日不能闻腐臭，日后便不得不闻。今日闻腐臭还能懊恼，日后便唯有默然。如崔娘般清冷成熟。谶语笔法。丝丝披露，方便照应。
7，（嘉柔）等被领进屋来，见笔墨纸砚小榻屏风一应器物跟在凉州无甚分别】屠城后第三日，嘉柔住进府邸，血腥之地，竟然把他乡做故地。让人恍惚，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人生安可久淹异域？让嘉柔心安，而不知暴风雨正来。
8，【另一个立刻跟她打起眉眼官司，又急又怨怼对方不争气的样子。】公孙小姐降格为婢子，被其他婢子急怨。世情如此。【说着，呜呜咽咽打了个可笑的哭嗝】一笔写尽公孙小姐平生不哭，才要哭时，竟不会哭。【嘉柔正疑惑，听得跟着发愁。】幼儿园的小朋友哭，其他也跟着哭，一时整个课室哭。赤子之心，物伤其类。【看那人捂了女孩子的嘴，咬牙跺脚，在她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女孩子的眼睛倏地睁大，哽咽着，不敢出声了。】从今后再无爹娘执手，阴阳两隔，各自保平安。无声写有声，身事浮沉，一笔写尽。桓行简隐没几年，突然长大，公孙小姐不过几日，霎时成熟，嘉柔亦要重蹈此覆辙。少年方有一夜成熟，唯伍子胥一夜白头。
9，【嘉柔睡不着，辗转听窗子底下纺织娘叫不休】景语皆情语，纺织娘要吃花，嘉柔就是花，城里正有个霜雪般的纺织男，要嗅着嘉柔的味道爬过来。
10，【少女对未来的夫婿，并无遐想，却又隐然不安。】先慢慢把繁花写出来，再作泡影。预告读者，循序渐进。
11，【漏声迟迟，一帘娟娟明月在天上挂着，东南角种有迷迭香，青春凝晖，城破了，可花还兀自香着】有声、色、香、愁……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收尾。嘉柔诗人之眼。
12，【古来就有二十四番花信风之说，自从凉州出，嘉柔这一路候了桃花候海棠，候了海棠候桐花，直到荼蘼开尽，楝花衰败】风有信,花不误。始于梅花,终于楝花。嘉柔没见到梅花，但见证了楝花衰败。无始有终。
13，【里头只一盏灯火如豆，伶仃人影剪投在窗上。】见灯火如豆，便知道有人顾不及灯火。
14，【小姑娘闪躲又错愕看了她一眼，旋即低首，一双手把衣裳拧得发皱。】若是桓行懋见着，则又要说：“你可知道你生的有多美？”
15，【母亲临难想了个笨法子，让她和贴身的婢女换了衣裳。她实在太小，怎么可以去做营妓任人糟蹋？】母亲无名，只写“母亲”二字，写尽天下母亲。有母亲者犹不能活，何况那名换衣婢女无母亲。婢女亦无名，写尽乱世婢女。如翠娘所言，哪朝哪代城破了，都是这样。写家笔峰一转，突然再挑出“营妓”，呼应上文，教读者不忘城破之惨，仍只是一笔带过，在读者以为写完了时，蜻蜓点水一下，出读者意料之外，细想又在情理之中，这样写最能令读者印象深刻。
写公孙小姐，亦是写嘉柔之影。正如开篇第一章，写桓行懋对嘉柔“一见钟情”，仿佛红线一牵，后面却写收于其哥哥桓行简。指南打北。
16，【（嘉柔）：“你别怕我，我在这里过几日就要走的。”】嘉柔以为她是怕自己，写嘉柔懵懂之心。崔娘不会说这样的话。
17，【（公孙小姐）：“我想找我爹娘。”】再一笔，教读者回想公孙输临死前的蒹葭河岸，回想两日的光速屠城。
18，【（公孙小姐）到底是天真年纪，得人一句温柔好话，便把前前后后的事零零碎碎说给嘉柔听】设想嘉柔甲与嘉柔乙，恍惚如双生姊妹般，然而殊途不同归，再想乱世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姊妹，史书不载，载于稗史。
19，【嘉柔一震，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好半晌，也没闹清做营妓到底是什么名堂】清冷之笔，答案近在眼前，却又看不见，唯读者知之。侦探推理小说，要让主角知，读者不知。文章之法，千变万化，又可让读者知，主角不知。如同眼睁睁见着恐怖片主角在二选一时，偏偏闯入了有鬼的地方。教人共情，教人不忍。读者一旦设身处境，便不知不觉入
了小说，与其同悲。
20，【你城里还有亲戚么？我若送你出去，你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托人找你爹娘，这样成吗？”】嘉柔会帮人，所以设想人家也一样会帮她。句句见真情，但言语泛泛无确切办法，的确是嘉柔能说的话。若是桓行简，便要先看你有益无益，有碍无碍。若是崔娘，则只能顾自己人，而不能兼顾外人。
见后文【（嘉柔）心里却也思量着如果被崔娘知道了，兴许不准自己多管闲事】。
同一件事，不同人有不同言行，人设因此而立。如桓行简被偷袭时，百忙之中，亦要多说一句谢谢你教会了我。
21，【层层叠叠的尸首掩了厚厚的土，这个时令依旧引得绿头苍蝇攒聚了乌泱泱一片。】字字写臭。“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22，【拈颗糖水青梅塞她嘴里，期待问：“甜吗？”小姑娘慢慢咀嚼了，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剩了甜香可口的糖水青梅，再没了悲哀酸楚，快活起来：“甜！”】写甜亦写泪，乐曲衬哀情，为何繁花落尽总让人伤感？因曾见其繁盛。触景生情，想花如此，我亦如此。若不曾见花，则无此感。若花写得不好，未开即败，或写野草却说那是繁花，则读者不能共情。决堤决堤，意在堤高、水深，精心积蓄，细细铺垫，一朝决堤，势不可挡。要得读者之泪，尽在共情。《牡丹亭》数百年后仍暖，唯在共情。
23，【嘉柔笑了：“这梅子是我跟父亲从幽州过，刺史夫人给的，你别伤心了，我说话算数。”】写嘉柔有父，衬公孙小姐无母。写嘉柔脚下如沙子般温暖，衬公孙小姐浮萍无根。
24，【都出来了，忽想起什么，嘉柔折回屋里把帕子包的迷迭香送到小姑娘鼻子底下嗅，娇娇问她：“香不香？”】心惊胆战地溜出来，忽又去再返，写嘉柔天真。嘉柔若是去做贼，怕是要协助警方，将我方团伙一网打尽，再懵懵懂懂地受个“热心市民”锦旗。
25，【且不管士兵在城里尽情抢掠，这是惯例，却从没像这次放任过。】再提一笔，勿忘此时身处屠城之后的劫掠场景。再告知桓睦“治军”之法，唯在利益。
桓睦，睦字意为恭敬和顺。和顺之人做屠城劫掠之事，野心家偏要独表恭敬。
26，【（桓睦）：公孙输割据一方五十余年，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开疆拓土，广招流民，称王建国得意忘形，】桓睦战前痛骂公孙输，是要灭其威风，战术而已。战后讲法必然不同。你公孙输是人才，惨败于我之手，更能彰显我。桓睦一本正经地说公孙输“得意忘形”，令人发笑，仿佛在说我桓睦断不会如此。这一句明写公孙输一生经历，“东伐高丽，西击乌桓”，气魄何其之大。暗写桓睦野心。
27，【桓行简身后石苞等人抱着一沓帑簿和户册满头汗地跟进来，】石苞等人一身是汗，桓大郎冷若冰霜。
28，【诸将对这些度支细事不感兴趣，也怕他父子另有话要说，彼此打个对眼，遂起身先告辞。】前文小兵得人首级而先交给将军，亦会看人脸色，可谓“上下一心”。不会打对眼者，已斩于泥水地上也。
29，【破城后，这几日桓行简忙的正是这些琐事，熬上两宿看襄平近两年的上计簿……同主薄虞松一道】写冷若冰霜的桓行简亲自做起事来，别人不及，并非仅仅是发号施令，暗箭伤人的野心家。彰其优点。再写与虞松日渐交好。
30，【“户四万，口约三十万，”桓行简脸上掠过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公孙三代人，于辽东也可谓功不可没，难怪他有底气自立为王。”】呼应七八十岁的老臣为何对公孙输忠心耿耿。再写公孙输亦能称王，况我桓大郎乎？
31，【（桓行简）手底簿册一摆，捡重要的指引父亲看了。】为父老眼昏花，还是大郎心细，不像你弟，见着十四岁的女娃就迈不动脚，你可千万别学他。
32【桓睦掸了掸衣襟，起身也不穿鞋，只着白袜，一身燕服拈须而立窗前俨然有几分名士风采】“武侯素舆葛巾，持白毛（羽）扇指麾，三军皆随其进止。宣王闻而叹曰：‘可谓名士。’”二者实不相关，纯作遥遥呼应。
33，【“这回平辽东，鲜卑高句丽乌丸诸部多有参与，杀一儆百，你看襄平城怎么处置才好？”】前文不提诸部，让读者以为言尽于此，此处再补，让人再回想前战，眼界更为恢宏。
34，【“既入城，当立两标以别新旧，大都督请过目，襄平城里十五岁以上男子约七千人，取其首级，可做京观，以摄反复无常者。”】前文写屠城，让人以为除女子外皆死，此处补出七千人，柳暗花明又一村，令读者想不到，再杀此七千人做京观，震慑手段不输屠城。
出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左腾右挪，写尽野心家城府。看似轻飘飘便杀死无数人，实则积虑在内，如鲠在喉，定要挫骨扬灰方才安心。如罗马灭迦太基，撒盐于土咒之。可笑的是，罗马被夹攻而亡时，刚好有一支入侵部队自迦太基出发，屠人者亦被屠，前人田土后人收，是历史规律，需年代运转，但后人之事，前人无感，当下只觉残酷。乱世一开，你我皆成粉末。
35，【桓睦一双眼在长子身上转了两圈，不动声色启口：“我领军作战二十余载，积尸封土，倒是头一遭。”】两日屠遍此城，是头一遭，积尸封土，亦是头一遭。桓睦自贬，以捧犬子。桓睦不曾积尸封土，大概是屡遇强敌，不战则守，故大胜不多。（笑）
36，【（桓行简）：辽东之地，北狄而已，化外之民何须怀柔？】魏国境内之民，我大郎都下得了手，何况你辽东？不信我等下去找个本国的十四岁少女，下手给列为客官看看，震慑震慑你们这些外国蛮子。
37，【话说完，发觉残茶冷却……】转场妙笔。先专注讲话，人不及饮茶，事情重要，时间长久，由此茶引出茶香，消弭上一段的肃杀血腥，令读者恍惚见一个洛阳公子在叹茶。血腥开头，茶香收尾。抹去刀口之血，做个表里体面的野心家。接着，由茶香接花香，桓行简之影——石苞想桓行简所想，“怎么这么香呢？”，做他要做——到院子里看花、看天空湛蓝。
石苞即是桓行简之触手，触手可及，便是桓行简可及。前前后后均一个香字，茶香既能收尾，又能嫁接花香，花即是嘉柔，花招来了纺织娘。最后引出重头戏，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读者犹如走于假山花径，山重水复，满目琳琅，最后视角与男主角重合，柳暗花明，嘉柔出。
38，【嘉柔心底跳得更快，步子微顿，将打了数遍的腹稿默默又过一遍】平时不撒谎，撒谎要打稿。
39，【襄平城里人心惶惶，市集上哪还有人敢招摇开张？】人心惶惶，无人，市集不开，亦是无人。只一座襄平死城。死城内，腐尸里，开着极其美丽的花。生死同框，悲欢同景，令人一时不知道要先看哪里，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40，【以往在凉州刺史府里，跟着姨母带上崔娘小婢女们到市集上去看西域来的杂耍，买龙血竭、香料、珍珠】成年人想故乡水土，少年人想故乡繁华。
41，【石苞生的浓眉浓眼，做事谨慎，颇有才干，只是好色这一点嵌在骨子里不敢在桓行简面前太显露，却又瞒不住。】前文不写他好色，至此提起。为下文生事，为下文生色。石苞好色不敢显露人前，难道桓大郎不好色耶？石苞即桓行简之影。桓行懋好色，报上名去，坦坦荡荡，大郎好色，遮遮掩掩，赋予石苞，收于大郎。
42，【（桓行简）径自走到侍卫前，眼神一动，侍卫便会意】目光敏锐，手脚麻利，才思敏捷，口不能言，乃桓氏府中，安身立命，发家致富，必备技能。
43，【（侍卫）：“郎君，这姑娘和她妹妹两个想出府。”】真被嘉柔骗过去了，来人，把他开除出保安界，我们羞于与他同伍。
44，【桓行简把嘉柔上下打量几眼，看不到脸面……嘉柔乍闻人语，隐约觉得有那么一道冷峻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二人同框，却你不见我面，我不见你目，兜转一圈，见了其他，最后再四目相对。有趣。
45，【（桓行简）说一口标准的洛阳官话，】嘉柔熟悉且敏感各种语言（包括驴叫），顾留心于此。
46，【惊疑不定间，不知哪里飞来了一只莽撞黄莺忽啼啭掠过，她蓦然抬首，一双堪怜的娇怯怯清眸同桓行简对上了。】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风动？幡动？心动。前五章楔子，后为正文。
附词两首，照嘉柔，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黄庭坚。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欧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