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有其表》伊夫林

16、格陵兰的祝福

　　“有时候我真觉得苏璟高贵冷艳前女友已经死了，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一个八卦女大学生。”江郁坐在火锅店的包间里看白若冰大快朵颐，揶揄，“你不是号称冰山女王吗？我以为你这样的仙女只会喝露水。”

　　“你这就充满了偏见，”白若冰又下了一盘牛肉，“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爸妈是四川人。”

　　“咱俩确实还没有畅谈过人生。”江郁夹起一片毛肚，看着它在沸腾的红油中七上八下，“所以你把我喊出来吃夜宵是准备跟我进行些闺蜜间的对话吗？我可是为了你水掉了今晚的健身啊。”

　　“你跟外界传闻的也不一样。都说你能嫁给苏璟肯定是有点本事的，虽然大家把你挖烂了也没发现有什么跟大家想象中一致的地方，八卦记者们宁可认为是自己不给力，也不愿意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好人。”白若冰顺手就把油碟递过去，江郁很自然地拿起蚝油往里面倒，白若冰笑，“你看，哪有人能对丈夫的前男友这么自然随和？诶不是，这时候就不能放下筷子吗？”

　　“如果你能让他跟我抓紧离婚，这块毛肚也能给你。”江郁叹气，“有什么事情非要出来说吗？咱们几个的关系都够在豆瓣发上中下三篇帖子了。”

　　“我见到季清冉了。”白若冰挑挑眉毛，“她都快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江郁筷子不停，在锅里大海捞针，“你不是下了一整盘牛肉怎么啥也捞不到？”

　　“跟我年轻时候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她太自卑了。”白若冰得意地舀起虾滑，“苏璟是非常高傲的，他只会正眼看势均力敌的对手。当然，他可能会在你面前收敛一些，毕竟怎么说过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像年少轻狂的时候那样尖锐。”

　　“但其实苏璟骨子里是有些……怎么说呢，”江郁叹气，“他有些大男子主义，也跟家里过度强调男性责任有关。所以他钟情两种类型的女人，一种是依赖他，但又能带给他新鲜感的，另一种是不太把他当回事的。这么说我是不是扮演个逆来顺受的家庭主妇，他就能对我厌倦了？”

　　“他都知道自己有沈宴那样的竞争对手，你现在装也没用啊。”白若冰言简意赅地评价，“装有用你早就离婚了。无非是你抓不到他出轨的证据，又做不到让他心怀愧疚接受离婚，”

　　“看起来你是不打算跟他旧情复燃了。”

　　“姐妹，说实话，跟他恋爱挺没意思的，我收拾收拾东西回欧洲也是一把年轻鲜嫩的白人男孩可以date，但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不想跟他凑活过了，毕竟他英俊有钱，跟你起码相敬如宾啊——或者”白若冰想了下，“其实他很需要你的关注，有没有可能他早就爱上你了。”

　　“我以为你阅人无数，没想到你脑子里还是先婚后爱这种剧情？”

　　“怎么了，言情小说是我国文化输出的重要手段，晋江都翻译到欧洲去了。”白若冰不依不饶，“不要岔开话题，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想过了，你应该也不是爱谁爱到要死，但是嘴上不说的类型啊？”

　　“我是。”江郁沉默了很久，“其实我是个恋爱脑，”她笑了笑，“还是毫无底线，只知道护短的那种。”

　　“听说沈宴去你的婚礼抢亲了，你怎么不答应他？”白若冰兴致勃勃。

　　“谁说是他的呢？”江郁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

　　苏璟看了眼陈助理递过来的平板，夫人跟白小姐在火锅店里相谈甚欢，狗仔开价800万卖这组照片和视频。狗仔离得太远了，那段半个小时的视频中只能看到两个人的动作和表情，白若冰从最开始的饶有兴致变成目瞪口呆，最后充满了愤怒，甚至气得拍桌子，夫人则是平静地讲述，中间脸上露出得意又伤感的复杂神情，最后还擦了擦眼泪。

　　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若冰是原配，夫人是抢夺她爱情的恶人。

　　“从海外账户里划一千万给他们，”苏璟熄灭屏幕，“不过这间娱乐公司以后就没必要存在了。”

　　陈助理诚惶诚恐地拿起平板，领命出去，“那视频和照片是销毁还是……”

　　“销毁吧，”苏璟敲敲桌面，示意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申请台新的。”

　　他有两间办公室，一间在这座大厦的顶层，远眺出去就能看到整座城市，最妙的是高楼林立外还能窥见雪山一角，设计师助理介绍这一层有特殊的名字，叫西窗，取“窗含西岭千秋雪”的意思，那位罗马来的设计师偶然间看到了杜甫的这首诗，惊为天人。

　　江郁听到这话时候笑了笑，偷偷说，“这老外还挺热爱中国文化。”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七楼的办公室，因为江郁说这是她的幸运数字，江郁也说超甲级写字楼的顶楼固然豪华，但是也不算太安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老公你要惜命啊。

　　苏璟点头，“听懂老板娘意思了吗？”

　　小陈狗腿地把楼上的布局一比一复刻下来，从此这里就有了两间一模一样的办公室。

　　他最近回到了顶楼办公，因为合作的项目很机密，顶楼的保密措施更好一些。这几天有很多项目需要他签字，秘书处送来的文件堆积如山，他下意识往笔筒去摸，发现这间办公室跟七楼的并不完全一样了。

　　除了他跟陈助理，其他的秘书进不来，这里还没被季清冉布置成她熟悉的样子。

　　苏璟没来由地想起江郁那天冷淡地推开门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笔下无伤大雅却小错误不断的文件，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换一批秘书。

　　苏璟把有错误的文件放到一边，转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今天的天气并不好，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黑云压城，山雨欲来，这座城市经常阴雨，却很少出现这样压抑的极端天气。

　　他大学的时候喜欢划船，不是那种游乐园激流勇进式的小打小闹，而是在海边拉起桅杆，船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年轻的男人搏击风浪……总之他是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太顺利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更令人疲惫。

　　苏璟最后一次航船是在冰岛，他们度蜜月的时候。江郁说天气预报讲几个小时之后风浪会很大，游艇都禁止出海，你还要去行船？他低下头亲吻了下江郁的脸颊，说我难得来这里一次。

　　下午的天气几乎是瞬间风云变幻，他本来还在船上平静地吹着海风，惬意地享受宁静时光，忽然传来不知名海鸟尖锐的嘶吼，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翻滚的乌云发出轰鸣的咆哮，突然升起的巨浪差点将他掀翻，潮涌像是一道灰暗的巨幕，那个瞬间可怕的压迫感像是海神波塞冬挥舞着三叉戟御驾亲征，也像是海洋女神泰希斯摘下喜怒无常的面纱。

　　苏璟拉紧僚绳，调整帆船的方向，小船在风口浪尖起落，他几度以为自己会被巨浪吞噬，但最终，他还是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强悍的身体素质战胜了巨浪，他就像银色的飞燕，最后漂泊到了岸边。那不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却是他最兴奋的瞬间。

　　那艘船毁损得很严重，可他没有心情去管一艘租来的小船了，他迫不及待想与江郁分享这一切，他想分享这令人血脉贲张的瞬间，还有身体里沸腾的荷尔蒙。

　　他放在岸边的衣服早就被卷走了，焦虑的救生队伍看到他平安归来高呼感谢上帝，他接过手机和浴袍匆匆向房间走去，苏璟觉得自己走得很快，几步就穿过了长长的走廊，那一层只有他们一间套房，门忽然开了，暖光色的灯光投在走廊深红的地毯上，他走进去，江郁正拿着浴巾站在房间中央，她背后是巨大的露台，格陵兰的风暴还在继续，海浪在她背后高高跃起，又四散横流。

　　黑潮白浪不断翻涌，风中传来苦咸的气息，海鸟悲鸣，人们焦急呼救，惶乱的场面里苏璟什么也听不到，那个瞬间仿佛只剩沧海奔流。

　　江郁站在温暖的灯光中间，“很冷吧，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他不回答，江郁也不再问，只是抬起手用浴巾帮他擦湿透的头发，苏璟抱住江郁的时候手还在颤抖，那是肌肉过度紧张的本能反应，但江郁的手也在抖，等把他那头精心修剪的短发擦成面目全非的时候，江郁才说，“船都坏了，吓死我了。”

　　苏璟无声地笑了下，他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个说法，每个女人都是大海，能困住一个男人的不是风浪，而是一座平静的海面，让他心甘情愿在这里老去。

　　暴雨终于如期而至，天地间充斥着雷鸣与海浪的咆哮，大雨无休无止，苏璟却觉得那像是动听的掌声，冰冷的格陵兰海也传来对他们的祝福。

　　苏璟望着远处的天空又回忆起了冰岛酒店温暖的房间，他给江郁发了条微信：早点回家，我给你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