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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桃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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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展说得理所当然。
然而话音落下,一片沉默。
月台眉头紧皱,好一会,才开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感情这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旁人插不进手。”
看星展脸皱得和包子一样,眼巴巴地看着她,月台眉头展开,笑着用手指点点她额头。
“再说了,主子什么时候说过她心悦褚将军了?你的小脑袋瓜天天就琢磨这些事?”
星展耸着肩往后躲,气哼哼地回嘴:“主子总念着褚公子,上回拆信还先拆褚公子的信呢!”
“这便是心悦于他了?主子同褚将军本就有表兄妹的情谊,两家人又只剩下这两根独苗,自然亲近些。更别说两人从小意气相投,是难得的知己。”
月台一一驳回去,笑容里带着无奈:“照你的说法,主子要是先拆了小皇帝的信,难道说主子心悦小皇帝?”
星展一听就炸毛了,连连呸了好几口,才气恼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小皇帝才配不上主子呢,他是个胡人!”
说到这,她话风一转,捏着下巴道:“我还是觉得褚公子和主子一文一武,郎才女貌,最是般配。”
月台含笑,褚公子自然是良配。可如今前路漫漫,风刀霜剑,谁都说不准世事如何变迁。
她不再多劝,只叮嘱道:“你自己心里想想就罢了。主子只要没开口,你就不许胡说。”
星展咬着嘴唇,闷闷道:“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月台又强调一遍:“主子心里压的事太多,别用这些事来烦扰她。可千万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星展声音大起来,“月台,你真啰嗦!”
说得硬气,说完她就一溜烟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明面上星展月台同级,可星展从小就是月台带大的。她这种调皮性子,没少被训。月台一严肃,她心里就犯怵。
如今也是胆子大了,都敢呛声。
月台笑着摇摇头,转身进殿。
孟长盈的回信同万俟望的来信相比,并不算长。
京洛营中,苦夏日长。燥热多雨,蝉鸣不已。
万俟望一身轻便玄袍,头戴墨玉冠,立于窗前,手中正拿着那两页薄薄信纸。
虽然只有两页,他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很是高兴。
孟长盈向来言简意赅,就如同去年除夕,她出宫时留下的那份短笺一般,只有四个字“夜归,勿念”。
如今一封信能写出两页的字,实在是难得。
只可惜信中除了政事之外,一句闲话没有,只最后提了一句,保重身体。
万俟望微微咬牙,心中稍有浮躁。
窗外忽地噼里啪啦,宽大桐叶被雨点打歪,鸟雀啾鸣,丝丝清凉随着夏雨蔓延开。
又落雨了。
万俟望抬目望去,眉头皱了皱。
他生于塞北草原,长于云城深宫,习惯寒冷、大风和干燥气候。夏日雨水潮热,他只觉得黏腻。
远处有几声抱怨,大概是兵士在骂天气。
迁都京洛之事已定,城池皇宫有待修建,百业待兴。
但相比京洛,云城反对迁都之人定然更多,更难压制。可孟长盈信中并未多提,只让他不必担忧。
万俟望莫名觉得,像是丈夫征战在外,妻子把持内政,向他来信。
这无端的臆想,竟驱散不少他心中的躁意。
意识到这一点,万俟望眉头皱得更紧。
他发觉,他好像有点想念云城。
抑或说,他好像有点想念孟长盈。
无论神思如何,时光如矢飞掠。一封信来,一封信去,转眼又到新年。
北方暴雪,云城尤甚。
“俗话说,瑞雪照丰年。也许明年是个好年。”
月台望着暮色中的纷扬大雪,微叹着。
庭院中积了一层厚雪,宫人时时打扫,也扫不尽。无穷无尽的鹅毛大雪,飘扬不停。
殿中传来几声压低的咳嗽,月台立即回神,掩上窗户,将呼呼北风关在屋外,快步走到孟长盈身边,轻拍她的背。
即使隔着厚厚毛袍,月台手掌依旧能清晰感知到那清瘦的脊背轮廓。
孟长盈又清减了不少。
万俟望在京洛建立新都,孟长盈坐镇云城,主持大局。
值此动荡变换之时,各方势力都小动作不断,还同库戎打了两场不大不小的战役,幸得北关城垣在,拦住不少损失。
年前又有不少汉臣先一步迁往京洛,两地设政,又有小皇帝时时来信问政。
孟长盈每日处理国事都要熬到深夜,进补再多也不长肉,一年下来反而更加消瘦。
月台又轻叹了一声,心里竟不自觉盼着小皇帝快些回来,好歹能帮孟长盈分担些政务。
可惜京洛事务繁忙,小皇帝也不得空。
更别说这大暴雪,那是想回也回不来。
灯油泡了灯芯,不甚明亮。
孟长盈伏案又凑近了些,眉心微拧。
月台随手拔下头上斧簪,用尖头挑起灯芯。
“主子,要不先歇歇,用些饭吧?”
孟长盈摇摇头:“不必。”
说话间,才发觉喉咙干涩,她拿起茶杯,手中公文都没放下,就这么喝了两口,润润喉咙。
月台在一旁,劝也不好劝,可只怎么看着,心里又难受。
她快步走出去,星展正和胡狗儿扯瞎话,她在天南海北地胡扯,胡狗儿在沉默地发呆。
两人一动一静,一蹲一站,门神一样。
月台拍上星展的肩:“你进去陪着主子,我去厨房看看汤。”
星展懵然回头,撞上月台发红的眼睛,心里顿时明了。
月台这是又心疼得呆不住了。
“知道了,你去吧。”
瞧着月台匆匆而去,星展摇摇头,用肩膀去撞胡狗儿的腿。
“你说,月台怎么就怎么心疼主子呢,我平时风里来雨里去,也没见她这样啊?”
一听到主子二字,原本一言不发的胡狗儿回过神来,开口道:“月台和你不一样,你和主子也不一样。”
星展:“……”
“这不废话吗?”
她白了胡狗儿一样,起身走入殿中:“行了,你自己值守吧,我去陪主子。”
殿中安静,地龙烧得旺盛,只有孟长盈动纸笔的声音。
星展一进来,就脱了外边的毛氅,往矮榻身边一坐,用铜炭钳翻动炉火,火苗忽高忽低地窜着。
没一会,星展就烤得昏昏欲睡,东倒西歪。
孟长盈看星展歪在榻上,手里还拿着铜炭钳,睡得天昏地暗,心中好笑。
她走过去拿开铜炭钳放好,又往星展脑袋下垫了个方棉团垫,再将她解下的毛氅盖到她身上。
动作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长盈声音放低:“星展困了,就让她睡着吧。”
她是怕月台又直接过来给星展一巴掌。今日是除夕,总不该再训人。
可没人应她。
孟长盈心里一跳,忽然觉出不对。
若是月台,进来一看见星展睡着,早就开口说上两句了。
而且这脚步声,似乎比月台重些,也急些。
孟长盈一转身,骤然撞入一道宽阔坚实的怀抱。
孟长盈一惊,想要后退,腰身却被揽住。
余光中绿意一晃,她对上一双笑意散漫的茶色浅眸。
“雪奴儿要去哪?”
浓眉深目,凌厉英挺。不是万俟望又是谁。
大半年不见,竟让人有种陌生感。
他似乎身量又拔高了些,离得近了,孟长盈几乎要仰面才能看见他的脸。也更瘦了,五官轮廓骨骼感更强,硬朗许多。看起来更像个男人,而非少年。
“惊喜得说不出话了?”万俟望凑近了些,嘴角挑起的笑邪肆,嗓音尾调无端拉长,显出亲昵意味。
孟长盈眼睛缓慢一眨,似乎是才认出面前的人。
“你怎么回来了?”
万俟望神色微凝,终于松开孟长盈,故作叹气。
他一身风尘仆仆,披风兜帽上一层薄雪,他后退两步,边解披风边答道:“自然是赶回来陪你过新年。”
话音未落,他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个红漆盒,双手呈给孟长盈,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孟长盈接过漆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支精巧的嵌宝掐丝金桃枝,花萼是珊瑚座,花瓣是嫩粉碧玺,花蕊是细长金丝,薄薄桃叶穿了孔,一动就颤出迷蒙金光。
奢华秀丽,又不失精致,拿在手中把玩正好。
桃木辟邪,也保佑平安。新年时,百姓会在门上悬挂桃符。这是中原人的习俗。
去年除夕万俟望在云城,将皇宫布置得如花似锦,饱含传统的汉人新年气息浓郁,热闹非凡。
今年他不在,孟长盈也不曾着人特意布置。孟长盈性格清淡,不在意这些节日。
一切从简,似乎也没有不好。
尤其这嵌宝桃枝,又是金又是玉。依汉人的眼光看,俗了。
孟长盈在心中如是说。
可这桃枝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惹眼又招摇,就像眼前笑容肆意的万俟望,令人忍不住侧目。
“不错。”孟长盈道。
万俟望哼笑一声,拿过桃枝在手中轻巧转了一圈,垂目看着孟长盈雪白清透的小脸。
“明明喜欢,为何只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