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蓝塔

1、入梦

　　“山上下雨了，我想再看看你的眼睛。”
　　时俞轻阖了眼，耳边雨声哗然，穿林打叶。
　　他站在青山之巅，雾霭缭绕于山间，托着山风，也托着他。
　　那人白袍翩跹，打着青纸伞，从他身后蜿蜒的山路走上来，身姿挺拔，不徐不疾。白袍扫过青石阶，脚步一顿，不轻不重唤了他一声：“时俞。”
　　时俞倏地睁眼，转过头，在轻薄的雾霭中辨析出那人的身影。
　　“我在。”他道。
　　恍如隔世。
　　而就在时俞刚走上前想要拨开云雾，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他的身影忽然化为一道烟雾随山雾一同被拨开了。
　　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事，即使有，也只像微风吹过耳畔，霎时即逝。
　　他从始至终没有看清过这个人的面貌，而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在寻找这个人，只是想看清他，问一句他是谁，如果再有可能，问那人知不知道他丢的东西在哪里。
　　他回到山腰的屋舍中，点上一盏灯，沾了墨开始写信。
　　“还记得吗，我头一回见你，你站在拱桥上，风雪立在你肩头，你毫不理会，我为你撑了把伞，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偏头说了声谢谢。我在你身后站了两个时辰，直到雪停了，而后我便走了……”
　　时俞不记得他是谁，但时不时就会看到一些与他相处的画面，久而久之，他便把他当成阔别已久的老朋友，经常给他写信，絮絮叨叨很多事，对方却一封也看不到。
　　看不到他也还是会写，就像一个没有人作伴的小孩子，总是渴望与人分享，渴望有人在他身边，就算只是些看不清的虚影。
　　他从小生活在山腰上这个破旧的小竹屋，两年前一位老仙人收他为徒，并告诉他，他是仙，只是还未成熟，需要再多几年修行。
　　于是他日夜在这长青山上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等师父一声令下他可以下山后，他便去寻找他丢失的东西，以及，那位故人。
　　仿佛他天生就是为了寻找而存在的。
　　他常常会站在山顶，隔着怎么也吹不散的烟云，眺望远处的山。
　　即使也是只有一个看不真切的轮廓，白茫茫一片。
　　就在那座山上。
　　他想。
　　他是个半成的仙，师父禁止他下山，所以直到他真正修成的那天，他才得以启程。
　　不知何时，他迷迷糊糊在雨声中睡着了，笔尖缓缓向下滴着墨，墨水洇上信纸，淌开一朵花。
　　奇怪的是，他能看见正在睡觉的自己。
　　外面的雨声已经消失，屋里的油灯已燃烬，时俞转眼望向窗外，只见窗上蒙上了一层雾气，而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安静地落着。
　　他好像是在做梦。
　　这时有脚步声停在了门后，接着门轻轻被推开了一角，来者放轻了脚步走来。
　　还是那个人。
　　他左手拢着衣袖，右手伸到小木桌前将灯重新点燃，小小的灯芒在时俞熟睡的脸庞上静静流淌着。
　　时俞仍旧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可是这梦里的灯燃起来，他竟觉得自己身上也暖和了起来。
　　这次那个人留的时间比之前久了些，他不想惊扰时俞，便在桌旁支着脑袋安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桌边写的信，不过只能看到他没有压住的部分字迹。
　　时俞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自己不知何时写进信里的一句话：
　　那消弭的爱意会掺着灯芒重新包裹住我，那时我会趴在木桌上安静的睡着，直到雪停风止。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他抬头看见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不要成仙。”
　　时俞愣了一下，因为这句话听着不来自于周围环境中，也不是近在耳边，而是响在脑海里。
　　他鬼使神差走出了屋子，顶着风雪往山上走
　　这个梦真实的可怕，连渗进衣里的雪散发的凉意都清晰明了。
　　时俞还未走到山顶，便又看到了那道身影，他站在最高的山崖边，这就是这座山的最高处。
　　他透过层层的霜雪云雾，像是在眺望着对面的一座山。
　　就如同时俞经常站在长青山山顶眺望远山。
　　长青山……
　　时俞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翻上山顶向远处望去。
　　长青山常年青翠，四时皆如春，从未曾飘雪。
　　而长青山对面的山是一座雪山。
　　“这里不是长青山……”时俞喃喃道。
　　这里是他朝思暮想想要前往的那座雪山。
　　“不要成仙。”
　　他又听到那人说。
　　“为什么？”时俞站在他身后问。
　　那人苦笑一声：“因为这样......我就抱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