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 晋江文学城

初读《残次品》就被它宏大的背景震撼了，惊心动魄的情节和细腻入心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但一个困惑也浮现在脑海中，如此纷繁复杂的框架里，想要表达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就是书名“残次品”，抑或是“信仰”“人性”“社会变革”，还是“自由”？再读却发现，不论是情景、人物，还是对“残次品”“信仰”“人性”“社会变革”的讨论，其本质都是在表达“自由”。
古往今来探讨“自由”的著作不少，在文中也有所借鉴。文章没有直接给“自由”下定义，但我认为理解为“个体能够按自我的想法构建身份和意义”是合理的。最为直接的描述有两处：一是，哈登博士回忆中林格尔元帅说的一段话，“他想要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生来有一样的尊严，都能终身探索自己的边界，在生命的广度上无限拓展，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可以自由表达，也可以自由来去于宇宙中的任意一个地方”。二是，第二星系理工大学的老校长对学生们说的话，“第三等的自由是选择的权利，选择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选择你的生活方式，第二等的自由，是思想的自由，思想可以洞穿时间空间，是善是恶随你心情，第一等的自由，是可以随时和自己在一起，终于自己，哪怕短暂地被某种思潮绑架，也能在某一天清醒过来，和自己聊一聊来龙去脉……”
伊甸园和联盟、芯片的存在是束缚了八大星系“自由”的镣铐，而第八星系的“残次品”是打开镣铐的“钥匙”。正是这群残次品中的残次品——开着初级机甲的空脑症，在对芯片人的战斗中成为了人类绝处逢生的希望。八大星系曾经想都想象不到的事，嗤之以鼻的一群“野蛮人”，但正是童年时期陆必行的不服输、黄静姝的不认命，“你不能因为他们疯子多，声音大，就认为他们是正常的”，带来了这把“钥匙”，同样都是人为什么第八星系就不可以呢？——这便是“自由”，想我所想，试我所望。也正因如此，除了免受伊甸园的束缚，残次品的内核依旧彰显着自由。
而在现实中，那些可能束缚我们“自由”的镣铐无处不在，可能是强权压迫强行剥夺自由，可能是科技诱惑、娱乐麻痹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自由，也可能是宗教、宣传强加一套所谓的“自由”，“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谁能让你幸福，谁就能让你迷失”。我们不可避免地作为“乌合之众”中的一位，是冲动情绪化的，是易受到暗示和操纵的，但是否发现了“自由”的镣铐，又是否找到了打开镣铐的“钥匙”？意识与解决，这似乎更为重要。
“坏事总会发生”，镣铐我们避无可避，但“既然风浪总会来临，与其做听天由命的沙堡，不如亲自站在风浪尖口上”。“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自由意志，为什么我们会忘记——愤怒、焦虑、痛苦和愚昧根本不是人类需要战胜的缺陷，那就是人类灵魂的本来面貌，你们心里哪些丑陋的、恨不能立刻抛弃的东西，就是自由意志本身！”
陆必行与林静恒相似的底色是对自由的无限追求。林静恒在监狱两千多次的尝试，“所谓命运，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是我自己撕开太空监狱，爬也要爬回来见你”，遥远地看到了从那个挣扎着适应身体的陆必行。大多数时候的林静恒总在扮演“浇灭希望”的现实主义者，但他又是始终承担着联盟最后一位上将的理想主义者，又何尝不是与那个总是追求两全其美的小青年站在一起的同道中人。伴随终身不当使用麻醉剂的伤口，是在空间场里差点被大卸八块的林静恒，也是缝缝补补才获得完整身体的陆必行。
陆必行与林静恒的相爱是对自由的勾画。“喜欢一朵花，不见得非得看见花开，喜欢一个人，不见得非得有结果，追求爱与美的过程怎么能叫无用功呢？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美好的过程”，“我爱的是你，不是想要把你束缚在手里的自己”，这是陆必行对自由的爱的阐释，“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这份自由的爱，是他喜欢林静恒的自由，是他给予林静恒不喜欢的自由，是他给林静恒拥有自己空间的自由。或许在前半段的情感线中，林静恒是相对“幼稚”的那一个，总是以他认为对的方式给予，“两年前，我要走，不会告诉你”，但历经十六年的“生离死别”重新认识，他也在这份爱中找到了自由。林静恒可以说出他的为难、他的不喜欢，可以接受分别十六年后变化了的人和关系，可以作为“头狼”低头致敬。然后，再考虑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允许我用一枚戒指绑住你，在法律的规定下，把余生分一半”的自由。
但自由真的可以是“无权限框架”的自由吗？拼尽全力争来自由，我们多少需要借助权势、科技等的破力，然而，权力天然具有自我膨胀的性质，就如《动物农场》里的猪，带领动物们挣脱了人类压迫的镣铐获得自由后又陷入了强权泥潭；超级人工智能伍尔夫修改源代码以清剿芯片人的名义攻占八星系，伊甸园和芯片的快乐和稳定是让人沉溺的“美好”，科技也可能成为侵略自由的利剑。因此，“独自拿着利剑走夜路的人，必须要带上一个镣铐，哪怕只能锁住他一根小拇指，也能让他无所顾忌、忘乎所以的时候，轻轻地拉上一把”。
这是讨论自由不可避免的话题，却也是解决人类社会都将面临的“秩序与活力”这一对矛盾的回答。每一个个体都面临自身“秩序与活力”的抗衡，每一个国家、政体、社会都在“秩序与活力”的周期□□替中前进。
个体面临的“秩序与活力”抗衡是人性与逆人性的抗衡。林静姝和林静恒这对兄妹的塑造无疑是极其成功的，作为所谓“反派”的林静姝也获得了很多喜爱。对于林静姝，“人性就是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别人对你好，记住他，回报他，别人践踏你，不惜一切也要报复回去”，因此她要成为“蜂后”让这个亏待、伤害她的世界被芯片控制，成为后世的主宰。这是顺应人性的“活力”，抛开是否要做“正确的事”让故事虚伪与丑陋不谈，对恶的愤怒、焦虑，切身的痛苦、愚昧，本就是人之常情，而林静姝真正成为反派的原因或许是计划通过芯片成为了其他人和世界的主宰，这是对其他个体自由的剥夺。与之相反，面对千疮百孔甚至是要他去死的烂透了的联盟，目中无人的冷嘲热讽是他顺应人性的态度，但“假如像古代神话里那样天降洪水，所有人都奔跑逃命，我愿意做那个逆着人潮而上，第一个被洪水淹没的人”却是他逆人性又自由的态度。联盟里锻造的灵魂底色使他骨子里希望联盟的每一个公民都有美好，而他愿意做那个扛起一方的守护者，这是林静恒自己的选择，因此这是他自由的态度。他的自由是为了撑起其他人自由的希望，正如陆信给第八星系人民带来的信仰与希望。“比金钱更珍贵的是知识，比知识更珍贵的是无休止的好奇心，而比好奇心更珍贵的，是我们头上的星空”，星海学院的这片天空之所以珍贵，是因为这是自由遨游的苍穹，是在浩瀚世界里对话自我的港湾。
社会的秩序与活力是朝代更迭的根本原因，是人类社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螺旋式上升的本质。林静恒在伍尔夫元帅课堂上的那个“优”源于他的回答，“对于一个政权，内外矛盾和内部矛盾是此消彼长的，没有外敌的社会像一个只进不出的蓄水池，死气沉沉，也很容易不稳定……”处理好社会的秩序与活力矛盾，大一统可以极大促进社会整体的发展水平飞跃，而如果没有正确处理，大一统也可能笨拙不堪产生沉疴积病。
更为精妙的，在广播剧番外勇者之墟中，诺恩斯预言成功与失败的设定，无疑让人类的自由意志熠熠生辉。诺恩斯成功预测到了伊甸园项目运行后权力机构的扩张、《伊甸园法》的“法治文明”、大一统的建立和覆灭，诺恩斯无数次的模拟都是一两千年后特权阶级、人工智能对人类的控制，人类的逃离以及最终的消失，然而现实中的人类历经两次超级人工智能的风波，却仍在灰烬中重生了信仰的火光，使人类得以生存，让自由意志引领前进。“伪自由宣言”和陆信曾是点亮独眼鹰一代第八星系群众的信仰，因为它确实是陆信和林静恒自由追求的理想，也让偏远的八星系获得了自由。撕碎的联盟和陆必行是照亮当下八大星系群众的信仰，因为它挣脱了镣铐，让死气的湖面生出活力，让混乱的荒野长出秩序。信仰，是“人一生中，总有那么一段日子，是每天盼望天亮的”，是人人都被黑暗蒙眼却仍想象和期盼的光明，这是信仰，亦是自由。
“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冒险”，是一个人的旅行，是与自我的对话。“所以说，什么是自由？”不妨问问自己，想要什么，既然单向而行，不如挣脱牢笼爱我所爱，做我所想，不过不要忘了别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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