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匪事》annafox

10、10

　　荆州寨破的那天夜里，保安团开始从荆山向豫山寨进攻。
　　和进攻荆山寨一样，他们几乎没有遭到多少抵抗。保安团占据了天时地利，土匪们几乎是望风而逃溃不成军，匆匆放了几枪之后就四散弃寨而逃。一个时辰不到，身为前锋的大队长曹仁就已经占领了豫山寨。
　　曹仁是保安团曹大老爷的表弟，但这并不能说他当上大队长靠的都是亲戚关系。就如刘备对诸葛亮说的，曹大老爷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从不避讳在保安团里使用自己的亲戚，但是没有能力的人是得不到他的赏识的。曹仁能当上这个前锋，他敢杀敢冲又粗中有细才是关键。
　　土匪们四散逃跑了，只留下一座空寨。曹仁让人仔细的搜查了一番，枪没了，大约是带着跑了，大刀长矛在库房里散落一地。整个寨子里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堆东西。
　　“哼。”曹仁踢了踢寨子中央那堆粮包——很明显，这群土匪在准备逃跑。如果不是曹老爷英明，决定连夜攻山，只怕就让他们跑了。
　　有人问：“大队长，这群土匪全钻山里去了，咱们追不追？”
　　“急什么!”曹仁瞪了一眼：“这黑灯瞎火的，你能找得着那帮惯钻山窝的野猴子？咱们先点个亮，也好给山下曹大当家的送个信。”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哪一件事情先发生，当所有人都遵照曹仁的命令把那堆留在寨子里两千斤的粮食和草料搬到寨子门口准备如荆山一样来场大火的时候，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有人说：这粮食下面怎么是湿漉漉的闻着一股煤油味？该不会是坏了吧？然后有人举着火把凑过去看个仔细。
　　第二，曹仁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突然喊：都他妈|的不许乱动！
　　第三，几只火箭划过夜空，落在房顶。

　　火焰在黑暗中以一种不容抗拒的骄傲姿态盛开，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巨响。

　　那一秒，其他一切都是安静的。

　　然后有人发出哀号有人发出惨叫有人惊慌失措抱头乱奔而有人已经立刻失去了生命。

　　曹操在山下，愣愣的盯着山上那一团升起的火焰。他努了努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只狠狠的吐掉了嘴里的瓜子壳。
　　“妈的！”他转过身对身后的荀彧说：“我亲自带人上去。”

　　刘备在山上，就站在寨子不远处树木的阴影之下。
　　计划是他和诸葛亮制定好了的，把敌人引进寨子，里面预先隐藏好了各种引火之物；粮草是故意落下的，他们带不了那么多走，索性就往里面淋了煤油。包括曹仁会把这些粮草搬到寨子口堵住自己的退路，也是诸葛亮预想到了的。
　　那几支火箭，有一支就是刘备亲手射出去的。寨子里的一切，都是他带着他的兄弟们建起来的，所以，毁灭它也必须由他亲自来完成。

　　诸葛亮站在刘备的身后，他们两个都穿着夜行衣，在前方火焰的光芒，勾勒出刘备的模模糊糊的背影。
　　他想过要劝刘备不要亲身犯险，但是他清楚刘备对豫山寨的感情，思考再三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但同时也回绝了刘备让他先撤的要求。

　　这是诸葛亮第二次直面自己一手造就的死亡，虽然没有了第一次带给他的震撼，但他依旧未能习惯这种来自血与火的悲鸣。事实上，他不管做了多久的土匪，死亡和杀戮也从未是他所习惯的。
　　然而他现在更担心的，是他们在这里会不会被发现。
　　就算下面已经乱成一团自顾不暇，但毕竟他们现在也始终只隔着敌人一箭之地。

　　诸葛亮摸了摸腰里别着的那件东西，隔着外衣，他也依然能够感觉属于金属的特殊质感。
　　那是一把“撸子”。刘备今天傍晚一定要交给他的东西。虽然现在看不到它，但诸葛亮清清楚楚的记得刘备把他拉进房里然后关上门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摆在他面前郑重打开之后第一眼见到它的样子。

　　银色的枪身，流线的设计，精致而小巧的外型。即使诸葛亮完全不懂枪，他也知道这把被红色绸缎小心的包裹着的手枪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珍品。
　　刘备小心的把它拿出来，像是抚摸着情人的般温柔的打开保险，拉送套筒，来一个清脆的空枪击发。
　　“孔明你觉得这撸子怎么样？”
　　诸葛亮笑笑：“我不大懂，不过想来机械都是相通的，我看这枪反应轻捷响声细腻机能平滑，应该是把好枪。”
　　刘备有些得意：“岂止是把好枪。我敢说，整个汉中的土匪手上，再也找不出第三把比这把更好的撸子了。你瞧，”他把枪掉个头，露出左侧枪管座给诸葛亮看：“一枪二马三花口。这可是把枪牌的撸子。”
　　在枪管座上，刻有和这枪外型相似的图案。
　　“这枪是当年劫了一大户的。”刘备继续介绍：“当时一共两把……听说是某个大官给他……”他停了停，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给他四姨太的定情信物……一人一把。”他又顿了顿：“另一把我一直随身带着……这一把……”
　　“这一把就送给先生吧……”
　　“啊？”诸葛亮的思维还停留在怎么会有人给姨太太送把枪当定情信物这个层面，突然刘备把枪就塞到他手上，就算他再是聪明，也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如今危急关头，这把撸子，送先生防身。”
　　诸葛亮低下头，他的手里面是那把还带着刘备手温的枪。
　　“大当家的——我……”
　　“不许退回来。”刘备板着脸说：“还当我是大当家的，就好好的收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种精致小巧的玩意，防身最好。”
　　“可我就不会用！”
　　“……啊？”

　　好吧。刘备得承认，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到过。

　　“所以，大当家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诸葛亮笑着把枪又塞回刘备手里：“这么好的枪，放我手里也是浪费。”
　　“不行！”刘备几乎是固执的抓着诸葛亮的手将枪硬塞了回去：“你瞧，很容易的。撸子嘛。”他抓着诸葛亮的手做示范：“撸一撸就成了。”
　　也许是两个大男人四只手握着一把手枪地方太小，也许是因为两人隔得太近热气让人头脑发晕，刘备明明是用惯了枪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动作这次做起来也各种别扭，最后草草比划了两下，他就匆匆松了手。

　　“会了？”
　　诸葛亮回想了一会，慢慢的按着刘备之前教他的动作摆弄了两下：“大概……会了吧……可是……”他耸了耸肩：“大当家的，我开枪也打不中啊……”
　　“我又不是叫你去打仗！”刘备突然声音大了起来：“你就收着，这枪子弹不好弄，我这也不多，先给你10颗，如今这场面，总得拿着点东西留着防身用。不许推了！”
　　诸葛亮又愣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是因为上山之后刘备第一次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也许只是因为他意识到那把轻巧的手枪里沉甸甸的属于刘备的情谊。
　　“孔明啊……”刘备的声音又轻柔下来，“你拿着，就当是防身，但是我刘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身上受一点伤。”
　　“既然如此，那又何须十颗子弹，一颗足够了。”
　　这下轮到刘备转不过来了。
　　诸葛亮拿着枪在太阳穴上比划了一下，“如果真的连大当家的都败了，我觉得对着自己的头开枪，我应该还是瞄得准吧，不过……”
　　“瞎胡闹！！”刘备猛的把诸葛亮的手打开：“你当我是要你当什么贞洁烈妇啊！你拿着枪是防身不是守身的！”
　　诸葛亮这次是真懵了，他其实说那番话的重点其实在后面那段没有说出来的“不过我们不会走到那种山穷水尽的地步的。”可刘备这一发火，他这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诸葛亮收下了那只“撸子”，里面装满七发子弹。这把枪，一直被他随身带着，那七颗子弹，却哪怕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用过。

　　不论刘备在与不在，那一只枪七颗子弹，都是一个不变的承诺。

　　山寨的火，还没有完全烧起来，曹仁就已经从最终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开始努力整顿队伍挽救局势，按下对复仇的不理智冲动，刘备与诸葛亮带着几个弟兄悄悄的撤离了现场。

　　这时候，从山的另一边，传来了几声枪响，那是他们撤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