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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傍晚,姜家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准备吃晚饭之时,木门被人咚咚敲响。门外几道纷杂的脚步声,在门前止住,有人高声问:“这里可是姜屠户家?”

      姜父皱眉,高声问:“你是何人?”

      姜母心下思索,小心翼翼道:“莫不是白日那兵头派人闹事?”

      门外传来冷漠的应答:“知府大人下令,请张冠张秀才去官府一趟——他人在何处?”

      姜媃一直侧耳听着,此时放下筷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知府大人要见张冠?为了什么?莫不是张冠白日和兵头说的话传到旁人耳中,引来祸事?

      姜父姜母也是面面相觑,春风暖意中,一群人竟都是脊背森寒,最终三道视线落在张冠身上,姜父欲言又止,张冠吃干净碗中的米,不紧不慢道:“我随他们去一趟,姜翁不必忧心。”

      语毕,他站起身朝外走去,推开木门,衣袂消失的地方,隐隐传来几声简短交谈,似是府兵在确认张冠身份。

      声音很快彻底听不见,唯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明明从前家中也只有三个人,可张冠这么一走,小院又冷清了许多。张冠不爱讲话,可短短几日,姜家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

      姜父担忧地叹了口气,扒拉了两口饭,匆匆出门,不知往哪里去了。姜媃沉默帮母亲收拾完碗筷,回房坐在床上,心里空落落的。

      张冠跟随府兵穿过街巷,走到扬州府门前,停下脚步。

      为首的府兵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随我们进去拜见知府大人?”

      张冠波澜不惊:“请通传一声,就说张冠不便进去拜会。有什么事,烦劳知府大人出来说吧。”

      府兵目瞪口呆。张冠一介秀才,怎么敢在知府大人眼皮底下摆威风?不想要命了不成?要知道,张冠并不是官身,按理见到官员还需下拜,他倒好,连门都不进?

      府兵眉头竖立,瞪着眼喝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

      张冠没说话,府兵越发不忿,伸手就要上来拉扯。此时一个官员恰好从朱门中走出来,看见眼前一幕,发觉这个书生打扮的人有些熟悉,便凝神仔细看了一番,越看越心惊。

      “张冠!你怎么在此处?你……你何时来的扬州?”

      张冠自下而上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施了一礼:“李大人。”

      两个问题他一个也没答,李矛也不生气,只是脸上吃惊之意久久不曾散去。他快步走下阶梯,拉起张冠的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大人慎言。”张冠出声提醒。

      李矛后知后觉收回手,扫视一圈周围府兵,冷声喝道:“还不散去?是要在我面前撒野吗?”

      府兵们纷纷言不敢,识趣退却。

      李矛渐渐冷静下来,只不过视线一直未曾从张冠脸上移开。他想着方才张冠态度,便知他心中陈年的怨气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摇摇头:“江大人等你许久了,你果真不进去见他?”

      “我已经说过,有什么事出来言讲便可。”

      李矛苦笑道:“他如今是扬州知府,怎能出来见你?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不光你有麻烦,他也得落个有失威仪之罪。这些年来,你.......唉,我也无话可说。”

      张冠笑了声:“我同知府大人,也是一样的无话可讲。烦请李大人帮我说一声,就言张冠来过了。”

      说完,他再施一礼,转身欲离去,却被李矛叫住:“江大人他……当年亦有苦衷。如今他为官你为民,你何必呢。”

      张冠脚步顿了一顿,似乎要回过头来说些什么,但所有的争辩之欲转眼又消散为烟,飘渺难求。

      他何必呢。

      张冠也不知道自己这番故作孤傲是为了什么。时隔多年,沧海桑田,他最终连个心安也求不到。

      李矛一言不发,在府门前站了许久。看那道身影逐渐与春夜花树灰光融成一片,无声叹气。他和张冠一样,纵有不甘,又能如何?

      李矛撩开厚重的门帘,跨过高高的门槛。院子里阳光正好,一只颜色鲜艳的画眉在精致的鸟笼里跳跃,婉转的啼叫声清脆悦耳。

      知府江彬负手立于梨树下,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银制鸟食罐,正一下一下地逗弄着笼中鸟。

      他身着藏青色锦袍,腰间玉带上的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更衬得富贵。

      听见动静,江彬头也不回,慢悠悠地问道:“张冠走了?”

      李矛点点头,沉默不语。

      江彬洒出一把鸟食,画眉欢快地啄食起来。他这才转过身,看着李矛,哈哈大笑:“怎么,你这是在为他鸣不平?”

      笑声在院中回荡,带着一丝轻蔑和嘲讽。

      李矛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奈。暮光照在他脸上,脸色苍白。

      江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矛,眼神如同捕猎的鹰隼般锐利。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李矛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当年的事,本来就是你父亲的错!”

      “是又如何!”

      江彬笑容消失殆尽,眸光冷冷:“张冠如何我不管,可只要我是你上司一日,你就不要想在我眼皮底下翻波浪——轮不到你说话。”

      李矛哑然。

      “十年了……”江彬喃喃道。

      风从四四方方的天上而来,屋檐下银白的帘子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打瓦片。江彬的手垂下来,他望着自己五指,指缝中流逝了光阴。

      再抬眼,他仿佛又站在刑台下,周围人声鼎沸,无论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来看这场最为津津乐道的热闹。

      台上的是坏人。他该死。

      那时江彬是这样以为的。他的母亲牵着他,和他说台上那个被束缚的不屈的男人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而江彬的父亲代表了尘世的光,将这个男人缚之以绳,送往刑场。

      江彬抬头,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不屈的眼睛。

      江彬莫名觉得害怕,浑身打了个寒颤。时辰到了,行刑官下令,刽子手长刀落下。

      ——人群沸腾。

      他们欢呼雀跃,好像公正终于降临人间——很多年以后,江彬才知道,那个被杀的男人本没有罪。

      可真正有罪的,又是谁?

      *

      张冠回到姜家小院的时候,天空早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包裹着他,抬头只能看见姜家人特意给他留的一盏灯光微弱的小灯。

      纸糊的灯笼随轻风晃荡,不屈放出所有光芒。

      张冠沉默立住片刻,推开门,却发现姜家人都还没休息。姜父在院子里喝酒,看见张冠,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他早些回房休息。

      张冠回房途中,看见厨房里一抹忙上忙下的影子摇在灰壁上。

      他知道,那是姜媃的影子。

      张冠第一眼看见姜媃,并没有觉得怎样,甚至没太看清她的样貌,在张冠眼中,姜媃是他日后要尊重的人之一,仅此而已。

      如今,这个看法好似没有变,又好似有一点点扭曲。

      张冠住在姜家小院西厢房,屋子里除了一副桌椅,一盏油灯,厚厚堆积的书本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书本桌椅油灯,就是张冠所有的家当。

      一灯如豆,转眼已经夜深。

      烛火并不刺眼,柔黄灯影在石灰墙壁上跳跃,照着张冠手中书本上的文字,张冠指尖翻过一页,却听见门被轻轻叩响。

      “张相公,我来给你送碗汤喝。”

      姜媃端着一冒腾腾热气的瓷碗走进来,她把碗搁置在桌上,自然坐在桌边,眼睛往张冠手中书本上瞟。

      她细瞧了那桌上内容许久,嫣然一笑:“你们有学问的人,都喜欢看这种书吗?什么儒学道法,我反正一个字念不进去。”

      张冠有些愣。他原以为姜父不认识几个大字,必定也不会教女儿识字。可当姜媃把书上内容说出来,他才知道,姜媃原来不仅识字,还懂得不少。

      他默默合上手中书本,盯着地上他和姜媃交织在一起的影子。

      姜媃:“你原来在京城,也做字画生意吗?”

      张冠摇头:“原先在京城,我一心想中举,没时间做这些。”

      “那为什么后来又不考了?”

      张冠握着那本书,半晌起身,把书放回架子。

      “觉得没意思,自然也就不考了。”

      没意思?姜媃瞧着他,心中暗笑。每年多少人到京城,挤破脑袋就为得个功名,好不负一场寒窗苦读。再者,有了功名便有做官的资格,有几个人是不想当官的?

      她觉得张冠是在开脱。也不奇怪,谁愿意承认自己考不上?

      姜媃似有调侃:“锦衣玉食,骑高马住高阁的日子,难道也没意思吗?”

      张冠也笑了笑,“若当官就是为了泡在富贵堆里,任由奢靡腐烂骨子,又怎配我去做?”

      “你好大的口气。”姜媃扬起下巴,眉头微挑:“要是换做我,管他什么风骨呢,好处握在手里才是真。”

      张冠:“那便是我无能,总是故作清高吧。”

      两人良久无言。

      姜媃忽然道:“你是对的。”

      “什么?”

      “我说,你是对的。从前我在一户官家做奴婢,我们主君和你是一样的人。他从来不苛待下人,也不汲汲营营。我们都在背后说他不懂得人情世故,可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的官,有多难得。”

      张冠点点头:“后来他放你归家了么?”

      “后来?”姜媃轻哼一声:“后来他被抄家了。全家上下死了十几号人,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你说啊,怎么老天爷总是捉弄人?他清廉一辈子,还是被安上贪污受贿的罪名,死后都不得安生。”

      “张相公,我想不通。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有没有一天能替主君他们昭雪?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哪怕要我用命换,也是使得的。”

      ……

      姜媃看张冠良久不语,故作轻松道:“不过现在,我最紧要的事还是多赚银子,早点儿买个大院子。啧啧啧,你看看,这院都破成什么样了?我爹娘年纪大了,我总得让他们享几天福吧?”

      “但光靠杀猪能赚什么钱?张相公,我有个主意,你帮我听听可行不可行?”

      张冠沉吟片刻:“你说。”

      姜媃指了指街那头:“看到那家‘王记肉铺’了么?”

      张冠顺着姜媃手指的方向看去,招牌已经有些斑驳,门可罗雀。

      “王老汉年纪大了,杀不动猪了。他儿子又是个游手好闲的,铺子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

      姜媃眼中精光一闪。

      “我想把他们铺子盘下来,当做第二间门面。”

      姜媃能这么说,是心里实在有把握。她家生意能在遍地商贩的扬州屹立这么多年不倒,一是诚信,二是肉好。

      她家的种猪,品种和寻常的猪不大一样。肉质鲜美,肥而不腻,吸引不少回头客。

      姜父做了一辈子生意,从来没想过怎么多赚钱,只要一家人能活下去,不缺衣少食,他就心满意足。

      可是姜媃不一样。

      姜媃想要做的那件事,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她之所以把这个主意和张冠说,心里也早就打好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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