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哄瞎子春风一度后》春水潭

8、第 8 章

　　天色渐浓，已到酉时。
　　婢女婆子、小厮管事一个个打着饱嗝，撑着浑圆肚皮，陆续离开厨房小厅。

　　灶房对面，三四丈之外，一排单层房舍并无人声。
　　丹桃已然唤走了刁婆婆的邻舍。

　　乔藜紧紧裹着一件不打眼的缁色外衫，闪身来到刁婆婆住所的后窗。
　　她透过薄窗纸，谨慎往里打量一圈，松了口气。
　　随后从头上取下一支发钗和小段铁丝。
　　灵活地伸进窗缝中，扭动，弯曲。

　　她仔细瞧过，那天不良开库房窗户时，拿得也是这两样东西，也是这么插入窗缝。
　　何况，她还悄悄在贺云生院子里，蒋妈妈住处小试牛刀。贺云生今日未曾醒来，她很有空闲功夫，整整一天都在折腾窗闩，当真让她摸出门道来，成功登堂入室。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蒋妈妈已然下殡，所有物件要么烧祭，要么陪葬。
　　那是一间空屋。
　　除了埋她的坟墓，世间再无她的痕迹。

　　所以那身份不明的女鬼才会开棺。
　　可为何县衙迟迟未有捉拿盗墓贼的消息与告示。

　　这实在让人难安，她期盼能在刁婆子住处找到微末痕迹。

　　“锸——”
　　窗闩样式没变，乔藜再次如愿以偿。
　　要是她和丹桃以后去当那劫富济贫的江湖大盗，或许也能有一番作为……
　　乔藜搓搓手，微微得意一笑。

　　她张望左右，确认附近不见人影才跃身进入，当即关严窗户。

　　许是间隔数日，未曾通风透气，狭小拥挤的内室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
　　乔藜掩遮鼻子，仔细打量这间一眼望尽的小屋。

　　后墙窗户下是一张简单妆台，旁边一个衣架，侧墙摆着两张小床，再往前是放衣的两口皮箱。

　　毫无收获地走到前面，透过窗纸，也只能看见北面空地上的一口水井，几畦小菜，及两堵灰墙。

　　目之所及，乔藜未曾发现任何“鬼”的踪迹。
　　门窗没有破坏的痕迹，收拾好的东西一应物件再正常不过。
　　莫非那“女鬼”也是在这里似是而非地唱曲儿？

　　她还原痕迹后，呆滞待在原地，不知所措。

　　蓦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不止一人。
　　她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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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房负责厨房的李管事毕恭毕敬等在联通东西两院的一处角门旁，头上的黑色布巾沾染上些许污渍，油光发亮。他刚操持完东院几十口人的晚餐，没歇息地跑过来。
　　昨日，府里到处传闻沈瀛大显身手一事，他却觉大伙夸夸其谈，不以为意。不过凭借运气好，凶手都在院子里、又年轻不经事，随便诱哄他们几句，连投案自首都不在话下。要他去，也能破了案，赚上赏钱。
　　再者，死者刁婆子和凶手湖米都在他手下干事，他又受了惩处，可谓祸不单行。

　　心下正止不住地抱怨，眼睛都不见，当真瞎凑热闹。
　　贺三爷也真是，自己不来，却把这麻烦事丢给自己。

　　仗着客人是个瞎子，他毫无顾忌地，大大咧咧一把抹去脖间汗水，语气极为敷衍：“沈评事。刁婆子那儿，事发之后，我便去过，也细细看过，里面并无任何怪异之处。后来，上了锁，几天未有通风，味道怕是不太好，何必吃力不讨好，白沾一身灰。”

　　“疏桐。”
　　沈瀛唤后，疏桐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精致荷包。他不大客气地丢给不大乐意的李管事。

　　“贵人真是——”李管事掂了掂，眼睛都发直了，满脸堆笑，讨好道：“老奴在贺府里当差几十年了，无所不知，贵人尽管问。”

　　“刁婆子和湖米恩怨颇深，才酿成大祸。两位平时品行如何？刁婆子当真肆意压迫那婢女湖米？”沈瀛问。

　　李管事刚拍着胸脯保证无所不知，知无不言。
　　然耽搁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刁婆子是家生子，家里上下都在贺府当差，有些气性。素日好酒贪杯，不喝又睡不着，便乱发火，惹得旁人抱怨。不久前，厨房走水，她喝得烂醉，好在及时止火，她被罚滴酒不沾。没了酒，她睡不安稳，有一次起夜，发现外面鬼影飘荡，吓得恐惧不已，便在外面挂个灯笼，但起夜时，依旧如此。她便找来湖米伺候，至此，再没见鬼。”

　　“湖米是从外面买来的，听说家里对她很不好，进了府里有吃有喝，便感恩戴德专心做事。自从刁婆子抓她过去后，人也消瘦不少，大家追问之下，她才吐露刁婆子对她的百般刁难和欺负。我也主动问她，需不需要帮她暂时换个清静夜班的差事，她拒绝了，我便不再关注。
　　要是早知如此，我也该多做安排……”

　　说完，他暗暗觑了沈瀛一眼。
　　不知他有没有发觉他对湖米的偏帮。

　　好在，沈瀛只是不大在意地点点头，李管事松了一口，转而谈及起贺府旧事。

　　边走边说，三人已然来到厨房对面，李管事向书童指点附近方位大小。

　　厨房南侧的高墙外，传出阵阵诵经声，庄重肃穆。

　　“北边是庙堂？可是供奉道家？”沈瀛问，他停下来，侧耳辨听，一边按节律打着拍子。

　　“贵人当真见多识广，里面供奉的正是道家三清祖师。”李管事转身一看，又趁机掂了几下分量不轻的衣袖，里面是这位大方贵客给的赏钱，他瞥了一眼颇有兴致的沈瀛，仔细伺候道：
　　“是三年前所建，三尊神像由东都白马寺大师开光，极为阔气。为了六爷的昏病，不久前，贺老太太重金请来两位颇有名气的游方道士，日日在此祈祷。”

　　“她们酉中便会离开，在第二进院落的西厢自行烹饪素食。”
　　“听说，她们从西京一路化缘而来，之后便会南下......”
　　“虽都剃度，容貌不俗……”
　　“平日，也不大出门……”
　　李管事看着沈瀛驻足欣赏的盎然模样，挠挠脑袋，使劲搜刮出两位女道的消息。

　　“噔——”
　　月洞走出两位身穿灰色道袍的女冠，老道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
　　后面的年轻那位手里的木鱼突兀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两人脚步渐行渐远，沈瀛随口道：“可是一位老练女冠和新收信徒，确实虔诚。贺老太太想来也是道家信徒，这道家神像功力深厚，为保佑贵府儿郎，香火怕也是夜夜不断，十分旺盛。”

　　“晚上...晚上，下人虽会使那灯火通明，香烛不断，却少有人来……除了，老太太的一位表亲，祭拜一二。”
　　想到晚上关于闹鬼的传闻，及死于厨房火灾的蒋妈妈，被鬼夺命的下属刁婆子，李管事支支吾吾。
　　他潦草应付后，闪躲的眼神期待地看向沈瀛，着急想要避开这个话头。

　　“倒是巧了，是位小娘子罢，她还为刁婆子一案提供重要线索，听声音正当韶华，却是可惜了。”铃铛随风微荡，沈瀛提起脚步。
　　语气不咸不淡。

　　经刁婆子一案，沈瀛这副口吻，应是知道冲喜内情，李管事顿了顿，回道：“各有各的缘法。她要不是命道于六爷有些关联，也不会进府享受锦衣玉食。”

　　三人已来到刁婆婆门前，李管事从衣袖摸出一把钥匙。他推开门扇：
　　“沈评事，这里便是那死者的住处，刁婆子睡在右侧。”

　　“还请管事在外稍等一刻。”书童语气客套，却毫不留情“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室内坐北朝南，东西一分为二，靠墙各有一张小床，一口皮箱，公用南边的妆台……”
　　书童缓缓道来，一面翻箱倒柜，查看起来，少顷，他总结道：“毫无异常，一应物件干净整齐，应当属于那位死者及凶手。”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破绽。书童，你忘了窗户？”
　　乔藜紧贴墙壁，后窗的窗闩没有锁住，细微的缝隙传来沈瀛一针见血的判断。

　　她屏住呼吸，周遭安静到能听到“砰砰”心跳加速的声音。
　　又听到那书童回：“哦。窗户，南北各有一扇，高约半丈，三尺见方。”

　　“刺——”
　　她听到窗户被打开了。
　　是前窗，她一点一点吐出浊气。

　　“李管事，何必在外吹冷风，不如先去厨房，我等完事，自会去寻你。”
　　“唉，总算走了。”
　　书童吆喝道。

　　“窗外未有铁栅，铁闩也是最常用的那种插捎，极易从外面打开。主人，可是怀疑那女鬼从窗户这里，吓唬刁婆子？可是那湖米，不是说，她醒来去厨房干活时，只是轻轻合上门，死者也还未曾醒来，那女鬼推门而进，不是更加简单？”书童语含不解。
　　“你当真年纪小，没长大。”沈瀛笑道。

　　“哪里，我还知道，你怀疑那借住于此的乔小娘子～”书童气急败坏，尾音劈了叉。
　　乔藜冷不防一个战栗，她紧了紧外衫，勉力憋着怒气。
　　她摸了摸手里的头钗，有些后悔把蒋妈妈的银钗留给他了。

　　书童继续侃侃而谈，颇为自信道：“你分明就是。明里暗里，问讯婢女湖米和杨婆子，打探她和贺云生的关系，贺云生和他乳母的关系。其一便是，她和那据说闹“鬼”的已故蒋婆子，关系匪浅。”

　　停了片刻，书童怒道：“你跟摸瓜似的，别摸我脑袋。”
　　“那其二呢？”沈瀛语含揶揄。
　　“就在刚才，你又特意说，是那乔小娘子夜晚去道堂祭拜。你怎么就知道，管事所说的表亲，就单单只有她一个呢？”书童道。

　　“猜的。”沈瀛道。
　　“我再猜一次，也能对。”
　　书童忿忿道：“就你聪明。”
　　“后墙那位，还没走？”他低了低声音。
　　乔藜却觉此话震耳欲聋，远胜磅礴心跳，顿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