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谋错嫁》药果丹

1、京中来信

　　管家黄友从驿站来人的手里接过一封属名写给大小姐徐顾君的信，瞬间，生着两撮长白眉毛的松塌眼皮往上一撩动，平时那对显得混浊的眼眸生生射出两道异彩的光来。黄友不敢耽搁片刻，径直踅到后院来。

　　“哎！但愿是大爷松了口，接大小姐回去。”黄友边想边走，一想到大小姐徐顾君能早日回京离开祖宅，不觉身轻体快，脚下生风。

　　这顾家本是药材生意起家，后来老太爷进京行商，生意越做越好。京畿繁华地，到处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老太爷的小女儿玉蓉姑娘在游玩时遇着了尚是皇子的当今圣上，两相来往，一来二去的，就生出情愫来，因着是生意人家，皇家只准了玉蓉姑娘一个侧王妃头衔，这在当时也算是大大的恩典。顾家一下由商贾之家一跃成了皇亲，生意上更加畅通无碍。又因当今皇上即位，这玉蓉姑娘由侧王妃直接封为玉贵妃，家门自此越发兴旺。

　　这老太爷眼见的家业渐大，虽是身为国丈，想皇家的恩威到底难测，兼之在仕途上也没多大野心，把心思专一扑在祖上的产业上面。膝下三子，大爷承了家业，料理一应生意事宜。二爷平素给大爷襄助一二，但因他志不在此，靠着贵妃的庇荫，在翰林院得了个学士的闲缺，每日跟些个文腐酸人喝酒赋诗，老太爷也就听之任之，随他去了。三爷被老太爷留在了祖宅照看祖产，维系着家里跟亲族的联系，同时，等到药材收获的时节，保证京中铺面的货源。在众多皇亲国戚中，不显山不露水，格外低调。

　　这三爷在三个兄弟中年纪最小，当年让他在这乡下照应祖产，本是不愿的。谁知这老太爷不愧是久经商场的个中魁首，眼睛既毒且亮，拿准了三爷的七寸，只要三爷回祖守家，就答应他跟鸿安镖行黄老爷的千金两人的婚事。这三爷是个情种，之前老太爷对两人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阻劝也不答允，单等着三爷扎刺儿的时候，拿了三爷一手。得了自己亲爹的准允，只得乖乖回祖宅。其实黄家的走镖行当黑白两道都有些渊源，结这门亲顾家以后在生意上是大有益处，老太爷先见有明，摆了三爷一道，即使后来知晓就里，三爷也只能认了，谁叫自己有这么一个爹呢。

　　即使徐老太爷已经仙逝多年，在黄友的心目中，他这一生最为对人称道的便是在这位老太爷手下效命。因着为人伶俐，慢慢在老太爷举家进京时，让他接了这祖宅的管理之权。这祖宅乃是一家之根，黄友自认为受命大任，对老太爷知遇之恩深植于心，处处行事以徐家的荣辱利益为先，说得上是一个忠心持重的老家仆。在祖宅上下，也是除了三爷三奶奶外，说一不二的，连着三爷膝下的小姐小少爷俱是都要听其劝导教训，在黄友面前谦恭有礼。

　　哪知道这大小姐一到，黄友这长辈范儿还没施展，就让这位大小姐给整治的灰头土脸，下边的人看着好笑又碍于老管家的颜面，每每都要侧脸忍笑逃遁，找个僻静处好好舒缓一下忍得发痛的胸腔，黄友心中不免怨念丛生，怨这小姐太没个深浅，在下人面前对自己这张老脸一点面子也不讲。其实他如果知道京中的王全管家的愁苦，心中会大为安慰。

　　让黄友受不了的除了这大小姐整日胡闹，尽想些新奇玩意也就罢了，每每还要拐带着一对小姐少爷跟着疯魔。以前老老实实听他劝导的少爷小姐现在也对他的话不那么往心上去了。

　　这段时日，黄友尽想着京中府上若差人来问大小姐在祖宅的行止，定要添油加醋，给这大小姐好好一番‘夸赞’，让这瘟神早早的回她的京城去施展神威。

　　黄友的舌头不自觉得扫扫右面的腮邦子，徐顾君刚来祖宅那一日，一脸亲厚的端着一盘子小点心让他尝，说是京中现如今正火的吃食，黄友见这小姐殷勤相劝，拿起一颗黄澄澄的丸子般大小的点心，丢在嘴里，上下牙一用力，生生崩掉后槽牙的半颗牙下来，疼得他捂着脸原地转几圈，泪都飙出来了。再看那大小姐，一脸无辜的关心道：“黄叔啊，你怎这么心急啊，我还没告诉你怎么吃你就……哎呀，快喝口茶漱漱口……”

　　还有一桩黄友最怕的，是这大小姐将自己多年的私心盘算给捅出来，那就是让自己的小孙女想方设法的跟小少爷亲近。自己的孙女以后若嫁得小主人，自己这一生的心血也算尽在自家人身上。平时给小少爷送茶送饭送点心，总打发小孙女黄月芳去。这小孙女和小少爷自小一起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每每看到两个小人在一块，黄友总是嘿然一笑，有种成竹于胸的洋洋自得。不想这大小姐没来几天，竟给她发现了端倪。黄友就怪了，怎么这大小姐的眼怎么就这么毒呢，后来自我安慰，果然是老太爷的后辈！每每这大小姐对自己旁敲侧击暗示她早已洞穿一切，黄友心虚呀，是不敢怒不敢言，夹着尾巴给大小姐跑腿。

　　这大小姐刚来到祖宅，一眼还就看中三爷书房小院，环境清幽又临着府院外的一池水塘，兼者这小院有一通着外面的小便门，方便出游玩耍，磨着三爷暂借此地小住。

　　黄友迈着两条老腿是急急如风，来到书房所在的小院前，遥遥便闻一阵肉的焦香和炭火的灰烟呛味迎风吹了来，黄友的老脸上那稀疏的两撇小黄胡并那两撮白眉毛在脸上抖了几抖，颤了几颤。不用说，又是这大小姐在搞幺蛾子！一脚刚踏进门，黄友就险险跌坐在地上。

　　一早看着出门，此刻本该去进学的小公子正在一桌的鱼肉瓜果前，拿着肉片在往竹签上串，向来温顺娴静的三小姐蹲在炭架边，用她那锦纱团扇正在给架上的的几串肉啊菜的起劲的扇着风。股股白色的浓烟随着她的劲道四处飞扬，然后随着轻微的小风直直飘向黄友。大小姐的丫头春晓并三小姐的丫头铃铛正跟着侍奉小少爷的贵喜烧茶的烧茶，摆桌的摆桌，忙地好不快活！而那摆着的吃食的长桌赫然不就是三爷平日写字的长桌！这……这简真是不成体统！

　　再一看，一旁坐在公子旁边的大小姐，拈着一块糕饼，边咬边冲着三小姐嫌弃道：“妙桐，你这样肉是烤不熟的，你这扇子扇的手法不对，像你这般大开大合的，风力道都是散的。”

　　“大姐，烤肉扇风还有手法吗？”一边的小少爷徐广云好奇的问着，饶是如此，都没有停下串肉串的手。

　　徐顾君一笑，从座上起来，“当然了，我今天这烤肉就是照着京城广昌楼的大厨做法做的，平时到那里吃饭，点他家的烤肉，就讲究大厨在面前给你现烤现吃。我这就让你见识见那大厨的独家手法！保准烤出来的烤肉串外焦内嫩，口齿流香！来，妙桐你起开，看我怎么扇。”说完将手里的糕饼叼到嘴里，把一双手臂的袖子撸到臂弯处，两截白花花的手臂在日头下反着白光，晃得黄友的老眼都发花。

　　“小公子，你……你不是早上去翁先生家进学了吗？怎么在大小姐这儿？”

　　黄管家的出现让院子里的几个人俱是一怔，徐广云望望老管家，望望徐顾君，结结巴巴道：“病……哦对，翁先生……病……病了”。情急之下自家小弟竟然如同个小结巴一样，徐顾君不禁暗想：“看来还得要我出马呀！”

　　“哟，黄叔来啦，今儿翁先生腹痛，给小弟放了假。难得小弟有闲功夫，我就叫这里来玩。是不是，贵喜！”

　　“是……是病了。”贵喜突遭一问，反映比较自己的主子也没好到哪里。

　　黄友一见贵喜那闪烁不定的眼神，早已经猜到定是说谎，只是这大小姐咬定先生是病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实在纯熟！

　　“大小姐，你们这是在……？”黄友指指着一院子的吃食，摆设，已然是不想再跟她细究少爷进学之事的真假。日后，自己还是亲自看着少爷去学堂吧。

　　徐顾君眉毛一挑，笑道：“今天天色不错，我馋了京中广昌楼的烤肉，邀大家在一处自行烤些肉吃，黄叔要不要一起。”说着一只白白的手臂推着黄友在桌前坐下，黄友如同被烫了一般，不自在的挡开徐顾君的手，将手里的那封信拿出来。

　　“哎哟不可，小老儿还堆的事儿要做，姑娘和少爷们自便即可，这是刚刚驿站送来的信，是大小姐的。”

　　“信！我看一下！”徐顾君闻言立刻伸手抽走那信。黄友眼神从徐顾君接过信就一直追着没离开那拿信的手，期盼地望着这大小姐即刻就打开，好一证自己的猜测。

　　徐顾君接过信一瞧，嘴角微翘，脸上一副早已知道的表情，似乎是注意到黄友在意的表情，故意把信展开来，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地看着，蓦地一转头对上黄友的眼神“黄叔！你不是还一堆事吗，还是你改主意要跟我们一块烤肉？”

　　“大小姐，这信上可有交待什么？”

　　“信啊，没什么大事，不就是什么让我好好悔过，莫再胡为的说词。噢，还说黄叔你呐。说你办事妥帖周到，特别会照顾人，我爹很放心让我在这里。”

　　不是想的那样！黄友顿感失望，抬手，抹了抹一路急行到这走出的汗珠，讪讪道：“大老爷真是过誉了，黄友在徐家三十多年，早把徐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老爷的事自当办妥办好。”黄友的样子早已经似神游天外，在那里对着自己接下来可怜的境遇抢天抢地的痛悲起来。余下也不多作停留，悻悻地出了院子。

　　其实黄友的猜测一点没错，这确实是一封接徐顾君回去的信，而且只写了四个字：明日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