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伊甸园》东门不归

11、锚点

　　莎莉被同伴摇醒时，后脖颈依然隐隐作痛。

　　——她只记得在御书房外廊瞥见一个可疑的身影，下一秒，便□□脆利落地击晕过去。

　　“那个人很强，”莎莉压低声音，眼底残留着一丝未散的不安，“我几乎没有看清她的脸。”

　　烛火不安地跃动。

　　密室中央的圆桌上，摆着几盏蓝色的灵火灯，静静燃烧着，没有烟雾，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冷气。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将她们的轮廓勾勒得半明半暗，仿佛所有人都徘徊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赫菈低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火焰吞没：“她的易容术毫无破绽……但我感觉她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在翻找某些书籍和信件。”

　　她和莎莉坐的极为贴近，指尖在桌下不着痕迹的戳着莎莉的腿，仿佛心不在焉。

　　一片沉寂中，只余思绪无声翻涌。

　　最终，是蒂塔沉稳而低沉的声音，划破了空气中的凝滞。

　　“‘国王’那边传来消息，”她开口道，“推测她可能是另一派的巫。”

　　“国王”——这自然是个代号。

　　毕竟，一国之王怎么可能是巫？

　　……怎么就不可能呢？

　　在场不少与会者都早已有所猜测。假如猜对了，那么这个代号的背后，其蕴含的胆识与讽刺意味，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蒂塔继续道，“奥罗共和国又通过秘密渠道，投放了一本带有锚点的书籍。幸运的是，其中的锚点已被那位神秘的同族清除了。”

　　“此人，必须是友非敌。”这一点，成为了在场所有巫族心照不宣的共识。

　　一直静默旁听的贝娜此刻抬起头，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夏娃。

　　自那场震惊王庭的宴会厅事件后，她已被冠上堕落者、与巫勾结的罪名，伯爵府遭查抄，她本人也成了暗中被通缉的要犯。

　　虽然王军到达伯爵府时，已经人去楼空。

　　不过与巫相关的真相是绝不能公之于众的。

　　王庭是绝不会容许普通人知晓——巫族，依然存在。

　　“‘国王’那边，还有什么她的消息吗？”贝娜问道，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与索尼已经加入巫族，不过索尼今晚没来参加这场会议，她正忙于处理前伯爵府的产业。

　　蒂塔摇头：“国王说，那个人像凭空消失一样，踪迹全无。”她随即深吸一口气，双手于胸前虚拢，一股柔和的灵力在圆桌中央汇聚，缓缓凝成一本书籍的虚影。

　　“我赶到时，那本书已经被焚成灰烬。这是我凭借残存气息尽力还原的形态。虽然其中的锚点已被清除，但内容依旧诡异，”她严肃地环视众人，“意志不够坚定的，最好不要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个个扭曲的字符自虚影中浮现。贝娜自认心志坚定，自然凝神看去。

　　然而，仅仅第一眼，就让她眉头一跳——书中主角之一，竟被命名为“夏娃”。

　　一种难以言喻的、看着熟人名号被写入荒诞剧本的尴尬与寒意席卷了她。强忍着不适读完，贝娜的脸色已然复杂到了极点。

　　“正因为锚点已被那位同族彻底清除，”蒂塔解释道，声音带着一丝庆幸和余悸，“在我们看来，这只是一本荒谬绝伦、伪造神谕的邪书。可若锚点尚存，任何阅读者在接触它的瞬间，灵魂便会被拖入书中那个所谓的‘伊甸园’——奥罗共和国，正是用这种手段，为无数普通人铸造了无形的精神牢笼。”

　　“‘国王’已确认，”她强调，“只需清除一本书的锚点，所有与之关联的复制品中的锚点，都会随之失效。”

　　这条信息如同惊雷，在沉闷的会议室中炸开。长久以来，这个世界的人们早已被各式各样的锚点潜移默化地扭曲认知、污染精神，这正是巫族处境日益艰难、举步维艰的根源所在。

　　如果能找到方法，大规模清除这些锚点……

　　一直沉默的莎莉此刻若有所思：“这或许……为我们指明了一条全新的出路。”

　　“但…这是我们首次发现有同族能清除‘锚点’，”赫菈声音低闷，头不自觉靠向莎莉肩侧，“我们其她人，根本无能为力。主动进入书中，踏入那个精神牢笼，无异于以身饲虎，风险太大了……”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似乎又要被现实的冷水浇熄，会议室再次被沉重的静默笼罩。

　　就在这时，贝娜打破了沉寂：“你们所说的那位，能打破‘锚点’的巫——我认识她。她的名字，叫夏娃。”

　　在场所有人都格外惊愕，毕竟她们刚看完那本以夏娃为主角的邪书。在确定贝娜没有在开玩笑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她，绝对不能让她落到奥罗的人手中。”蒂塔斩钉截铁。

　　“清除锚点以消灭精神污染这条路只能算是备选，我们还是得先走好自己的路。”莎莉紧接着补充，同时不动声色握紧了赫菈的手。

　　赫菈的叹息几不可闻：“我一直在以招募近侍的理由拉拢女性，但到现在找到的人还是极其有限。虽然每一位巫都有改变战局的能力，但是我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烛火摇曳，映照每一张凝重的面容。

　　“不能再等了。”

　　蒂塔环视众人: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你们回去后，立即行动。护送你们的母亲、女儿和姊妹——那些我们誓要守护的人，尽快撤离到沿海的亚兰城邦。那里，有我们的同伴接应。”

　　她话音落下，如掷金石：

　　“战争，开始了。”

　　…………

　　会议结束后，莎莉与赫菈并肩步出密室。

　　“你需要向我道歉。”赫菈的指尖轻轻戳了戳莎莉的手背。

　　“为什么？”莎莉有些诧异。

　　“那个人…伪装你，我以为……”赫菈的话语戛然而止。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怕她们不信任自己，怕莎莉有事瞒着自己？抑或是……怕那个伪装者真的取代了面前这个人。

　　“对不起。”莎莉的回答快的令人意外。

　　“诶？”赫菈反而愣住了。

　　夜色中，莎莉停下脚步，转身直视赫菈的双眼。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如果那位夏娃并非善类，如果她对赫菈下手……

　　莎莉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赫菈的手握得更紧。

　　......

　　莎莉没有返回王宫。

　　巫族与王庭的战争即将爆发，王都必将陷入腥风血雨。

　　在投身这场风暴前，她必须回一趟家——那位收养她的楚杉婆婆，是她在这世上除了巫族姊妹外唯一的牵挂。

　　推开熟悉的木门，家中景象却令她一怔。

　　楚杉婆婆不在，餐桌前坐着一位陌生的黑发少年。她正专注地吃饭。

　　明明只是一些家常菜，她却很开心的在享用着，眉眼间透着纯粹的满足。

　　“小莎莉？”楚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惊喜，“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老人慈爱地拉着她的手，“正好赶上饭点，快坐下一起吃。”

　　莎莉点点头，正要起身去拿碗筷，却被婆婆按住：“你坐着，我去……”

　　“我自己来。”莎莉轻车熟路地走向橱柜，取出碗筷。当她回到餐桌时，婆婆正与那位陌生少女相谈甚欢。

　　“这是莎莉，我的孩子。”楚婆婆热情地介绍道，又转向莎莉，“这位是夏娃，最近暂住在我们家的客人。”

　　莎莉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

　　夏娃？

　　那个在王宫打晕她的夏娃？

　　那个神秘强大的夏娃？

　　此刻正坐在她家的餐桌前，乖巧得像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

　　就在莎莉震惊得说不出话时，夏娃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好巧呀。”对方先开口，声音清亮。

　　“你们认识？”楚婆婆惊讶地看着两人。

　　“嗯呐。”夏娃乖巧点头，转向莎莉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上次的事，抱歉了。”

　　莎莉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她设想过无数次与这位神秘强者的相逢场景，却从未料到会是在自家餐桌前，对方还表现得如此……温顺无害。

　　楚婆婆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适时地转移话题：“夏娃，贝娜伯爵府被查抄，是有什么内情吗？最近闹得满城风雨。”

　　“因为她是巫。”夏娃夹起一筷子青菜，说得云淡风轻。

　　楚婆婆手中的汤勺顿在半空，一时语塞。

　　气氛再次凝固。

　　婆婆只得转向莎莉：“小莎莉，你今天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巫族要和王庭开战了，”莎莉鬼使神差地模仿起夏娃的直白，“我们得撤。”

　　话音落下，餐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

　　楚婆婆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语出惊人，每句话都足以让人掉脑袋。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让人措手不及的场面。

　　莎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要解释，却见夏娃忽然放下碗筷，那双黑眸亮得发光：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