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落日［无限］》千枝鹭下

41、虚实之谷

　　“这是哪？我们不应该回蜃楼吗？”

　　一束光刺破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开阔空旷的土地。季忱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周围的高耸群山和条条涓流后皱起了眉。

　　这里像是一片山谷，空气清甜，花草树木兼具于此。

　　“蜃楼？那是什么地方，海市蜃楼？”

　　花枳不解地看着季忱，蹲下来抚摸那些葱葱郁郁的青草，感叹道：“这里真美啊，我们算是从刚刚那个房间里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

　　对了，除了自己、简郁眠和林霏，其他人都丢失了记忆。

　　“林霏呢？”简郁眠绕圈走了几步，手指触摸到粗粝的岩石，鼻尖处传来几丝泥土芳香：“她为什么不在？”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因为在落日之城的这些天，他们从没有看见过活的植物，没有闻到过哪怕分毫的新鲜空气。

　　相比那个古怪的城市，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吸收天地精华，滋养万物灵气。

　　应知汝推了推眼镜开口道：“这里还是现实世界吗？那个叫林霏的女人说，我们是第二次来到这里。来到哪里？落日之城？”

　　季忱和简郁眠面面相觑，原来当时没有保留记忆的他们是如此迷茫，但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此时面试官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良久，季忱才低声说：

　　“X死早了，至少让他先介绍完落日之城，让这些人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也没有对X做什么吧，他的死难道不蹊跷吗？”

　　“是裁决。”

　　简郁眠回答他，随即对众人简单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片山谷，但大概跟林霏的复苏脱不了干系。山谷是假的，现在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

　　“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反倒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个落日之城，听起来倒更像是没办法让人生活的地方吧？”

　　花枳坐在石头上，并不是很赞同简郁眠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自己出了车祸，其实早就该死了。”

　　“不是生活，是生存。”简郁眠凝视着天空：“我和季忱要出去。你们是跟着还是打算一意孤行，留在这个所谓没有危险的地方，都请自便。”

　　“总要让我们都知道彼此的名字吧。我叫应知汝，一名喜欢和人交朋友的心理咨询师。”

　　应知汝微笑着说：“你们呢？”

　　“你好像对自己的职业很自信。”

　　“因为我能帮助很多人。”她直视着简郁眠。

　　“知汝，我们做朋友吧。”

　　花枳的声音响起来，应知汝转过头，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她垂眸笑了笑，回答：“当然可以，花枳，我觉得我们还是出去的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诶？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花枳有些惊讶地张大嘴，眨巴着眼睛：“我们之前见过吗？”

　　“噢。”应知汝神色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正常。

　　“你忘记了？之前你来找过我做心理咨询。”

　　“我找你，做心理咨询？”花枳不太确定地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不太记得了，但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好像冥冥之中是缘分让我们遇见一样。”

　　“没关系，我只是来访者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们不必都记得我。”应知汝和蔼地说，拨了拨自己耳边的碎发，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嗯。但我还是想待在这里。”花枳摸了摸自己的双马尾，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鸟语花香，山清水秀，还有天然的果蔬可以充饥，说不定再往前走走我们就能找到村落。”

　　此话一出，除了简郁眠，其他人面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动摇之色。

　　季忱有一瞬间的心驰神往，即使知道自己所在为不实之地，但仍旧对这种环境产生了一种眷恋。

　　“不要管他们。”简郁眠冷眼看着这一切，握住季忱的手。

　　“我们必须要走，我试一下能不能用复苏攻击这些山石。这里还是落日之城的范畴，或许是幻境空间，他们如果一定要留在这里，下场只会是死。但你知道的，他们还会复活。”

　　“简郁眠，你怎么这么笃定我知道？”季忱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语气严肃了些，盯着简郁眠的眼睛问道。

　　“回到面试房间之前的那个幻境空间，你是不是也在？”

　　季忱早该察觉到的，那个所谓的假“简郁眠”根本就不是冒牌货，明明就是本尊，怪不得一举一动都这么像。

　　原本他在面试房间被X叫醒，还怀疑过自己看到的那些，在十倍速呈现下一切是不是一个梦。

　　“我……小心！”

　　耳边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季忱猝不及防被简郁眠的大衣裹挟住，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白麝香味扑面而来，季忱下意识搂住他精瘦的腰身，两个人狼狈地滚在一团摔倒地上。

　　“砰！”一声沉闷巨响。

　　巨石来袭时，花枳去拉风禾的手臂和他一起躲开，以至于差点被巨石撞到。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看着身边发愣的老人：“老爷爷，您怎么不躲啊？”

　　“我好像？”风禾欲言又止。

　　简郁眠闷哼一声，艰难地扭过头，刚刚原本他和季忱站的地方掠过一块巨石，如果不是他及时带着季忱躲避，现在两个人都被拍成肉饼了。

　　“……还不拿开，想抱到什么时候？”

　　季忱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放在简郁眠腰上，于是咳嗽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注意到简郁眠异常的神色：“你的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痛苦啊？哪受伤了？”

　　“胳膊，脱臼了。”

　　简郁眠微微皱着眉，躺在地上看向半蹲在他身边的季忱。其实这点小伤对他一个赏金猎人来说不算什么，之前出任务，比这更严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

　　但现在，他就想看看季忱心疼他的样子。

　　胳膊脱臼你脸红什么？季忱在心里哂笑一声。

　　“脱臼？又是脱臼，咱俩是跟它过不去了吧！”季忱摸到那块突出的骨头，用了点力气给它掰过来：“上次是你弄我，这次是我弄你……”

　　“你反应太慢了。”

　　虽然听起来像是责怪，但简郁眠的神色语气却很柔和，像是山谷里流动的溪水被盛在眼里，被季忱按着复位的时候也一声没吭。

　　“那不是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好弥补一下那天晚上吗？”季忱挑眉笑道，意有所指。

　　“讨债鬼。”

　　“才不是。”

　　柳叶拂动，牵引着两个人的视线不经意相撞，从对方眼里捕捉到姗姗来迟的情绪，才后知后觉气氛又过于旖旎。

　　两个人只要待在一起，就仿佛开启了属于他们的独特磁场。偏偏还不自知，颇有几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味。

　　“你赶紧起来吧，我当时脱臼还是自己掰过来的呢。”季忱有点不自在。

　　“不是你不让我帮你？”简郁眠好以整暇地抱着手臂。

　　季忱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你体验到了季忱本人亲自下场提供的正骨服务，只此一家，千金难买。”

　　“我很贵的。所以，等于我不经意间帮你省了很多钱。”

　　还说不是来讨债的？简郁眠失笑：“我们都绑定搭档了，我的积分你当然可以随便用。”

　　“但这次我们要重新开始了。”季忱看着他的眼睛：“还没住在一起，还没植入系统芯片，还没绑定搭档。”

　　“什么意思？”简郁眠的笑意定格在唇角，在彻底消散之前问道：“你想撇开我？”

　　他的手背在身后，掌心缓缓蓄起一个裹着电流的火球。空气安静了一会，简郁眠脸上重回淡漠，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它说他很在意季忱的回答。

　　季忱摘下一片树叶，放在指尖轻轻碾磨，它便瞬间化为齑粉。

　　“简郁眠，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见到这一幕，季忱的视线从近处的褐色树根，延伸到远处的湛蓝晴空，像是想要借目光抚过程程山水，以此留恋。

　　“这里是你的内心世界吧，是挺美的。可它为什么是封闭的？往前走不会有村落人家，往后退也见不到无垠草原。”

　　“你想让我们，算了，就说是我吧。想让我留在这片你精心打造的山谷里面，不再去面对落日之城的危险吗？”

　　应知汝注意到这边气氛的变化，拉着其他二人示意他们看过去。

　　“说实话，这里比起落日之城实在是好太多，我也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季忱转过身，脸上神情罕见地认真起来：“但这里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现实。”

　　简郁眠沉默地站在对面，发丝银白似雪，眼眸青绿如山，被季忱一语道破事实之后却是意外的平静。

　　“我没有想困住你，季忱，是我自己快要失去逃出去的动力了。”

　　季忱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发现那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几分极少流露出来的痛苦。

　　“所以我来这里看看正常的、真正的世界，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它。你之前说我们可能已经经历好几次重来，我不是没有想过，你所恐惧的，我也在害怕。”

　　“我害怕的就是无法从这里逃出去。”

　　“他在说什么啊？”花枳小声问应知汝，但显然她给不了答案。

　　人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是极难撒谎的。季忱耳边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整个山谷都在晃动，好像下一秒就会崩塌。

　　“哎呦！”

　　风禾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一瞬间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这个地方我来过，地震了，地震了……”

　　“老人家，这片山谷您来过？”应知汝拉起风禾，愈加觉得事情真相扑朔迷离。

　　按照简郁眠的话来讲，这不应该是他的内心世界吗？

　　“内心世界”为什么可以被具象化？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开始相信落日之城才是真的，这里是假的。”简郁眠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撕裂般的疼：“这种想法会让我的内心世界极其不稳定，就像现在，山要塌了。”

　　“你知不知道怎样出去？”

　　季忱看着简郁眠逐渐苍白下去的脸，第一次恨自己没有觉醒复苏。

　　“等这阵子过去就能出去，你们不会受到伤害，只是……”

　　“什么？”

　　简郁眠勉强站稳，他的面色和语调都在尽力维持平静，似乎即使万千痛楚降临到他身上，都不会被他表露半分。

　　“只是，我会很疼。”

　　一颗汗珠从额上滑落，简郁眠慢慢地看向季忱，明明已经隐忍到极点，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像是一只被重创的小兽。

　　此刻的他，才真正承认自己内心哪怕那么一丝的脆弱。

　　这里的一切都跟简郁眠的筋络血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山崩地裂时，便会引来抽筋剥骨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