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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吵架(二) ...

  •   从他说出“怀念”这个词的时候,她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了。

      她生气了。

      她问“我哪里说错了”,语气平静克制的样子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说错了的错觉。

      可“怀念”这个词,只是他脱口而出的不太恰当的说法。

      在幻影旅团成立初期,他也犯过很多错误,这些错误有大有小,不少是他冒进的后果。错误的判断会让团员受损,只是因为幻影旅团的成员足够强大才给他了试错的资本。

      说是怀念,其实是看到安德将自己的推理一一陈述出来时,他恍然发觉——哦,原来自己当时也是这样犯下错误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晃神,“怀念”这个词就脱口而出了。

      她想让他帮忙,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陷阱。

      她不想被多方势力追杀,把罪名安在旅团的头上是顺理成章又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完全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在他手里活下来而不得不唯命是从”的角色,完成从加害者到受害者的身份的转变。

      这恰恰不是他想看到的,她最好和他一样。

      成为流星,坠到地上。

      于是他拒绝了,她一个人也能做到,就像预言的那样。

      她更生气了,就像猫生气时拱起背,她也僵直不自然地坐着,手臂紧贴着桌面,能看见桌布上的褶痕。

      她在为什么而生气。

      “怀念”这个词在她那里被曲解成了什么含义。

      说起来,她的年纪……嗯,二十出头的样子,单看长相会让人误以为是十七八岁。

      如果她的身份真是哪个家族的大小姐,以她的聪慧,可能还在上学,或者请一大堆家庭教师,众星拱月般,整天被围得团团转。

      他曾经为了接近一些大小姐尝试过这种职位,很无趣,往往讲不了几个知识点便又开始了漫长又脱不开身,似乎永无止境的追问。

      ——“您能再给我讲讲有趣的故事吗?”
      ——“您都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听说……”
      ——“先生有喜欢的人吗?我今天又收到情书了,可我不想要这些……希望您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羞赧的神色,仰头对上他的眼神带着炽热的爱意。

      她也会在意这一点吗?
      年龄……流星街内的人可不会因为是孩子而多点善意。
      她讨厌的应该是仗着所谓的阅历随意评判定义的口气吧……可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嗯……应该要辩解的。

      可是某一刹那,解释的话刚到嘴边,想要一堵她生气模样的好奇心完完全全占了上风。

      【“有时候自圆其说的推理反而会作茧自缚,过个五六年你也会明白的。”】

      前半句的确是忠言,后半句就是“不怀好意”了。

      他以为她的吻应当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她想以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大概是三十秒前。

      她说:【“我想确认一点,你现在,是在以长辈的口气和我说话吗?”】

      他什么也不回答,而是选择径直离开房间。从她身旁经过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直视前方,那原本是他坐着的位置,在他离开座位后,就变成了窗,正对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有汽车驶过,车灯的光晃过房间,借着这光,他隐约看见她晦暗不清的神色。

      她拉住他的衣角,顺势起身,抬头,四目相对。先是一段似乎很漫长的对视,他看着她瞳孔里的自己,他想她应该也在通过他与自己对视。

      她率先开口,抬脚逼近一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惹她生气。

      “嗯——”

      “但是我的确生气了。”

      她话音一落,在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之前,温热的触感抵了上来,她踮起脚尖,被拉住的衣角牵扯着他俯身。耳边是有规律的、平稳的呼吸声,小心又克制,可她的心明明跳地很快。

      ————————————

      我有时候很能理解那些被形容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年轻人——接触酒、粉末还有另一个人的身体。

      他们常常是因为一个理由——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想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

      也许我应该把“证明”这个词更正为“吹嘘”——如果我猜对了,不要生气,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我时常听到这样的话:“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话通常来自怒火中的父母、老师……这些称之为长辈的人。

      当然他们没有对我这么说过,相反,“懂事”这个词总是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套在我头上。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长大,日复一日地活着,七八岁的自己和十七八岁的自己除了书多看了几本,饭多吃几口,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你们说经历让一个人成长,可是我经历得够多了,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情我甚至都感到厌烦了。

      我想,我真正长大应该是结婚生下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从那一天起,我就可以把“小孩子”这个称呼郑重其事地继承给他,把这份无意义的纠结和苦恼也一并给他。

      我并不希望库洛洛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希望他看我,像是在看他自己。

      听起来很不讲道理对吧

      如果哪一天,要是你愿意尝试一下,你也会理解我的——最好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无人打扰,不要开灯——什么也不干地躺在床上,或者冰凉的地板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看见黑暗中平日里书架和门板模模糊糊的轮廓。然后开始剖析自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个过程必须漫长又精细,像是解剖人的活体一样解剖自己的灵魂,又像是把一只做工繁杂的钟表拆了又安回去——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晚上所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回顾了很多生前的事情,我现在仍然有勇气对过去的事予以评价,或是骄傲或是感到尴尬羞耻后悔,但我再没有勇气剖析一遍自己的灵魂——要是有一个人能替我看到我自己就好了。

      或者,换一个浪漫一点的说法——他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我,于我应如是。

      我生气,是因为我以为他是这个人。

      但是不是。

      我不该为他驻足,我得继续一个人往下走——我现在能下决心杀死他了。

      他一手环住我的腰,轻松地把我放到长桌上,另一只手笔撑住桌面。我感受到背下被移歪的桌布的皱痕,硌着很难受。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啪叽”一声,可能是两颗眼球。

      提到眼睛……我应该闭上眼睛的,接吻的时候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不懂情调。

      他撩起我的裙子,撩到小腹,夏日午夜的风有点凉嗖嗖的,但是他的手附上腰侧,很温暖。大概是他不乐意顺从像我这样平缓又没有情意的接吻节奏,又或者是出于“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他很快掌握了主动权,我呼吸的节奏也被带乱了。

      这个时候我后悔自己平常疏于锻炼——我跟不上他的气息,在发出一声非常丢人的喘息之后,他也很善解人意地停下了。

      “这应该是会让你第二天后悔的事之一。”他说。

      “……不,”我想我现在一定脸颊微红,我感受脸滚烫的温度,可是他的面色仍然沉静平和。我抬手摸到他额头绷带的结,轻轻一拉,绷带松散,漏出刺青的一角,我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接下来才是——”

      我用钉子刺向他,往后脑勺刺,将念覆盖在钉子上,又对他施加了念能力。

      ——我在来这个房间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将阿迪奇送到房间的伊路米,我们虚假地寒暄了一番……好吧,可能这个“虚假”只适用我,他很直率。这部分没什么好提的。

      我问他有什么东西容易藏又“有用”,我知道我不必和杀手多嘴“好用”是什么意思。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像是职场上老道的商人从胸前的西装口袋里自然地掏出一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钢笔,他也把胸前的钉子递给了我。

      【“嗯……不疼吗?”
      “你指什么”
      “钉子放在衣服里。”
      “哦,是需要一点技巧。”
      “教教我。”
      “不,你学不会的,握在手里不让人看到就好了。”】

      这很考验人,但是事情很顺利,我走进西侧的房间。他坐在长桌的一端,我也自然地坐在他对面,双手自然垂下就足以让他无法看到手心的钉子。再然后,借着“生气”的幌子手攥成拳头放到桌面上,确定他的确没有起疑——毕竟我已经大方地放在明面上了。

      他还以为我在生气。

      当他从身侧走过,我拉住他,拉衣服的动作只需要用到大拇指和食指,下一步,贴近,这样一来,他的视线里就没有我的手了。总不可能毫无缘由地靠近吧,那就亲他吧。

      接下来,用拆绷带的动作作掩饰,从额头掉落的绷带会遮挡他的视线,我必须抓住这一瞬间动手。

      ——他躲开了。

      钉子没有刺到脑袋,但是划破了肩,他向后退半步的躲闪,似乎是疏于自己的速度会因为我的念能力而下降的考虑,钉子刺进皮肤,一条长痕从脖颈的底端一直延伸的肩头。

      我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血,手里的钉子纠缠着皮肉。

      我想他现在应当不像先前平和沉静的模样了——他面色惨白,但是身上流淌着耀眼的红色,应该比我微红的脸颊有着更滚烫的温度。

      “真可惜,没能杀死你。”我甩了甩手上的血,几滴血从指尖滑到地毯。顺下裙子,从桌子上下来赤脚着地的时候发觉那不合脚的鞋子在亲吻的时候又脱落了——要穿好鞋子,小心别踩到人家掉在地上的眼睛。

      “是不是因为预测结果不是我,才对我掉以轻心。”

      他侧头检查了一遍伤口,一定深可见骨,因为我听到了钉子划到骨头的沙沙声,震得手麻。

      “如果你是说预测结果——”他用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抬手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里面的名字我根本不需要看,“这应该是你的预测结果,我似乎花了大价钱替你买了一个已知的结果,安德利特小姐,您应当是个死者吧。”

      “和死人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不赖。”

      “你是怎么发现的”

      “先假设你的目的能实现。”

      “你太高看我了。”

      “事实上,这个假设是正确的不是吗?”

      “……”

      “阿迪奇,他害怕你,在你靠近他的时候,他发出尖叫,他理应没有任何情绪的——你见到过被严刑拷打之后的人的模样吗?”

      我摇摇头。

      “呵,下次带你见见,你会更理解我说的话。”他居然还能虚弱地笑出声。

      “疼痛会让人避免思考,而长久的疼痛会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我想那个小孩一定已经没有这种能力了,那么还有什么能引起情绪波动呢,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原因了——你的出现让他想起了恐惧的根源。”

      “可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也许是和那位爱洛小姐有点相像,又或者是脖子上的伤让他想起了什么。也正是因为这样无法确定的猜测,让你暂时把它搁置一边,转而寻求揍敌客的帮助。”

      “哦,一说到他,我发现我实在没有什么人缘——你们都不愿意帮我,却总是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我自嘲道,“明明我既没钱,也不漂亮。”

      “不用妄自菲薄,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女人——”他不要命地怂了怂肩,血汩汩流出,“你是第一个。”

      “他没有帮你,应该是还有别的考量。”
      “如果你想利用阿迪奇对你的恐惧,那么会怎么做呢?”

      “库洛洛,如果你能猜对的话,我就……勉强放你一马,嗯。”

      他微微一愣,知道我在虚张声势,然后很自然地接上我的话;“先感谢你的‘仁慈’,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杀得了我。”

      “……”

      “首先,得让他感受到恐惧,这个时候先前仅仅是走近他的动作已经无效了。当时揍敌客站在阿迪奇的身后,你朝他的方向走时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我记得他当时在和维斯文商讨预测细节……这神走得也太远了吧。

      没错,伊路米不会看错我的动作,所以他抬手拦住了我。

      我一开始的确是朝着阿迪奇的方向走去的,发现他不为所动之后,才决定搭上揍敌客。

      “然后呢?”

      “很难肯定这才是你学念的第二天,”他用略带赞赏的语气说,还夹杂着一点玩笑的意味,“念能力有不少实用的作用,比如保暖和隔雨,甚至能抵挡空气中的有害物质,你对此一窍不通,带有恶意的念却很熟练。”

      我心虚地低头摸摸鼻子。

      “你第一次使用恶念,是对揍敌客,是在邸宅大门前。所以使用它并不困难,难的是【精准度】,怎么才能把念压缩起来,而不让恶意扩散到除阿迪奇外的其他人——尤其是我和揍敌客,他会阻止你,而我会察觉到异样。”

      “你并不熟练,你知道这很有风险。当时我在箱子里推导到这一步,以为你不会这么做,现在想来,我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你已经死了。你是所有人里离死亡最近的人,一个月是五秒,一两个星期呢?”

      “你只需要坚持一秒,顶多两秒,这样一来,在恶意扩散之前,整个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我发现自己能坚持三秒。”有点骄傲。

      “做到这一步已经能改变预测结果了,但是你很谨慎。”

      “那个男孩之所以能为我预测,是因为我在黑箱子里,他看不见我。按照那位秘书长女士的说法,黑暗能促进人的大脑活动,这是真话还是假话难以判定。”

      “我猜你想的,预测对象的确定条件应当是视野之外和正对着对方。”

      “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必要造黑箱了,让阿迪奇闭上眼睛正对着被预测者就可以了,毕竟对于一个小男孩来说,长时间睁眼还是有点难度,那位爱洛小姐一定花了不少功夫训练他。”

      “黑箱有别的用途,我猜就是为了瞒着箱子里的人做一些小动作吧。”他意有所指。

      “达成‘视野之外’的条件,站在他的身后就可以做到,但这和‘正对’这个条件矛盾,也就是说,你必须站到他面前,让他闭眼。”

      “让他闭眼的方法,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恶念】了,只需要一瞬间,但是他们会让你光明正大地站到他面前吗?”

      “讲到这里,你大概已经可以‘放我一马’了吧。”他的伤口几乎已经不流血了,哪还有让我‘放一马’的说法,“你所做的真的很简单,找了一个要上楼休息的说辞,在从他面前走过的一瞬间,释放带有恶意的念,他闭上眼睛,在一到两秒内写下预测结果。”

      “那个秘书长告诉你你今年就要死了的消息时,你有被吓到吗。”

      “……”他似乎自有思索,不露声色。

      “所以‘怀念’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们很像,你让我想到了从前的自己……被划掉的名字到底是谁,也许我们都错了。虽然这份预测是假的,但你提醒我了,在知道预测结果的瞬间,就已经在‘预测’之外了。”

      后一个“预测”称之为“命运”更加合适。

      “你的刺青很好看。”我提了一嘴,十字架,我并不想和有神论者谈因果论,会吵起来,“——那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我故意的’。不过,你生气的确很恐怖。”他轻笑一声,说话间又确认了一遍伤口愈合的程度,外翻的肉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疼。

      我也盯着伤口,莫名感到心虚。

      “要再划一次吗——但是得用我的刀。”

      “你不生气吗……我很过分吧。”

      “是我自找的。”

      “……”这时候,我反而说不出“对,是你的错”这样任性的话了。

      我不应该感到愧疚的,我自己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呢,我所做的顶多算是以牙还牙。

      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干脆把错不加狡辩地归在自己头上,实在太狡猾了,这样一来,我那用来声讨他的话全部作废了。

      “所以可以继续做吗——你应该没有第二颗钉子了。”

      “咳——”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挑拨搞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现在……你应该去处理伤口。”

      “嗯,小伤。”

      ……我都刺到骨头了还是小伤吗!?
      我想我得有骨气一点。

      “洁身自好的女孩是不会跟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上床的!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那要多久才可以。”

      “……明、明天再说。”

      “嗯。”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年不会更新啦,大家元旦快乐!
    然后是我的碎碎念:
    这篇文章让我成长了很多,大概写了不到半年,有很多读者喜欢,也收到一些很不好的评论,中途一度完全不想继续写了。我想写完这本应该很长时间内不会再动笔了,写文章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写的时候真的很快乐,如果这篇文章让你觉得很累,不想浪费精力的话,算我求你,退出之后有得是好文章。
    取舍的时候礼貌一点,对大家都好。
    也许哪一天我会试试爽文的,等我再成熟一点,眼里容得下沙子再说吧。
    我圣诞的时候想写番外,结果写着写着写成了刀,我好难受啊,我发现旅团没有未来,再往下写就是悲伤的事情。
    唉,下课了,我待会儿出一章写写吧,审核实在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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