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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毒 ...

  •   “朕将要立后。”

      冰冷的声音传入江妘的耳中,她的心像是被尖刀刺了一下,捅出一个窟窿。

      自打她有记忆,便同父亲跟随在李浥尘身后,从前他是世子,而她只是个马夫的女儿,身份卑贱,她不敢对他有所奢求,只求远远望他一眼,便心满意足。

      后来镇南王一家被抄,他不在是显赫贵胄,而是沦为和她一样的逃犯,她这才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金座上的人是她爱慕了七年的男人,她为帮他,甘愿委身赵河,受尽屈辱,为奴为婢整整三年,而那三公主,什么都没有付出,却能轻而易举得到她朝思暮想的东西。

      一想到这,她便觉得似有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心,鲜血从心上的窟窿中流出,汩汩流淌

      “陛下,阿妘不在乎身份,阿妘只盼相伴在陛下身边,哪怕为奴为婢也毫无怨言。”

      江妘态度极为恳切,哭得梨花带雨,双膝跪地向前拖挪动至玉案前,恨不得趴在玉案上,将她的泪全部倾洒出来。

      李浥尘垂眼,看着写到一半的立后诏书,无动于衷。

      “朕不需要奴婢,也不需要嫔妃,朕若应了你,只会耽误你的余生罢了。”

      修长的指抚上明黄绢帛,指背上隐约可见数道狰狞刀痕,粗砺的指腹却细细摩挲其中二字,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姜肹。

      “回去吧,若有其它所需,朕必定不会推辞,只是阿妘,今后莫要再擅作主张。”

      “陛下……”
      江妘怔怔地望着李浥尘,双手捏紧了素帕。

      他说她自作主张,是在怪她当年不告而别,跟了赵河吗?

      可她都是为了拿到神药,为了帮他啊。

      他如今身为帝王,竟还想着空置后宫,只娶姜肹一人,他就如此爱她?爱到唯她不可?

      “主子,不好了!”

      玄紫从门外跃进殿来,跪在李浥尘的脚下,额前满是汗珠。

      李浥尘见玄紫一人归来,面色微僵,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呢?”声音极为克制,已在震怒边缘。

      “主子恕罪!”

      玄紫将头埋入臂弯,做出一个请罪的模样,额前的汗珠掉落,一颗一颗砸在暗红色的绒毯上,晕出一片墨色。

      “一群废物!”
      李浥尘豁然起身,甩袖大步朝殿外走去。

      “陛下!”江妘还趴在地毯上,扭头朝着李浥尘的背影疾呼一声。

      眼看着他快步奔出勤政殿,唇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知道,她不该有如此刻毒的心思。

      可一想到她受过的,那位公主也会受一遍,她这心里就没那么委屈了,甚至还有几分快意。

      ***

      皇城中的某个角落里。

      赵河双手环胸,看着睡在小榻上的人儿。

      美人儿双眼紧闭,鬓间垂落的发丝落在精巧的面颊上,一点红唇若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蕾,勾着人想要一亲芳泽,娇珑的身子蜷在棉被中,小小的一团。

      撩开她面颊上的发,赵河撑着下巴倚在榻旁,欣赏玉人儿娇润的容颜。

      “若不是为了大翊,真想抢你回去,这等姿才魄力,做世子夫人也绰绰有余了。”

      马车的帷帐掀起,陆洵探进身来。
      “交给我吧。”

      赵河退开身,看着陆洵道:“你小子心思真深啊,未来必也是我大翊的劲敌。”

      陆洵掀开月兮身上的锦被,拿起斗篷将人儿娇小的身子包裹起来,遮得严严实实的。

      “赵世子智勇无双,陆某亦是叹服,能与赵世子合作,是陆某之幸,况且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李浥尘。”
      陆洵淡淡地瞥了赵河一眼,挑唇笑了笑。

      随即紧紧抱着昏睡的月兮,飞出了马车,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天色之中。

      ***

      荒野之中,茅灌丛生,一架黑帷马车自羊肠双道疾驰而过。

      夜幕降临,天色漆黑如翻了砚台,看不见一颗星子,林子里浓雾升起,凝在树叶上结出薄薄的一层白霜。

      月兮是被马车颠簸醒的。
      入目,是乌木做的车顶,顶中还挂着一个油纸灯笼,发出淡黄的光晕。

      她扶着眩晕的头,支起身来。

      “姑娘醒了。”面前坐着一个身披铠甲,乌发高束的女子。

      “你是?”

      “在下是陆洵大人的手下白珠,奉殿下之命,送姑娘前往显京。”

      是陆哥哥。

      月兮靠在车壁上,回忆昏迷前的事,她只记得自己被赵河迷晕过去,不省人事,谁知一醒来,竟被陆哥哥救下了。

      身上还裹着柔软的雪狐斗篷,周身暖呼呼的,白嫩的指尖抚上斗篷边的绒毛,月兮问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自是救姜霂太子去了。”

      是了,陆哥哥说今晚会去桑榆台,救出阿霂。

      月兮透过薄薄的窗纱,隐约可见马车外边天色已晚。

      也不知,陆哥哥顺利么?

      白珠看月兮沉默下来,乌眸一转,又加一句:“姑娘放心,我们已作好了十足准备,您的弟弟必会安然无恙。”

      月兮垂头思虑着,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白珠的臂,道:“你方才说什么?送我去显京?”

      白珠见她反应如此大,怔了怔:“是,大人说送你去显京。”

      显京是东周帝都。

      月兮慌忙摇头:“不行,不可以,我母后和妹妹还在城中,我若走了,她们必死无疑。”

      她明白陆哥哥是想救她离京,可是她不能撒下母后和霏霏不管,若她当真一走了之,以李浥尘的性子,必会对母后百般折磨。

      她不能走。

      “白姑娘!求求你,求求你送我回京,求求你了。”
      “这……”

      ***

      霜冻袭卷了整个皇城,雨雪初霁的日子没过多久,严寒便又化身猛兽撕扯着整个大地,堪堪抽绿的枝芽吓得缩了回去。

      数百名玄甲军将四方馆团团围住,手上火炬燃起的烈焰嗤嗤灼烧着,发出的亮光堪比白昼。

      “皇帝陛下,我说了,您的准皇后跟陆洵私奔去了。”

      赵河被两名玄甲卫押着,跪在李浥尘面前,他一脸满不在乎,似乎断定了李浥尘不会杀他。

      李浥尘立在四方馆的铆钉大门口,背影笔直,衣袍皱乱,他抬起手中的剑,架在赵河的颈上。

      “一日寻不回她,你便一日回不了南翊。”

      他眼神冰冽,若视线可以杀人,赵河恐怕已经千疮百孔。

      “报——”

      不远处传来一声疾呼,李浥尘侧眸望去,竟是看守桑榆台的侍卫,朝他奔来。

      “禀陛下!姜霂太子被刺客劫走了!”

      握住刀柄的手指绞得愈发紧,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那些刺客有备而来,本是叫了个善于易容的技人,扮成太子想要偷梁换柱,不料被玄青大人识破,那些刺客见事情败露,砸了随身携带的火|药,整个桑榆台都遭了殃……玄青大人他……他……”

      “他如何?”
      “玄青大人,他葬身火海了……”

      “哗——”

      锋利的剑刃划破黑夜,留下一道凌厉的弧光,墨发飞扬,赵河颓然倒在地上,睁大眼看着那缕断发慢悠悠掉落在地。

      若是李浥尘的剑再偏些,他便一命呜呼了,还好有这个使节身份在,李浥尘再震怒,也只是削了他的发。

      此时,派出去寻月兮的暗卫终于来了消息。

      “主子,有线人来报,在城郊发现了陆洵和姜姑娘的踪迹,往东周方向去了。”

      话音落,周边乌鸦鸦的一片阒静,李浥尘执剑的手瞬间青筋暴动,骨骼摩擦声咯吱作响,殷殷鲜血自发白的指尖溢出,沿着刀刃蜿蜒而下。

      良久,他幽幽道:“姜肹,很好。”

      难怪她要独自去赴赵河的约,原来早就和陆洵计划好了,要趁乱逃离。

      她又一次骗了他。

      “李浥尘,月兮心悦你,今生只想与你偕老,你一定要回来娶我呀,否则月兮就让父皇将你绑回来。”

      “陛下,月兮绝非负心之人,其间必有误会,月兮恳请陛下重查当年之事。”

      她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她虚与委蛇,一次又一次欺骗他。

      可笑的是。

      因为爱过她,她的眼泪和她的柔弱都成了她的利器,成功封住了他的恨。望着她纯净的眼眸,耳闻她娇细的声声恳求,他最终妥协,重查当年之事。

      他一次又一次信了她的谎言。

      现下想来,那一夜,她在乾和殿对他说过的话,只是想拖延时间,好伺机出逃,投入陆洵的怀中。

      她真是好手段,和她母后一样,袁后为了灭他李家,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推出来,对他使美人计,她女承母业,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更讽刺的是,他今日还想着要封她为后,待真相查明,不计上一代人的前嫌,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共度余生。

      如今看来,终是他天真了,他又一次栽在她的手中。

      上一次,是家破人亡,兄长伤腿,玄墨失踪。

      这一次,是玄青遇难。

      这个女人,有如天底下最烈的剧毒,碰了分毫,便要下地狱。

      她没有心。

      李浥尘目眦欲裂,眸中血海翻滚,下颌紧绷如铁,周身戾气肆生,巨大的压力迫使众人喘不过气来,瞧着他这副即将发狂的模样,心下惴惴不安。

      良久,他抬起头来,薄唇边漾起血色,浮起一抹可怖的笑意。

      “玄朱,给袁后灌断肠草,把消息传出去。”

      “是,主子。”玄朱单膝下跪,答道。

      ***

      夜愈见深了,寒露浓稠笼着整座林子,月兮拄着一根新折的木枝,往皇城走去。

      在离皇城十里路程时,白珠停下了马车,说皇城内外必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能送她到这。

      她不好再麻烦白珠,只能徒步往皇城行去,她自小被父皇和母后娇养在闺阁中,三年前又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大不如前,此时仅走了不到两里路,便气喘吁吁,疲惫不堪。

      右踝骨又传来钻心的疼,自伤了腿后,她便再也不能行太长的路,母后也不再允她骑马。

      想必,脚上这伤,应是骑马时摔伤的。

      可是再艰难,她也一定要赶回皇城。

      脚上的素鞋满是泥泞,衣摆也被树枝勾破了好几处,双手冻得红肿,月兮搓了搓手,撑着枝干,继续前行。

      冷风窸窸,林子间沙沙作响,数道黑影在林间浮动跳跃,月兮心中瑟瑟,忍着疼加快了脚步。

      几道黑影如寒鸦,猝然从树上跃下,阻在了月兮身前,其中领头一人撕开面罩,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玄朱!”

      月兮本害怕到极点,可一见到来人是玄朱,便知晓一定是李浥尘派她来救自己的,心下稍安。

      玄朱冷眼看着这个拄着枝杖的少女,想起惨死的玄青,眸光幽幽。

      “姜姑娘是听闻袁后中毒,所以才赶回来的吗?”

      闻此,月兮浑身僵住,手上的枝杖落地,砸在结了冰的石块上,发出冰裂的脆响。

      “你说什么?我母后中毒了?”

      ***

      一回到宫中,月兮直奔永巷,走进那个破败不堪的屋子,一眼便瞧见袁后面色灰败,躺在一张陈旧的榻上,一动不动。

      “母后!”

      月兮直奔过去,酸疼的脚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踉跄着跌跪在榻旁,疼得她不住抽气,小脸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榻上的袁后,双鬓斑驳,暮气沉沉,失了精心养护的容颜,枯槁衰败,唇色显出浑浊的紫,确实是中了毒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玄朱,母后为什么会中毒?”

      月兮回头,一双明亮的眸子中满是泪水,忧愁凝在她的眉宇间,怎么也化不开。

      玄朱面无波澜:“她中了断肠草。”

      泪从眼眶中滑落,如一颗颗明珠,月兮捂唇摇头,一脸不可置信。

      断肠草是世间剧毒,七日内中毒者会肝肠寸断而死,故得名断肠,且没有解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干的?”

      玄朱并不答她的话,如一尊石像般立在一旁,道:“陛下正在乾和宫等着姑娘。”

      “一定会有办法的,母后……”

      月兮紧握住袁后冰冷的手,目光凄惶,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听到玄朱说“陛下”二字,她眉头一展。

      对了,今日她向赵河求得神药时,那青衣小婢打开盒子查看,她也望了一眼,里边有三颗药丸。

      听霏霏说那神药可生死人,肉白骨,解天下奇毒。

      若她能向李浥尘求来一颗,母后或许就有救了。

      思忖片刻后,月兮依依不舍地将袁后枯瘦的手放进被衾中。

      “母后,月兮一定会救你的。”

      说罢,她立起身来,再望榻上人最后一眼,毅然转身随玄朱前往乾和宫。

      自她走后,袁后眼角溢出一颗泪,悄无声息地沿着干涸枯黄的皮肤,滑落入了鬓中。

      ***

      夜风习习,月兮随玄朱一路走到乾和殿前,只觉着今夜的皇宫内寂静异常,偶尔遇见几个守夜宫人,也是行色匆匆,像是在避什么怪物。

      不知为何,月兮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进去吧,主子就在屋内。”玄朱退到门框边,回头提醒她。

      月兮轻轻颔首,推开镂花朱漆木门,迈过门槛。

      殿内银碳烧香,点了地龙,一阵香暖袅袅扑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屏风后,屋内还漂浮着缕缕白雾,似是刚沐浴过。

      月兮关上门,交叠双手,绕过屏风,便见李浥尘负手而立,雪白宽松的寝衣随意披在健硕的身子上。

      “陛下,月兮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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