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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第二日,便有小道消息流出——三皇子已下定决心不与安枫联姻。
      安枫使团下榻的驿站中,众人面面相觑。
      一礼部的瘦高官员义愤填膺:“北元竟怠慢安枫至此,堂堂公主竟然被白白晾了一下午,难道北元真想打不成。”
      身侧佩剑的男子沉吟半晌,摇了摇头:“眼下北元便是想打,也难。这几年天灾频频,北元为安抚边境已多次出兵,像是粮草难以支撑……就算是打,又有何怕?”
      众人闻言皆低下头来。安枫虽有百年基业,根基厚重,并不缺粮草兵器,可惜安枫多年未有战事,兵力平平。若是真有能力与北元抗衡,也不会盼着和亲了。
      周望面色沉重,安抚道:“那日北元帝已同意和亲。纵然三皇子不愿,也逃不过。”
      他眼神笃定,似乎已将昨日被三皇子戏耍一事抛在脑后,眼下的乌青却暴露了他昨夜不曾安眠。

      喻以宁那夜却睡得很好。她回来后便觉身子乏力,头脑昏沉,一副安神药下肚,直睡到隔日下午。
      醒来后,才后觉后觉自己竟然受风着了凉,发起烧来。
      身子不适,就没有心情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三皇子不喜熙和公主的言语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她心中早已将三皇子林裕禛和定王林述钦骂了个千百遍——北元之人果真如坊间所言,粗鄙不堪,空有武力。
      她莫名被戏弄、夺了扇子不说,还背上了骂名。
      流言流传之时还总会惋惜一句,可惜了熙和公主国色天香的容貌。
      难道空有容颜就只是为了嫁人?
      她斜倚在床上,伸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侍女小苍端来药,还未来得及关门,秋姑姑刻薄的声音传入房中。
      “若是长公主前来,北元定不会怠慢如此……这般回去,老奴我无言复命。”
      秋姑姑在安枫服侍皇后多年,此次屈尊降贵来看照喻以宁,心中本就有怨气,日日总是说了这个谈那个。若有一日无事数落那才是稀奇。
      喻以宁早已习惯,她伸手接过药碗,屏着气将苦药灌进喉中,又用清水漱口。
      抬眼时,却见小苍眼圈发红,“公主,你忍了这么些日子,她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喻以宁叹气道,“理不理她都要说的,我若是在意了倒才是遂了她的意,反而惹她更说得多。”
      小苍瓮声道:“我就是心疼公主,从前在王府,虽是冷清些,倒也不用受这些气。”
      喻以宁叹了口气,“横竖都是命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此境况,不几日也就回去了,到时候秋姑姑自会回皇后娘娘那儿去,且再忍忍就是了。”
      正如喻以宁所料,没过几日,喻以宁的身子渐好,安枫众人早已收拾妥当,准备回去。
      初秋之时,夏日余温犹在,安枫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路。谁料路运不济,次日就碰上安枫秋雨。
      北元的雨也同北元之人一般凌冽,利落、冷峻无丝毫缠绵之感,一下起来,好不停歇之意。
      透过马车上的小窗,喻以宁望见漫漫天地间瓢泼不停的雨幕。
      她因大病初遇,身上裹着披风,凉风拂面,思及这一路竟然没有几件事情是顺利的,更觉这噼里啪啦毫无偃旗息鼓之意的雨声烦躁。
      最可惜的是那把扇刀。
      她心中始终存着一点希望,定王殿下会善心大发,将那扇刀送来。可惜等了几日都没有音讯,她只得派人前去,却得知定王外出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马车仍在上行,绕过这个山头不远处,便是今晚要休憩的客栈。阴沉沉的天色和雨色交织,分不清时辰。
      喻以宁将自己缩进披风里,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突然之间,马蹄声疾起,只听“哐”的一声,马车滑出车道,在山崖之下的密林之中翻滚摔打,雨水和泥土四溅。原本马车上的华贵装饰四散。
      喻以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在马车中撞击,慌乱之中,她双手紧紧护住头颈,用身子去承受撞击。
      痛,钻心的痛。身上每一块皮肉都像是被大力碾过。
      就在喻以宁觉得她就要死了的时候,车她被从车门中甩出,身子翻滚几圈,到了一棵古树下。
      远远的,在雨声深处,噼噼啪啪的,似乎是马车的碎裂声。
      喻以宁躺着潮湿的泥泞土地上,树上的落雨滴落在她脸上。
      她挣扎坐起,将披风裹在头上。倚着树靠了好一会儿,才让蓬勃的心跳平稳了些。
      四周是潮湿的泥土味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苍翠挺立的松树。静,安静地仿佛时间只有她一人。
      若她不是一个人流落至此,定然有更多的时间这难得一见的凌冽美景。
      她打了个寒噤,一边祈祷山上没有狼,一边祈祷众人早些找到自己。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天色更暗,远处还是没有声响,雨虽然小了些,仍旧没有停。
      披风几乎湿了,她愈来愈觉得冷。
      再等在这里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狼吃掉。
      她攀着树干站起身来,活动了下酸软的四肢,拾起路边的树枝当做拐杖,朝山下地势低平的空旷处走去。
      不多时,听见流水汩汩声,她急忙沿着河水声走去。有水声,就有人家。
      可惜,溪水之处,是荒无人家的山坳。
      喻以宁的心凉了一截,抬头四望之时,对面的山崖上黑漆漆的洞穴吸引了她的注意。
      北元与安枫交界处多山,山上多有洞穴。这些洞穴为僧人禅修所用,虽大多被废弃,然而仍可做遮风挡雨之用。
      她叹了一口气,“眼下,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了。”
      手脚并用地爬至洞穴下,她终于发现了今天唯一令她高兴的事情,她的体力比她想象得好太多。
      进入洞穴之前,她拿着棍子在洞穴地面上轻敲几下,见无异物窜出,才躬身进去。
      堪堪可以挺身而立的洞穴墙面之上,保留着残碎的壁画碎片,尤可见初建之时的缤纷色彩。
      浓厚的尘土气息呛在鼻口,她瘫坐在墙壁上,才觉天已经黑了。
      浑身上下,几乎湿透,四肢酸软,一直被她按捺着的恐惧一丝丝爬上了心头。
      她脱掉湿透的外衣,双手摩擦着胳膊和身体,让自己暖和一点。
      到天亮就好,她安慰道。
      脑中突然想起一段旋律,是在北元宫宴上听到的一段激昂洒脱的旋律。
      她凭借印象在脑中复述,却总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断掉。
      断掉后就重来,她用这残乐催眠自己,希望下一秒能够睡着。
      或者是,自己能够累到入睡。
      然而,她神经始终紧绷,耳边的雨声越来越小,世界也越来越静。
      耳边的每一个响动都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终于,她不再想起那段旋律,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唤醒了她的神经。
      她还未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声音,就瞧见了洞口的火光,火光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脸庞的主人面色疲惫,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却炯炯有神。
      喻以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瞧出这是林述钦。
      他一身戎装,腰侧挂着佩剑,身上带着丝血腥气味,似乎是长途跋涉而来。
      喻以宁还未来得及惊讶,他便手持火把,躬身进入了洞穴之中。
      狭小的洞穴瞬间逼仄。
      喻以宁闻见了他身上的潮气和血腥气味,一股冰冷的寒意被注入在洞穴之中。
      北元不会这么下作,借由意外要了她的命吧。
      她才放松了一瞬的身子骤然之间绷紧。
      见林述钦仍然打量着她,她勉强挤出一个苦笑,哑着嗓子道:“定王殿下。”
      她潮湿的长发散在肩头,被她拢在身前,身上披着潮湿的外衣,眼神湿漉漉地望着林述钦,欣喜、委屈又害怕,昏暗的灯光一照,尽是楚楚可怜之态。
      林述钦见她无大碍,深深送了一口气,眼神从她身上移开,从身上解下蓑衣,又将披风取下,盖在她身上。
      “以为我来灭口?”
      喻以宁对上他的眼神,摇了摇头。将死之人不会有披风。
      “北元和安枫是盟友,你是安枫公主,自然会平平安安地离开安枫。”
      他说着捡起洞穴深处的枯枝生了火。
      火星四溅,不时有“噼噼啪啪”之声。暖气从火堆中升起,喻以宁才觉得自己有了点生机。
      他就这火光抬眼打量她半晌,她额头上青紫色高高肿起,颈侧有丝丝血迹,像是草划的。
      林述钦取出酒囊,拿出帕子,倒了酒上去,蹲在喻以宁身侧,抬手替她处理伤口。
      冰凉的酒液接触皮肤,喻以宁轻轻一颤,就被林述钦按住。丝丝痛处从伤口处传来,她咬牙忍住。
      “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吗?”
      她摇摇头,“没有大碍,皮肉伤罢了。”
      她表情木然,也许是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也许是悲伤,眼圈红着,连脸颊上都泛着粉色,泪水湿了眼眶。
      他拿起帕子一角,递给喻以宁。喻以宁下意识地接过,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举起食指示意眼睛。喻以宁微微颔首,将帕子覆在眼睛上,眼眶的泪水刹时间透过帕子传到指尖微凉。不知那一瞬起,她已涌出了这些泪。
      她匆匆将双眼擦拭过一遍,手上的尘土却不慎染脏了帕子,她犹豫几分,将帕子折成方块,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林述钦毫不在意地接过帕子,揣入在怀中。
      “殿下怎么在这儿?安枫的人呢?”她问道。
      “安枫其他人都无大碍,见你马车坠下,后方马夫及时驻了车。周太卿正指挥护卫寻你。”他停顿一下,思考片刻,又道:“我执行军务,回城之时正好碰见他,因而过来帮忙。”
      “多谢殿下。”
      一身戎装的林述钦,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凛冽之色,反倒比上次更加容易接近。
      “举手之劳而已,公主不必多礼。眼下雨还未停,等你暖暖身子,雨势小些,我送你下去。”他边向火光微弱的柴堆中扔着木头,一边说。
      喻以宁低头瞥见自己沾满了泥泞的鞋子和裙角,土黄色的污渍在白色的布料上格外明显。
      手上也满是尘土,头发早已在摔倒之时就散落。
      好狼狈的一位公主。
      一时之间气氛安静起来,两人并不算熟稔,算起来,互有相欠。
      林述钦救了喻以宁两次,而林述钦,拿了喻以宁的扇刀没有还。
      喻以宁嘴唇一抿,声音轻微,试探道:“殿下,可带着我的扇刀?”
      “你说什么?”她声音太小,林述钦并没有听清,因而又开口问道。
      她轻咳一声,水汪汪的眼睛瞪大了些:“我的扇刀,殿下可还记得。”
      林述钦避开她的眼神,语气坦然,毫无愧意:“记得。在定王府里。”
      他说着用里衣擦了擦酒囊的瓶口,递了过去。
      喻以宁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接过酒囊,下意识地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划过口腔,连胸口都灼烧起来。“咳咳……怎么是酒啊?”她皱眉问道。
      “还没来得及问你会不会喝酒。你淋了雨,喝点酒身子暖的快。”
      喻以宁在这之前只喝过果酒,还是浅尝辄止。眼下手中的烈酒辛辣,想来是做提神之用,好在酒香浓郁,并非完全不可忍受。
      傍晚奔波了那么些时候,她是真的渴了。犹豫半晌,还是又举起酒囊,浅浅灌了几口才递给林述钦。
      林述钦见她模样,不由发笑。
      喻以宁瞧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水,用手抹了抹嘴,才想起问道:“殿下是怎么找到这山里来的?”

      他是怎么过来的?
      自那日离了东宫,第二日他便启程前去边防巡兵,直至前两日,公务结束返回京城。
      路上恰逢瓢泼大雨。北元雨水少,回城又多山路。若遇大雨,雨水堆积,地面泥泞,更加难行。他嘱咐将士慢慢行路,一个转头,却就看见了稀稀落落的安枫车队。
      护卫和臣子皆下山前去寻人。路上只留几个宫女看护东西。
      问了半天才知坠下山的竟是熙和公主。
      他连日夜行,原本困顿,闻言登时清醒起来。山崖之下,人迹罕至,若是寻不到……
      林述钦眼前浮现起了那梨花一般摇摆的裙摆,当机立断,安排北元将士下山前去寻人。
      众人分散而去,直至天黑前才找打了残破不堪的马车碎片,车内一应物品洒落一地,却就是不见人影。
      天色越来越黑,他心也沉重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公主,全须全尾的来北元宫中看姑姑,却在北元山中突然消失。
      若是寻得到人还好,若是寻不到,日后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只怕北元会无比被动。
      何况,他还欠她扇刀未还。
      天黑雨天,寻人不易,若是受伤,只怕会出事。众人沿着马车四散寻找,他灵机一动,朝着山下走去,并不抱希望之时又在路上瞧见了一支金钗,想来应当是她留下的物件。
      这才沿着山洞一个个找过,发现了她。
      他轻描淡写道:“跟着你留的金钗。”又低头讪讪道:“不过我上山时候弄丢了。”
      喻以宁下山之时,隔一段便扔一个物件,只留了一个玉镯傍身。虽想过天黑瞧不见,没成想真的有用。
      她浅浅一笑,“无妨,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多亏了殿下心细。”
      林述钦思忖半晌,从发间抽出一个玉簪,放在了喻以宁的手中。
      一个通体雪白的鹿角玉簪,一打眼便知是用了北元上好的白玉所制。
      “这玉簪先给你赔罪。”
      喻以宁现在真的需要一个簪子,满头散发着实是不成体统。
      她凝望了半晌手中的簪子,随即转过头去,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上玉簪。
      林述钦定定看着她动作,虽只簪一个样式简洁的鹿角簪,却更衬得她气质脱俗。她脸颊上泛着红晕的光泽,身上沾满尘土,与那日金雕玉琢的公主扮相判若两人,却如同白玉蒙尘,无论身处何地,都有一种沉浸的力量。
      他几乎不能移开眼睛。
      喻以宁垂眸望着柴堆中隐隐发光的灰烬,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不自然地移开眼神,向洞外望去。天际边出现白色的亮光,雨终于停了。
      “身子好些了吗?”他回身望着喻以宁。
      她撑着墙壁起身,抬手正要解下披风,却闻他道:“早晨冷,你披着吧。”
      他起身走出洞穴,从洞口到山下的小路泥泞不堪。他站在路中,见喻以宁来了,躬下身去,示意自己背她。
      喻以宁犹豫着,正在思考是否妥当,他一手捞起喻以宁将她放在了背上。
      “这样快些。”
      身下坚硬的铠甲硌在喻以宁身上,温暖的气息透过铠甲传了过来。喻以宁身上的疼痛被这温度熨帖着。
      喻以宁闻见血腥气味,定睛一看,他胳膊上有几道直接长的伤口,血迹凝结在外衣上,隐隐透出伤口。
      喻以宁眉头一皱,问道:“殿下受伤了?”
      潮热的气息喷在林述钦耳后,林述钦只觉汗毛竖起,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他习武多年,这种伤隔三差五就有一回。他并不在意,听她一问,才察觉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咬紧牙根,双手用力将她往上托了托,缓声道:“小伤,没事。”
      喻以宁挣扎着就要下来,林述钦道:“你越动,伤口血越多。”
      喻以宁拧不过他,只得乖乖停下,不再动作。见他额头两侧渗出薄汗,又伸出衣袖替他拂去。
      两人安安静静地,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地面上想起。
      突闻远处有人喊道,“找到了!殿下找到公主了!”
      晨光熹微,日出在即,林述钦背着喻以宁朝人声处走去。
      安枫众人闻言,急忙迎了上来。黑压压的人影从四处奔向二人。
      喻以宁用手推着林述钦,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林述钦见状,松开手放她下来,却在众人来临前,在她耳边轻声道:“扇刀下次还你。”
      顷刻间,安枫众人走上前来,喻以宁来不及回应,便被侍女侍从团团围住,眼睁睁看着他朝远处北元将士聚集的地方走去。
      直至到了驿站,喻以宁才琢磨出几分不对劲来,
      下次?
      他们还会有下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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