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河山聘》brella

26、第二十六章 夜阑赋

　　是夜，言清清习惯性地在临睡前翻了翻书——还是她到处搜刮来才找来的一本破旧小册子，讲的是广陵盐商的发家史，内容无聊至极，就连向来喜欢看书的言清清，也只是草草翻了几页就哈欠连天，再无兴趣。

　　她把书扔到一边，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手背抵着脸颊，闭上了眼。

　　这屋子里湿气和霉味都太重，尤其是最里面的那张床，木板上全是黑呼呼的霉，被子也根本没法盖，索性言清清就不去床上睡，坐着睡整宿，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窗户外面，沈令珂躲在一座假山后，扒拉下几条柳枝做掩护，试图寻找一个更合适、更舒适的角度偷看。

　　“小姐，她竟然不睡床！”丫鬟趴在另一边，满脸的惊讶。

　　“她不会真打算坐着睡一夜吧？”沈令珂也觉得不可思议，眼睛瞪得像铜铃。

　　月上中天，屋子里的言清清一动未动，屋子外的沈令珂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却仍强打精神不肯离去。

　　丫鬟苦笑着问：“小姐，还要看吗？”

　　沈令珂狠狠道：“看！本姑娘倒要看看，这怪胎能撑到几时！”她叫人在被子里放的那几只蟑螂可不能白放。

　　丫鬟心里直犯嘀咕，自家小姐可不也是个怪胎？这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知道是折磨那姓言的女人，还是在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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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言清清推门出去，一眼就看到了四仰八叉倒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沈令珂主仆，她心下了然，有些无语，也懒得做好人去问候几句，只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个妙龄女郎，虽作婢女打扮，但相貌出众体态丰腴，叫人过目难忘。

　　“言姑娘，煜王殿下在翡翠亭等你。”

　　“殿下可有要事？”言清清有点意外。

　　“殿下一大早就令一品居做了糕点，恳请姑娘赏脸一聚。”

　　“不敢当，烦请回禀殿下，清清略有不适，不便相陪。”

　　言清清说着就要走，水桃赶紧把人拦住，苦脸道：“言姑娘，殿下说了，若请不动姑娘，是水桃无能，以后也就不必在身边伺候了。”

　　言清清诧异皱眉，她端详着面前这个叫水桃的婢女，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见她急得都要哭了，才无奈应下：“那请水桃姑娘带路吧。”

　　水桃破涕为笑，笑容里有说不尽的感激。

　　翡翠亭临湖而建，和昨日潮汐河边庄重瑰丽的八角亭相比，更加剔透玲珑、小巧雅致。

　　云斐早早就坐于亭内，面前摆放着数盘名贵糕点，美貌婢女随侍一旁，远观确是一副极其温馨的画面。

　　言清清默念着“不要紧，深呼吸”，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步入亭中。

　　“民女言清清，见过煜王殿下。”

　　“言姑娘不必多礼，请坐。”云斐面庞带笑。

　　和前几次一样，他虽然脸上有笑，但言清清却感觉不到他眼底的笑意，只觉得他像是戴了一张假笑的人皮面具。唯一一次见他露出真心笑容，还是当年宫中初见，她不小心在甬道上冲撞了他和丽妃的车驾……

　　见言清清仍站着未动，云斐问：“怎么，怕我？”

　　“殿下威严，民女确实惶恐。”

　　云斐哈哈大笑：“本王还是第一次得到‘威严’的评价，有意思！”顿了下，戏谑地问，“你在三哥面前，也这般惶恐？”

　　言清清垂首不答，云斐又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坐着与本王一同用膳，二是站着与本王一同用膳。”

　　言清清只好坐下，抬头一望，这才发现，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清晰地看见秋爽阁。

　　云斐道：“那是沈家的藏书阁。”

　　言清清问：“殿下可曾进去过？”

　　云斐摇头：“沈大人喜好读书，更喜收集古籍字画，但本王爱看的书，秋爽阁恐怕没有。”

　　“殿下爱看什么书？”

　　云斐笑得促狭：“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闲书。”

　　言清清遂不再问。愣愣望着秋爽阁的飞檐，在蓝天白云下犹如一只凌空展翅的飞鸟。

　　云斐叹气：“看来言姑娘对秋爽阁的兴趣，比对一品居的招牌糕点要大得多。”

　　言清清看向他：“殿下能带我进去吗？”

　　云斐微笑：“不能。”

　　“为何？”

　　“沈大人爱书如命，若非亲自带路，从不允许外人随意踏足秋爽阁。”

　　“就连殿下也不可以？”

　　“藏书如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我若非真诚有心，还是不要去打扰得好。”

　　这什么怪理？言清清瞠目咋舌。

　　“这样吧，我虽然没法带你去秋爽阁，但可以带你去伊人馆，你觉得如何？”

　　“伊人馆？”

　　水桃笑着解释：“伊人馆是姑苏城最大的歌舞坊。”

　　言清清无奈，藏书阁和歌舞坊是同一类地方吗？

　　云斐见她不说话，就当她默认了，立马高兴地吩咐水桃：“准备一下，等吃好了，我们就去伊人馆。”

　　*

　　伊人馆比言清清想象得要富丽堂皇，虽然还只是早上，但人进人出，跟周围商铺相比，已经算很热闹了。

　　水桃报了沈钊的名号，馆里的人立刻就把他们请到二楼雅间。看他的表现，似乎并知道云斐的真实身份，但伊人馆的人各个精明老到，见云斐气度不凡，加上又是沈公子的朋友，待他要远比其余贵宾殷勤周到，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楼上楼下已经坐满了人，言清清奇道：“等会儿有表演吗？”

　　云斐笑看着她：“不错，马上就有一出最近大受欢迎的《夜阑赋》，我们今天时间安排得正好。”

　　话音刚落，就听鼓乐声起，两排盛装打扮、穿着戏服的人各从两侧登上舞台，歌舞表演开始了。

　　夜阑赋夜阑赋，看了表演，言清清才知道夜阑是女主角的名字，整个故事就是围绕夜阑展开的。

　　夜阑是古商氏国铁臂将军的私生女，从小不被将军家的人所接受，但她聪明伶俐、坚强独立，靠着自己的美貌和智慧帮助铁臂将军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古商氏国王权纷争不断，又因频繁的战乱民不聊生，铁臂将军在部将拥护下率先起义，最终推翻了古商氏国王室，一统天下，夜阑也成为了受世人尊重的令珠公主。

　　整场演出堪称精彩，结束后，全场掌声雷动。

　　云斐一边鼓掌一边问言清清：“觉得如何？”

　　“不虚此行。”

　　云斐眯眼笑：“你可知这伊人馆的东家是谁？”

　　言清清本来不知道，听他刻意这么问，立刻就猜到了：“沈家？”

　　“不十分准确，应该说是朱氏母女。这出《夜阑赋》，也是沈令珂花重金请人写的，本来只是送自己的一份贺礼，没想到却一夜之间火遍了姑苏城。”

　　“送自己？怎么感觉殿下话里有话？”

　　云斐只含笑看她。

　　言清清又将刚才的表演在脑子里粗略过了一遍，思索着道：“是私生女，父亲又位高权重，封‘令珠公主’……难不成，这女主角夜阑是以沈令珂她自己为原型创作出来的？”

　　云斐哈哈笑了两声：“夜阑聪慧美丽，沈令珂毫不沾边。”

　　言清清暗暗惊讶于云斐的直白，就在昨天，他还是宠爱沈令珂的好哥哥呢！

　　“况且，”他继续说，“如果她真把自己当成了‘夜阑’，那铁臂将军岂不就是沈大人？铁臂父女联手灭了古商氏国，自己称王称霸，他沈裕川父女又想干什么？”

　　说到这，他彻底收敛起笑容，语气也裹挟着一丝冷意。

　　言清清静默。沈令珂虽然只是沈裕川的私生女，却高傲刁蛮，昨日更是戏耍一众公子千金，在这远离京都的小小姑苏城内，可不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主吗？

　　“殿下。”锦程掀开软帘进来，俯身在云斐耳边低语。

　　云斐眉头一皱，立刻对言清清道：“言姑娘，本王有要事需先行一步，姑娘可继续在此欣赏歌舞，若是累了乏了，就叫水桃送你回去。”

　　“殿下还回来吗？”

　　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却叫云斐误解了她的意思。

　　“等回了京都，有的是对坐畅饮的机会。”他唇角微翘，同锦程一道出了雅间。

　　言清清见水桃捂嘴偷笑，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水桃道：“奴婢已经好久没见殿下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啦，姑娘真是好福气。”

　　言清清在心底冷笑，面上却微笑道：“好久是多久？上一个，又是哪一个？”

　　水桃讶异：“姑娘竟然不知道？哦，我忘了姑娘刚到京都不久，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言清清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姑娘可听说过‘北有天上月南有水中鱼’？”

　　北有天上月，指的是北方的蓝摇月，南有水中鱼，指的是南方的鱼时微，两位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出身遭际却迥然不同。蓝摇月是京都望族蓝家的大小姐，太子太傅是她外祖父，宁国公是她祖父，小叔蓝宴会更是权倾朝野、统领六部的左丞相。而鱼时微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长于歌舞坊，虽凭美貌名扬天下，但终究只是个风月场所的头牌花旦。

　　“自是知道。”言清清点点头，“之前有幸见过鱼姑娘，却还不曾目睹蓝小姐的芳容。”

　　“蓝小姐深居简出，若非亲自去宁国公府探访，恐怕姑娘很难见到她。”

　　“嗯。所以这位蓝摇月小姐，是煜王殿下的心上人？”

　　水桃点头微笑：“不错。京都仰慕蓝姑娘的人不计其数，殿下也是其中之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殿下从不觉得表露自己的心意是件羞于启齿的事，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殿下挖空心思追求蓝姑娘无果，这么多年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言清清大笑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家殿下至今尚未娶正妃，就是为了等蓝姑娘！”

　　水桃道：“其实殿下……”

　　言清清忽地瞧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沈令珂刚刚走进大厅里，正在东张西望。她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我们回去吧。”

　　水桃乖巧地说了声“好”，替言清清将通往外间的软帘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