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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 34 ...

  •   【7月24日。天晴。
      |交了上月的水电费。午后警察来敲门,问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她的反应不对。】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响,最后半句话才刚刚写下又被落笔者涂黑。秦知白闭了眼,黑暗里缓缓浮现出那时情景。

      正是一天里最晒的时候,水泥地面像铁板烧的烤盘,街上走着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但仍有人不辞辛苦,大老远跑过来叩门。

      敲门声不是一般的大,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那人完全不带害臊的,沉稳人声穿透门板:“有人在吗?”

      秦知白意识到这不是他往常会碰见的那些客人。

      他去开门。门外是几个着浅蓝制服的人,两男一女,见他出来,一时齐刷刷将视线投到他身上。

      天热,外面没风,天井也不能自己造出点风来,几人脑门上都淌着汗。他们表明来意,才说了几句便怔住,又从头开始讲。

      秦知白回过头,他的母亲听见了这些动静,此时已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挂着套冰丝睡衣,褶皱盛得很满。

      秦知白猜这些警察已经和其他住户交流过,知道他们这一户是怎么个状况。

      精神疯癫的女人和她未成年的独子,相依为命的两人。想必这一回的听者和以往没有不同,也会先入为主,将他们划归到弱小可欺的那一类人,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女人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吓人,秦知白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但就算如此,有时拦她也要花点功夫。

      他们不会知道这些。其中一人拿出张放大的证件照和模糊的监控截图,问这对目前为止一句交流都没有的母子:“你们有见过这个人吗?”

      秦知白给了否定的答案。他在心里猜这几位能成功找到点线索的概率有多大。

      公用监控只到巷口,巷里没有其他店铺,原本还有房东安过那么两个,但也早坏掉了。住在这里的人们心大,没有考虑过再换新的,只留着摄像头作可有可无的威慑用。

      那毕竟也是一笔花费,而住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手头并不宽裕。要是有钱,谁会甘心在筒子楼里住上一辈子?早该换大平层了。

      在这样的环境里找人是一件难度相当大的事,有如湖里捞针,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走访调查。

      “太瘦了,”他们转过身去讨论,并不避讳两个被询问的人,“……如果他是被人谋害或者藏起来。那不符合我们的画像。”

      “那学生也是,应该是真不知情。”

      有人提出新的设想:“……如果是团伙?”

      然后是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前几句秦知白听得清楚,他并不赞同。

      最后为首的一人转过来,说感谢你们配合,之后案件如果有进展,也可能重新回来找你们问话。

      站在后面的警员安抚他们:“你们不用紧张,只是正常的调查流程。”

      “……”

      三人走了,去往低一些的楼层。

      秦知白听见身旁的人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声音极轻,如果不是他特别留意,根本没有察觉到的可能。

      而她又和从前一样忽视了他,一句话不说,自顾回了屋里。

      秦知白琢磨出其中一点怪异的地方。

      比如他母亲不再接客了。而那人失踪的日期恰巧是她接待客人的最后一天。

      但这证明不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她刚捞了笔大的,那男人有点闲钱都被她哄得全掏出来,这种情况过去也不是没有过。

      秦知白心里装着事,那天兼职时也在走神,回去途中被人一叫,差点没反应过来。

      是几个同样住在周边的学生,和他同级但不同班。这群人都剃了寸头,最好蹲在巷口打牌,有时也搞些别的活动。

      眼下他们围在一起,不知在开什么大会。

      疯子家的。他们喊他。

      秦知白停下脚步。

      这群人刚才聊到传得玄乎的失踪案。警察一来,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都说不见了的是个中年男人。

      那天天气晴好,监控里看得也清晰,男人进了巷口,后面就再没有人见到过。

      “喂,你那天听到声音没有?”

      秦知白丢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最后面那栋楼那天特别吵,那人补充说,那个谁刚才怎么说的,咚咚咚咚响啊,像在敲人皮鼓。

      “听见了。”他说,随便捡起路边一块碎石把玩。

      “去你的。”旁边的人给了先发言者一肘子,声音低下来:“……那是在剁骨头。”

      有人炸了:我草,人不会是被剁碎了吧?又装袋子里丢掉了,所以才一直找不到。

      “怎么可能。”很快有人反驳他,只是听起来没什么底气,“你别净吓唬人。”

      秦知白听着。心砰砰地跳,但他仍然要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好像自己和这些事半毛钱关系没有。

      他用最嘲讽的语气说:“你们想象力真丰富。”

      然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擦过,径直往楼里走。

      “切。”有人在他身后呸了他一嘴,“会读书了不起啊?看不起你爷爷?”

      就有人扮了白脸,装作好意来劝:“没爹的东西,亲妈又是个疯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后头跟着排列整齐的嘲笑。

      这样的议论与声讨秦知白自小听过许多次,其实差不多已经养成了自动屏蔽的模式,过耳即忘。

      话说回来,这几位还算骂得克制,没拎着他母亲的身份骂。

      他不在意这些,反而在意他们刚才所说的话。那些猜想已经在他心上烙下了不可忽视的印记。

      秦知白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传闻的真实性起了兴趣。

      少年人的好奇心一旦被点燃,就如野火肆虐,非要将周围一切可燃的事物都烧尽不可,冰水也难泼灭它。所以在隔日中午,他捕捉到了验证自己猜想的机会。

      饭点已至,他的母亲出门了。

      那女人得了钱就喜欢去外头改善伙食,但从来不记得带上他。秦知白确认她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迅速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这是他验证自己猜想的绝佳时机,也许过了这村就再没这店。

      他将沙发挪到门口,以防女人突然回来时没有反应时间。在那之后,他取出了装在喷壶里的试剂,拉上窗帘,对着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乱喷。

      秦知白在主卧里见到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

      一点蓝色贴墙而生,有花开出来,在最靠近地板的位置,附近是肮脏起球的地毯。

      秦知白留了心眼,没直接拿手去碰,换了手套才将破地毯掀起来,是浸了污血的一角。

      他知道不会有容许他错愕怔愣的时间。母亲很快回来,和他将所有物件全部复位完前后不过差了五分钟。

      而后,出门的人换成了秦知白。

      她唤:“阿勉,你要去哪儿?”

      秦知白低头清点着包里的东西:“店里有活临时喊我去做。”

      其实不是。这只是个幌子。

      他在母亲的注视中下了楼,走出巷子兜了一圈,然后重新回到楼上。

      他躲在天台上报警。

      这是围栏低矮的天台,放了几个水塔,一般没什么人上来,偶尔有晾被子晒花生的人造访。

      现在天台安静,铁皮水塔被晒得发烫,手一碰就快被烫出泡来。

      秦知白往后挪了挪,整个人缩在水塔阴影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该是避光喜阴的生物。或许是蚯蚓,断成两截也能存活,所以他生命力这样顽强,就像他母亲所说,吃了药都没能把他流掉,怪可怕。

      缩在阴影里的秦知白拨通了电话。

      他拨的是电线杆上贴着的宣传单上的号码,区号加110,可以直接转到本地派出所的座机,能少许多麻烦。

      那头很快有人接起:“喂。”

      “你好。”秦知白说,声音冷静,正如此刻毫无波澜的内心,“我要提供线索。”

      “……关于最近县里闹得很凶的那起失踪案。”

      语气太过镇定自如,而他的变声期还未结束,声音里仍然带着点少年人的稚嫩,对面一开始以为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我点到为止。报假警是不对的,”接线员想趁机教育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说话都刻意起来,“浪费警力资源,你们……”

      秦知白打断了他的话,直接报出一连串清晰的地址。

      他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到?”

      说这话时音色倒显得成熟了,冷得像冰霜。

      ……

      接线员告诉他派人过去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到,这段时间里,秦知白只坐在角落里发呆。

      他想到过去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

      那时他还不叫秦知白。写在本子上的属于他的名字是秦勉。

      有说法讲姓名决定人的一生,父母为子女取名时总想方设法添些好寓意进去,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过去他曾奇怪,母亲不爱他,却给他赐了个勤勉的勉字。这寓意少见,但终归是好的期望。

      后来他知道了答案。有次女人清醒时说起这事,说那其实是“免”的意思,不过是写起来太难看,登记人员看不过去才给换了。

      ——根本不需要你的存在。

      他毛骨悚然。

      楼下吵嚷。秦知白趴在栏杆上往下望,警车来了,没有鸣笛也没有亮灯,但已经足以吸引居民们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该去为他们开门,并且也这样做了,时间掐得刚刚好,没有提前惊扰到要捕的蛇。

      这场登门拜访来得突然。女人冲出来,见到来人时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慌。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之后仿佛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平静下来,头发凌乱散在肩上,腰肢和语言都像水一样柔软,是无辜而惹人怜爱的模样:“你们……?”

      她捂住嘴,偏头咳了一声,再回过头来时看不出任何异样。

      “这次也是要来问话吗?”

      “我们接到举报,”因她看起来对警方的工作很配合,为首的警官出示了证件,话说得客气:“方便我们进去看一下吗?”

      但后面的警员看向秦知白时犹豫的眼神出卖了背叛者。

      前方的警官还在好言相劝,他没注意到女人因愤怒而颤抖的手。

      在他们反应过来前,她已经扑向了那个少年,疯了一样去掐他咽喉。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她的眼球跟着向外突出,好似恶鬼附身,要来索魂。

      “是你!一定是你!!!”

      她用了全身上下所有能调动的力气去掐这个从她肚子里长出来的怪物,声嘶力竭地喊:“我就不应该留下你这个贱种!”

      也许是触碰到什么开关,她忽然笑出声,神情更加可怖,又呵呵干笑几声,声音小下来:“早该杀了你的。”

      “喂!”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上前去制住这个疯子。

      “——你在做什么!”

      众人手忙脚乱,花了点时间才掰开她的手。他们吃惊于这疯女人的力气,由此确认了她其实具备控制住一个成年男子的能力。

      秦知白看见了全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汲取氧气的途径重新放开,他又被迫活过来。

      那是他第一次体验到灵魂失重的感觉。人间一切好像都和他无关,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他只用放松地看所有人演戏,美妙又舒爽。

      这会的功夫,楼下那些住户已经倾巢而出,全看见了笑话。等这头场面被控制住又被几个警员喝了回去,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站在自家门口探出个头来听八卦。

      秦知白不说话。

      面前站着的是意识到不对,被带走前甚至想杀了他的母亲。而他正被她恶狠狠地盯着,明明不是几世的仇人。

      她在他颈上留下那么多道划痕。指甲锋利,有许多天没有剪过,他想象着血痕的模样,一面伸了手去抹,指尖上确实沾了血珠,表皮都被刮花。

      接着他的感受器被重新激活,疼痛迟来但到,痛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像花椒碾碎在嘴里,除了麻还是麻。可他手边没有水。

      警员们制住他的母亲,嘴里发出感叹:“啧。力气还真大。”

      没有人管他。没有人想起来或许该给他递水。

      秦知白低下头,听见自己喉咙振动,发出的声音格外清晰。

      “……主卧地毯的左下角,血迹在那里。”

      两个警员空出手来,跟着他去看,见到现场时吸了口气。

      “快喊物证那边过来!”

      然后是一阵兵荒马乱。

      两位警员留守现场,另两个则要先押犯罪嫌疑人回去。

      其中一人对这沉默了半天的少年点头:“你也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该有的笔录还是要做。”

      他们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秦知白说好,不曾想过自己再回到这屋里已经是两天后。

      无论是他还是巷子里的这些人,生活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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