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月小汝

1、第 1 章

　　我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中的天地寒风朔雪，我可以看到锋利的兵刃在清冷的白日下闪着刺目的光。我听到兵戈相击的脆响，听到战士的嘶吼。然后我总会梦到我倒在地上，有个看不清眉目的男人护在我的身上。他说，长安，别怕，我会保护你。那竟是极沉稳的好声音。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中已经充满了灼热的阳光。最近山上的师兄师姐一个个走了，山上静的很，只听见鸟雀轻快的叫声。我也快要离开这里了，按照帝国的圣旨，去一个边远的营地做医官。最近几年，这世道不是很太平，战争席卷了帝国的边境。我们的杏堂曾收治过几个从前线撤下的伤兵，个个体无完肤，道道伤口深到见骨。我们几个小弟子纷纷捂住了眼睛。师父捻着雪白的胡子说，“战争还是来了。”他眸中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一阵爪子挠门的声音传来，门口的人喊，“李长安，你怎么还不起床。莫不是叫梦中的男鬼把你的魂勾了去？”我翻身起床，“滚一边儿去，你才叫男鬼勾了魂儿。”七哥在门外嘿嘿的笑了，“这你可就不对了，尽管你师兄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我好歹是个男的，所以勾我魂儿的，怎么也该是个女鬼。”我懒得和他计较。他敲了敲窗户，“准备一下，北方军营的车马已经到了山下，今天我们一走，杏堂就空了。”
　　这座山名唤杏堂。我师父当年曾在山口栽过一棵杏树。弟子下山行医之时，摘一个杏，取的杏林春暖之意。师父一共有八个关门弟子，大师兄去了南疆，三师兄去了西进，我和七哥被派去了北地，师姐云游江湖。剩下的几个妇产好手全部被要进宫给皇上数不清的妃子接生数不清的孩子。至于师父，散伙宴的晚上，他一人悄悄下了山，我们只在他的房间中翻到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师父漂亮的小楷，“医道精进，各自珍重。江湖之大，有缘自会重逢。”我和七哥攥着那张纸条，在山口的杏树下坐了许多天，送走了所有的师兄师姐，却终归没等回师父。从那时起，我开始做梦。七哥说，梦见风雪，代表你对北营的生活环境很恐惧，梦见战争，说明你让师父洗了脑。
　　那梦见保护我的男人呢？我问。
　　说明你发情了。七哥一脸坏笑。
　　滚一边儿去。我翻了个白眼。
　　七哥是师父在杏树下捡来的孩子，胡乱命了个名字叫赵杏生。一个八尺男儿却偏偏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瓜子脸，水杏眼，柳叶眉。真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当年学妇产的时候，师父看了看他，“小七你就算了，你学妇产，是不会有病人的。”看七哥哭丧着一张脸，师父安慰了一句，“你长得太好看了，男人们是不会放心让自家女人找你看病的。”然后我七哥直接躺倒在地，捂着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七哥小时候很能哭，他哭起来很好看，纤长的睫毛上挂着露水般的泪滴。在他长大之后，把那些用泪水冲刷过的过去视作他的黑历史，谁提他就和谁急。
　　我和七哥打着行囊，在山口的杏树上摘了两个杏，上了那辆枣红马拉着的马车。我掀起小窗上的帘子，“七哥，你就不想再看一眼杏堂？”
　　七哥狠狠咬了一口杏，“没用，再看只是徒徒增加许多念想。”
　　我放下帘子，也狠狠咬了一口，我说，“这杏真酸。”
　　七哥背过身去，“是酸，我眼泪都酸出来了。”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我诧异地看着他，记忆中上一次见他哭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看着看着，想着再也回不去的背医书练针法，斗嘴，闲谈的和睦岁月，我的泪水也顺着面颊流下。
　　杏堂地处帝国的北部，马车走了半天便到了北部的主营。帝国的南北各有一个主营，北叫凤营，南叫蟒营。而凤营下又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子营，每个子营有一位将军总领，而这四位将军又统一由凤营的女将官——栾凤瑜领导。车夫掀开帘子，“赵杏生医官，您被调到主营，在这里就该下了，顺着这条官道一直走，会有接应你的人。至于李长安医官，您还得和我往前行一段路，白虎营还在前面。”七哥抱抱我，“小八，照顾好自己。”我点头，强作笑颜，“没事七哥，反正五营经常会师，我们经常能见面的。”我心中甚是担心他，传言军中军痞甚多，他又生了一副盛世美颜，我怕他碰上危险。我看出他眼中也是满满的担忧，良久，他叹了口气，“罢了，各自珍重。”他下了车。
　　只剩车夫和我，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景物仿佛越来越荒凉，地上连枯草也不见一根。车夫同情地瞟了我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姑娘，他们给了你家多少钱你家人才同意你来这鬼地方呀。”我一愣，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白虎营是个鬼地方？”
　　“唉，白虎营是帝国的一柄利刃，是整个帝国军队面貌最肃整，军纪最苛刻的地方。但这就意味着它平时的训练就如同修罗地狱。尤其是那位少帅，我来来往往送过多少人，就从没见过他露出过一丝笑。”
　　我也故作老成的叹口气，“老伯，怨不得别人，我们几个是抽签择的营，只怨自己手气不好。”
　　整架马车弥漫着凄凉的气氛，于周遭的景物相称的甚好。
　　马车停在营寨前，我谢过老伯，进了军营。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士兵们端着饭碗埋头吃饭。我走到将军的帐前，帐门口站着一个白袍银甲的小将，小将眉眼生得甚是俊美，甚至与我七哥不相上下，鬓若刀裁，眉似墨画，水清的瞳子，脸部是刚毅的线条，脸上是冰冷的神色。我不由得暗叹，果然是白虎营，连一个副将都这么气度非凡，那主将……主将岂不是要上天？我想起师父的教诲，出门在外，对别人客气一点才不会碰钉子。于是我摆出一副谄媚的笑，凑上前去，“劳烦这位小将通报一声，我是新到任的医官，我叫李长安，拜在医仙赵胜门下学习八年。”小将面无表情，冷冷地打量我一眼，“去找紫容吧，让她带你熟悉一下。”
　　我讪笑着，“我不用先面见主将吗？”
　　小将好看的皱皱眉头，“你已经见过了。”说罢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我在原地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