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婚姻》霜拂征衣

1、正文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藤萝和阿金不约而同，穿着隆重，相会在豪华酒店的包厢里。
　　吊顶的水晶灯昏黄暧昧，跃动的烛火可有可无，精致的菜点占据了大餐盘的中心，两人不动筷，对视着，眸光闪动，欲语还休，似是指望眼球进化出发声功能。服务员秉承职业素养，无声息地进出，把空间交给两位主人公。
　　藤萝性格更加主动，她率先出声：“阿金，跟你在一起的这三年，我一直都很满意。你一直很好地承担着你的责任，除此之外，你的情商很高，愿意为他人考虑，与你相处一直都很有默契，跟你在一起是件舒心愉悦的事情。我愿意续约，你呢？”
　　阿金是个儒雅的男人，他语速比藤萝慢上不少，“我跟你相处也很愉快，藤萝。”他替藤萝倒上利口酒，充满绅士风度。“你是个乐观的姑娘，有我所不具备的欢快与跳脱，这让我对你持续着迷。我也愿意续约。”
　　藤萝高兴道：“太好了！”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对折的婚姻协议合同摊开，“还是那些，没有变，”上头已签藤萝大名。阿金接过逐一核查签上姓名，合同业已生效。
　　藤萝举起酒杯微笑：“Cheers。”

　　酒饱饭足，两人相携出门。
　　阿金掏出一张□□，“今日我订的晚餐，一共六千元。”
　　藤萝亮手机屏出示账单：“今日因公事托管了宝宝，一共三百。扣掉一百五，我转你两千八百五。”

　　去年差不多这时候，藤萝的妹妹绿萝也走入婚姻，同一个男人签署了一年期的婚姻协议。与藤萝不同的是，绿萝和她的丈夫并没有续约的打算。今日是休息日，绿萝约藤萝来咖啡店倒苦水。
　　“我与他相处一年，发觉他实在花心，虽无出轨之实——碍于我们合同上写着不得发展婚外情，违约赔偿十万，却天天打赏性感女主播，不是个丈夫的好人选。我们先前签合同时口头约定在一起的第一年不要孩子，没有将这条落实到合同上，即将分开之时我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绿萝大灌了一口美式。
　　藤萝惊呼：“孕妇不能喝咖啡！”
　　绿萝搁下杯子皱眉：“怎么还有这样的事？”跑去柜台重新点了一杯牛奶。
　　藤萝抿一口咖啡，“现在怎么说？哪里有分歧？”
　　“我想要生下来的，他爹虽着实不是东西，但孩子我心软舍不得。毕竟是他的种，怎么着日后也该负担一半费用。他不愿意，想签一个补充协议：我将孩子打了，他出医药费和一半营养费。我要是不肯打掉，孩子算我一个人的，他绝不出一分钱。我每个月赚四千块，可如何养得活自己和孩子。”
　　藤萝忧心道：“你当时实在太大意了，签合同竟没有考虑到意外怀孕。我与阿金头一年签合同便约定好倘有孩子便自动续约两年，他得仔细照顾我孕期和生产时期，还得替我请月嫂，负担孩子一周岁前的全部开销。即便不再续约，孩子归属抚养意愿更强烈的一方，另一方按账单支付一半费用。女人会怀孕，这是个极大的风险，要学会在合同里保护自己。”
　　绿萝怨从心头起，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姐姐你知道的，我不是个好姑娘。上学时就不曾好好听课，对婚姻协议一知半解，以至于吃了如此大的亏。选男人眼光也全然不如你，信了渣滓迷惑人的皮囊，尽害自己。”
　　藤萝见状也不忍追溯一年前自己曾百般劝绿萝为自己将来好好打算而绿萝听不进，以此指责绿萝，便抽出纸巾擦掉了绿萝的眼泪，“我明天替你找个律师，你再咨询看看，万一这事儿有的解决呢。假使达不成也不要钻牛角尖，这个孩子没有了，也还会有下一个，你长大了，做事该理性。”
　　绿萝抽泣了一会儿，喝下牛奶平复情绪，“多谢姐姐，下回签协议我一定精明些。”

　　藤萝安慰完妹妹回家，正是阿金带着宝宝，同宝宝坐在地毯上看画册。宝宝两岁，话已讲得很不错，伸出手喊“妈妈抱抱”。藤萝怜爱地抚了一下宝宝的小脑袋瓜，“乖哦，今天是爸爸带你。”顺便同阿金接个口勿，夸赞他宝宝带得好，拎着包头也不回地进卧室补眠，不顾身后急切喊妈妈的宝宝——换阿金来也是一样的，阿金最近沉迷股票，一有时间就研究这个。
　　藤萝庆幸自己比绿萝有头脑，签协议之前反复查阅资料，为自己挣得一份完全公平的合同。

　　成年人总是要上班的。上班时，没人带孩子。曾有妈妈全职在家带孩子，如今这个现象也渐渐消失了。关于带一个孩子花的时间和精力折成钱究竟值多少，这事儿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生双胎的觉得自己扌喿了其他人五倍的心，做博士的觉得精英带孩子跟普通人一个价折辱了自己辛苦取得的学历。慢慢的，在这场久未平息的争论之中，请保姆照顾，价钱一人一半，成了大多数人心中心照不宣的“公平方案”。
　　藤萝进入保姆行业时，这行已渐渐由蓝转红，变得饱和。所幸藤萝汉语言硕士出身，富人家庭不在意每个月花几万请一个保姆，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请一个聪明保姆对孩子的成长作用有限，效果远不如大了以后认真听几节课，但管他呢，要最好的。
　　如今藤萝供职的家庭给她开出了两万的高薪，能够获得这么高的薪水，全仰赖她专业知识丰富、做事细心、有眼色以及不跟雇主搞婚外情。
　　雇主家孩子一岁多，这年龄的孩子该学习吃饭。藤萝每餐给孩子扎好饭兜，放一碗营养均衡切成小块的辅食，再往孩子手里塞一把勺子，“这正是小孩学习动手的好时候，撒一地一身也是正常的，非是我不用心、图省事，这实为孩子头脑和手部精细动作的发育考虑。”她耐心地同雇主解释，尔后耐心收拾宝宝椅的食物残渣，替孩子换了一身衣服。是个负责的好保姆。
　　藤萝薪资高，但她不住家，每天七点上班，十七点下班，工作十个小时。今天轮到她带宝宝，下班后得赶回家与保姆交接工作。
　　今日路况顺畅，藤萝五点一刻就到家了。宝宝正自己乖乖吃饭，保姆尽心尽责，下班前竟然不摸鱼，在替她的雇主拖地。
　　在选人上，藤萝很有自己的一番心得。她在保姆这行里翻滚，自然比外行清楚得多。保姆聪明不聪明影响不到孩子，毕竟她最多交给保姆带到五岁，就可以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了，保姆只要有专业的照顾婴幼儿知识就可以了。三十岁以下的保姆自恃新鲜的知识与充足的体力，基本叫价叫到一万，没有孩子，不能与藤萝共情。藤萝偏好年长些的保姆，这些保姆技能熟练，还能体谅藤萝的辛苦。现在请的保姆，就是最符合藤萝要求的。
　　保姆四十岁不到点，性格敦厚温和，做事细致，可惜手脚不够麻利，常常被之前的雇主指责磨洋工，骗工资。她还通过了职业部门的《婴幼儿抚育知识考试》，算是个带孩子的专业人才。最重要的是开价每个月五千，阿金摊去一半，月均花费两千五。
　　藤萝与保姆是同行，互相富有同理心，常常能够聊到一起去。
　　保姆温柔地向藤萝讲述今天给宝宝看绘本讲故事，宝宝语言天赋很好，很快就能复述剧情。
　　藤萝谦虚道：“里面有您一半功劳。您天天不厌其烦地与宝宝练习对话，带宝宝看绘本，他这样的表现才不算辜负您的付出。”
　　保姆拖得可真仔细，桌椅下要伸进去抹，手里捏着一块小毛巾，用时抖出来专擦墙角。她因劳动而微微喘气：“您真好。先前常常有人骂我做事拖拉，明明可以拖地扫地洗衣服做饭，却总要拖到某件事情来不及做——我并非要拖，把活儿做好就是要花这多时间。我家的保姆，同我赚一样的钱，都是一个月五千，做事却远不如我，给孩子换尿布也不勤快，闷得屁月殳都红了。我看着心疼，想换个保姆。我明天能请一天假吗？重新给孩子物色保姆，工资正常扣。”
　　藤萝惊讶：“您竟有个年纪小的孩子？”
　　“是的，意外怀孕。，”保姆忍不住叹气，“同丈夫协商下来他承担孩子一周岁前所有开销，没有打掉，不幸害我丢了上一份七千工资的工作，想来就伤心，因此不曾提起。”
　　藤萝盘算保姆一天的工资撑死一百八，全然不够抵扣托班的三百元。她与保姆商量：“你休息日再去来得及吗？宝宝白天离不开你的照料。”
　　保姆愁眉苦脸，“我昨天查监控，她给我孩子做辅食，辅食里有蔬菜，她竟放水龙头下随便冲一冲就切了给我的孩子吃，我担心上头的细菌和农药残留担心得不得了，实在煎熬，等不下去了。”
　　藤萝想，若有一天我的孩子遭这样对待，我亦恨不得当场回家解雇了保姆。她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未免狭隘，立刻同意了保姆明日休假。
　　此时也到下班时间了，保姆擦一擦汗，同藤萝道别，仍带着些愁绪，“多谢你，藤萝女士。要是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藤萝把保姆送到门口，真诚地感叹道：“是啊，要是你可以照顾自己的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