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传说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时间。在现代,人们普遍当做情人节过。
      林从毕业几年,马上奔三,眼看身边人该成家成家,该要娃要娃。自己在这成双入对的节日里,难得感到一丝落寞。
      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打在车窗滚落下去。留下一道道水痕。他坐在公交车后面的座,位置高,望遍神色匆忙的路人。
      等坐到最后一站。他起身下去,来到本市的一个殡仪馆。
      他淋着雨,小跑到门口。
      高大宽阔的骨灰盒支架。分出数不清的格子。他站定在一个格子前,眼神温柔的看去。“奶,我昨天梦见您了。给您说个好消息,再过一段时间,您就不用挤在这里了。咱入土为安。”
      空荡荡的大房间,有些凄寒阴森,林从不愿多呆,说完就走了出去。
      快走到门口,急匆匆的工作人员抬进来个死人。他下意识瞥了眼,吓了一跳,连脸都没遮。紧接着感觉很面熟,顿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张带着笑窝的脸面。

      他向外走,踟蹰两步,又转过身来。听他们说不知道这人身份,联系不到家人。
      他跟工作人员说看对方眼熟。想瞅近点看。
      那人犹豫一会,说他别害怕就行。

      他挨近过去,那张脸愈加清晰。漆眉下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唇。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也是这样,假寐着,仿佛马上会睁开眼睛。精神十足的模样。
      可他心突然坠痛,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一样快速迅捷。生生拨出一道血痕。
      这就是关岭雪。如今他面如纸糊的躺在这里。白得发青。林从颤抖着双手,扒开袖子,触及到那凉度,仿佛被烫了一下。手腕内侧往上五厘米有颗红色的痣。
      围观的人看他反应,猜八九不离十是认识了。一面同情他,一面庆幸省去不少麻烦。

      他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恍惚地走出去。直到雨丝斜斜吹落自己脸上,他眼睛向前望,蒙蒙细雨,所有事情被胧进水雾中模糊不清。关岭雪死了……他这些年过得好吗,为什么会突然心脏病发?

      摇摇晃晃的公车搅和的他头脑不清。他鼻子很酸,刻意遗忘掉的某些事一股脑的涌上来。
      同桌……
      “诶林从,作业给我!”男孩有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声线在耳畔响起。
      林从视线被吸引过去,深深的一眼,他惊得失色:“你没死?”
      关岭雪愣住,气笑了:“胡说八道什么,快把作业借我抄抄,昨天忘写了。”
      林从才从关岭雪的脸上转移到他身上的校服。接着环顾一遍四周。这是……立秋三中的某个高中教室?
      他怎么会来到十年前的教室。
      林从回过神说:“你……你找别人借吧,我也没写。”
      迷迷糊糊上了一天的课。
      关岭雪收拾书包时问他,怎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林从手中的笔刷刷划过白纸,留下一句诗。庄周晓梦迷蝴蝶。
      他抬起脸来说:“昨天睡得不好,走吧。”

      两个人走进喧闹的网吧,把书包向后挂座位上。接着开机登陆玩的网游。
      他俩加入的公会四处打架。两个人正处热血的年纪,打起团战手噼里啪啦地跟抽筋似的。林从今天却没什么冲劲,神思反而一直飘忽。“诶,你又死了。”关岭雪提醒他一声。
      林从摁了几下鼠标,缓解心头烦躁。
      他凑近关岭雪,音量增大:“我出去静一会。”
      天刚黑下去,网吧周围都是卖些吃食的店。混杂的香气钻进肚子里。前面是高大粗壮的大树,光秃秃的枝干显得有些苍老。
      天气很凉,呼出口气就会化成白雾。不知道现在是几月份。
      他把手插进上衣兜里,头脑总算清醒。
      忽然有双手搭上自己的肩,瞥一眼那双手,骨节分明,晃动两下。
      “怎么跟出来了?”他问。
      关岭雪说:“看你心情不好,家里吵架了?”
      林从现在跟着他爸住,爷俩不亲,你烦我我烦你的。他皱皱眉糊弄过去:“差不多吧。”

      关岭雪点燃一根烟。夹着递给他。林从没有像以往从善如流地吸一口。他挑挑眉。
      林从嘴巴才凑上前,夜色里唇色红润。他呛了一口,伸手推开了他的烟。关岭雪自己吞云吐雾起来。林从默默凝视着他。
      他不喜欢烟,后来和关岭雪分开,就再也没抽过一口。现在这种默契形成也只是因他惯常的纵容。

      他想劝诫关岭雪,心脏病不能抽烟。但因为彼此过于了解,知道他的固执,唯有沉默不语。

      呵着热气的烟雾随着上升越来越淡。零星的火光,隐约可见关岭雪漫不经心的眼。他动了动嘴道:“你今天很奇怪。”
      林从垂下头,有些困惑的语调:“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关岭雪笑着拍他一下。“你还是小孩吗,做梦而已。”林从没好气瞪他一眼说:“去你家吗,我不想回家。”
      关岭雪掐掉烟点头说好。

      推开单薄的小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林从熟练的打开灯,整个小屋虽然不大,却干净整洁。透着居家的气息。
      两个人没说两句,卧室里传来响动。林从紧张地看向关岭雪,该不会是进贼了吧。
      门突然由里面打开,探出一张俊脸。“你怎么才来,我给你发消息没收到?”语气不善,视线转移到林从身上,冷冷一笑,“你们兄弟关系可真好。”
      萧明……林从愣住,陷入回忆。他和关岭雪分道扬镳为的就是他。
      关岭雪谈恋爱算是渣,但他谈的对象,也都是和他一个类型。心怀大爱。
      所以萧明虽然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根本原因。记得没多久之后,他们就分手了。才知道萧明从头到尾都在和别人暧昧。

      关岭雪淡淡道:“没来得及看,我做饭,你吃了吗?”
      萧明穿整齐衣服出来:“我想吃土豆。”关岭雪去洗手,做了西红柿炒鸡蛋,芹菜炒肉和烧了米汤。端上来时,萧明皱眉:“我的土豆呢。”
      关岭雪答他:“林从对土豆过敏。”
      林从筷子一顿,头也没抬。他只是不爱吃土豆……感觉这俩人吵架,把他夹中间了。

      耳边突然隆的一声。是身边小孩焦急的哭声。好半天回过神来。自己还在公交车上。平稳的女声响起,他刚好到站了。

      雨细得几乎淋不到人。踏着湿漉漉的地,思索着久远的记忆走进某条巷子。脑子里时不时闪回梦中的情景,那样鲜活的关岭雪与正当年少的他们。

      不知道那么多年,有没有搬走。
      还是那扇小门,不过颜色新涂了。门上画了只强壮滑稽的兔子。他犹疑地敲门。
      过了几分钟,林从以为没人的时候。一个男人给他开了门,穿着睡袍,五官精致神情却很慵懒。
      “请问,关岭雪还住这里吗?”
      男人上下打量他说:“嗯,有事吗?”
      林从问:“请问您是他?”
      “男朋友。”男人换了个姿势。
      不在意料之外。“……他死了,”林从直白地告诉他,“我可以进去从头到尾和你说吗?”
      男人脸色苍白的听完事情经过。他牢牢坐在凳子上,上半身却在不停晃动。
      “如果你有空,去记南路的殡仪馆办一下后事吧。”林从说完站起身要走。

      “等等,请问你怎么称呼?”
      林从步子一停,低声说:“林从,从来的从。”
      啪一声,桌子上的杯子掉下去,脆生生的稀碎。林从回过头,暗淡光线下依稀看到男人瞪大的眼。然后他竟然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世上竟然还会这么巧合的事,”
      他盯着林从的脸,眼神发散,“阿雪的初恋。”
      林从拧眉,疑惑道:“你胡说什么?”
      “不是吗,你不就是他初恋。”他喃喃道。
      林从无语。快步向门口走去。

      他走出巷口,等了没几分钟车。那个男人穿着睡衣追出来。
      “林从,我想请你帮个忙。”眼神里满是恳求。
      林从名字被陌生人叫出来还蛮别扭的。他问:“什么。”
      过去一辆28路。
      “我想请你帮我处理阿雪的后事……因为我体质有点招阴,去那些阴气重的地方容易缠身。”
      林从错愕地说:“世上没有鬼的……”
      对方笑了笑道:“可我不至于骗你吧,阿雪他……早没什么家人了,要是你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找谁。”

      烈火疯狗似的吞噬关岭雪的尸体。漂亮的人刹那就变成了乌漆麻黑的轮廓。那种烧焦蛋白质的窒息味道弥漫到鼻腔。让他想起奶奶去世的时候。
      这情景即使是最亲爱的人,也会忍不住害怕。就像古早恐怖片里的凄厉大火。林从直愣愣盯着,天旋地转,视线莫名涣散。

      唇瓣被谁轻碾着,炙热的呼吸喷在脸上,他睁开眼睛。昏暗的视线里,他被撩拨的呼吸加重,费力地辨认对方。
      关岭雪被他重重的一把推开他。关岭雪没什么防备,被推的一趔趄。林从吓得心狂跳,没人能在刚看到对方被烧完尸骨后若无其事的做些亲密举动。
      这时他才闻出空气里的酒气,林从自己都快晕头晕脑了。他马上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两人决裂前的事。
      关岭雪喝醉把他当成萧明,强吻了他。他表示对关岭雪的堕落忍无可忍。时隔多年后,他才承认确实有几分委屈。

      林从叹口气,把灯打开。关岭雪赤红眼睛,死盯着他。不给亲就跟仇人似的。林从吓一跳,避开他的视线。“我给你倒杯水。”

      一杯温水递到关岭雪手中。林从蹲下,抬头对视关岭雪的视线。眼神似水温柔。十七岁的林从永远不会有的神情。两个倔强的人,硬碰硬,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我是林从啊,关岭雪。”他说着眼睛里流出泪水,沾湿黑密的睫毛,滚滚而落。
      关岭雪手虚虚抓住水杯把儿。深呼气胸口起伏,他醉得厉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手轻轻触摸俯视的人,他擦掉林从的泪。“别哭。”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林从抓住这双晃动、燥热的手,犹如夏天晒焦的蝉,路上铺晾着热腾腾的小麦。是这样清晰的存在。

      第二天关岭雪宿醉醒来。他头昏脑胀的痛,身侧躺着一夜未眠的林从。
      没等关岭雪反应过来,林从沙哑的声音就响起:“你想过自己会死吗?”
      关岭雪清清嗓子,索性不睁眼回道:“没有。”
      林从沉默几秒认真地说:“如果让你想想呢?”
      关岭雪皱眉说:“那么年轻,提这些事干嘛,非要说,我希望那时候咱俩还在一块,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去死,太寂寞了。”
      林从呼吸一窒。
      “可能……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笑出声,“你不给我送丧谁送啊。”
      林从眼角又滑出一颗泪。

      关岭雪孤零零留在那里了。和他奶奶一样。
      周天李如风约他吃饭。李如风就是关岭雪的恋人。
      热闹的苍蝇小馆,驱散两个人的寂寞。
      李如风喝了几杯酒突然说:“其实我和阿雪那几天正闹分手。”
      林从扒了两口饭,低敛眉眼:“你们的名字很相配。”
      李如风靠在椅子上,轻轻一笑:“确实,很多人这么说过。但性格上不太合适,相爱相杀。”
      李如风皱眉问:“你们谈过吧。”
      林从摇摇头回答:“只是朋友而已。”
      “……他一喝醉就乱喊人,经常喊的一个名字就是林从。”李如风说。
      林从愣住。“是他以前喝醉,我总照顾他的缘故。”李如风笑了笑,歪头轻声说,周围欢笑嘈杂的声响让李如风的话非常模糊,可却一字一字砸到自己心上。
      “他死了。”
      是啊,关岭雪,已经死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