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陈暮_

4、第 4 章

　　A·四
　　芊芊不再和葛蕾聊那些她平常会和其他朋友聊的事。而是把那些原本要写在博客里的东西搬进和葛蕾的聊天框里，她那些想要有人回应又怕被人看到的话。
　　葛蕾有时候会隔很长时间才回复，但她的回复总会是芊芊期待的。
　　她说她很喜欢逛书店，每次到一个新的地方玩都会寻找附近的书店。
　　葛蕾就发了一个定位给芊芊，那地图上只标了地址门牌，看不出是做什么的。葛蕾说那是间书店，问她要不要这周末一起去看看。

　　·
　　“这里离我学校好近，可我从来没来过。”
　　见面这天，芊芊穿了一件长长的素色风衣，头发披散下来拢在脖颈两侧，淡妆，轻巧休闲。
　　“你在美院吗？”
　　“嗯。”
　　“那是很近。”葛蕾正伸出外侧的手轻轻隔开一个跑跳着不看路的小朋友，身体往反方向靠了靠，两个女孩贴近的手的皮肤就有了接触，“我大学的时候常过来这边，在这条街上有些店里打过工，前面有家商店卖糖葫芦很好吃，一会我们可以也去看看。”
　　“你的学校也在这附近吗？”芊芊把自己的两只手攥在一起，不断地抚摸左手手背上那块格外有存在感的皮肤。她问问题，但没再看向身边的人。
　　“我读的理工，在城南。我那时候，”葛蕾停下来，但不像是因为犹豫，只是想停顿一下，“女朋友在这附近读书，她在工大。”
　　两个人继续着先前的频率走在青砖筑的墙边，在坊间时而响起的或欢快或急躁的言语声里。芊芊深呼一口气。忽觉一切豁然开朗。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啊？”她问问题的时候回头看向葛蕾，把双手放回身侧，她想着也许这样，摇摇摆摆间两只手就能再碰上。
　　“参加比赛认识的。”
　　路过一辆停在街边的老头乐，芊芊看见一块被漆成白色的已经干裂的木板，上面有三个简单的红字“旧书店”。于是她停下来，门的另一边有个老头闭着眼坐在藤椅上，怀里蜷着一只不瘦的狸花猫，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大声唱着戏。
　　青砖、青瓦、木门窗，反而是旁边擦得锃亮的小轿车显得格格不入了。
　　葛蕾绕到她前面，俯身从门口的地上提了一摞书进门。藤椅上的老头斜着眼瞥了一眼葛蕾又闭上。
　　芊芊学着她的样子，也提了一摞书进去。进门看见葛蕾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从口袋里掏出指甲刀，没来得及放下拎在手里的那摞书就被屋里高高矮矮的书架吸引了视线，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书店看起来不太一样。
　　“诶，快放下吧。”葛蕾站起来从芊芊手里接过那摞书放在自己提进来的那一摞旁边，“重不重？”她转身从身后的窗台下拽出来一个马扎，打开，递给芊芊。
　　“还好。”芊芊也坐下，手指撑起绑在书上的纤维绳，扶住，等葛蕾来剪开。
　　“其实我想着帮他摆一摞就行了，剩下的他闲的时候会自己收拾的。”葛蕾手上的动作不停，用指甲刀一点点割破那些系得牢固的绳子，头却抬着，一双眼睛带着笑看向对面的女孩。
　　“没关系，真的不重。”芊芊也笑了，等手上的这条绳子散开，手指上勒痕里的痛觉消失之前挪向横向的较短的那条绳子，再用了力穿进去，撑起来，“你常来吗？门口那个爷爷好像认识你。”
　　“嗯，我喜欢来这儿。”葛蕾岔开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在芊芊两只手间隔开她和指甲钳，“你注意到了吗，这里的书都是按颜色摆的，”她看见芊芊微微伸长了脖颈，眼珠向左向右地来回看，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全部都是。”
　　“我小时候常去大队图书室看书，那间屋子有这儿的三分之一大，啊，也许只有四分之一。那里的书就是按颜色摆的，从那儿出来，我才知道书不总是被那样摆。”
　　最后一根绳子也被割断了，葛蕾收起指甲钳塞回口袋里，把书一本本摆上窗台，书脊朝外，阳光铺在大敞着的窗口，附着在书上颗颗粒粒的灰显得分明，葛蕾用纸巾把它们擦掉。芊芊学着她的样子做。
　　“我很喜欢来这儿，有时候会买两本走，有时候也会带着旧书直接放进来。老板应该是认识我的，但是我们没怎么说过话。有一次我在这儿看书忘了时间，一起身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他就在门口的台阶上逗猫，也没提醒我。”她们稍微探探头，就能看见门边藤椅上的老头和他的猫，收音机的响声和炫目的太阳光对它来说也许多有打扰，所以它用自己的手和臂，紧紧地盖住耳朵和眼睛。
　　“我向他道歉。他说没关系，还说自己白天睡得多，晚上到了两三点都睡不着。”
　　芊芊听着这些觉得有趣，一边笑着一边把手头的书按颜色排列起来。葛蕾递过来两本绿色的，“该放在哪儿？”
　　芊芊接过来，顺带着自己手上的一本走向靠里的一个书架。葛蕾跟着她，看她定好位，把书放进去，调整整齐，一本，两本，三本，架子上从上到下是由浅变深的盎然的绿色。芊芊把来之前已经摆在那的两本调换了位置，然后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观察着，缓慢地、安静地。葛蕾看她像是在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她慢慢转身，后退一点靠在墙上，“我身上这件风衣是上周在跳蚤市场淘的……你觉得好看吗？”
　　葛蕾看向她低垂着的眼睛，目光变得很温柔。
　　“好看。你无论穿什么都会好看的。”
　　她看见芊芊抿着嘴笑了，把两只手揣进兜里，偏头倚在旁边的书架上，继续看她。
　　“我也觉得好看。可是我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得和他们一样才行。我没有很喜欢那些东西，但是我不能和他们不一样。”芊芊看到葛蕾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学着她的样子也侧身倚在书架上。
　　两个人沉默地看向对方。阳光照耀来的光线在葛蕾身后几寸远的位置截止，再往里一点的地方格外昏暗。暗处的两双眼睛越发显得亮，但只是晶晶地亮着，情绪看不透。
　　“她为什么和你分手。”芊芊先说话，话音起的时候带了些沙哑，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她听见葛蕾发出犹豫的声音，就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也没什么。我总是很忙，没时间陪她。”
　　“哦……嗯。”芊芊听了那回答，细密的睫毛抬起来，又垂下去，“你的专业……大概是很忙的。”
　　“我们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学业上还好，很快就在一起，然后没多久就分开。只是我得打工，以为到她这边来会好一点，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她释怀地笑了，双手从兜里拿出来，环胸抱在一起。笑声留下来的余波在狭小的木架间轻轻地晃，在阴影为她们划定的隔间里兜兜转转。
　　“你真的很辛苦。你一直这么辛苦。”
　　“还好，等到高年级就能做项目，能去找公司实习，和大家都差不多。还有奖学金，不少，”葛蕾看着芊芊一眨不眨盯向自己的眼睛，声音变的很轻，“但是奖学金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助学贷款的话，得联系家里人。所以我必须打工。也还好，我都习惯了。”
　　芊芊靠近葛蕾，皱起来的眉头牵动着眼神变得悲伤和担忧，对着葛蕾说想抱抱她。然后葛蕾什么都没说，像是终于等到了她开口，把身体放低，额头抵在芊芊的肩膀上。一只手掌在葛蕾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打着，落在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上，柔和但有力量。
　　她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窗外的唱戏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动情的流行音乐。芊芊感觉到葛蕾在动，好像是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了本书出来。
　　她松开拥抱着葛蕾的双臂，往后让了让。落在她手里书上的视线亮了一亮。
　　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看的那部话剧的原著小说。
　　“还在。”葛蕾慢慢翻开手上的书，“那次话剧之后，我自己来过一次。没想到有一天能带你一起来。”书里夹着的一张纸片立起来，葛蕾把它拿在手上，合上书，静静地盯着它看。
　　“前段时间去看话剧了，遇见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
　　什么时候才能跟她再见面呢？”
　　芊芊重又将手臂攀上葛蕾的后背，换了一种方式：冲动的、急切的、热烈的。
　　“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在一起试试看，我不忙，你有空的时候我去找你。”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同样轻轻的颤抖，拨弄着气流闯进葛蕾的耳朵里，在她的耳膜上咚咚作响。
　　“一切都好起来了。”葛蕾重重地点着头，她要确定芊芊感受得到，“我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