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25、彗星兰的骑士姬

　　路西斯帝国，心脏地，阿勒颇堡。
　　六百年前，路西斯皇帝将这座巍峨的城堡封赏给了战功赫赫圣殿骑士团，接下来的数百年中，阿勒颇堡在实力此消彼长的骑士团之间流转扩建。
　　在如今这个机械为王的时代，帝国的军队均已完成了机械化，搭载加农炮的铁甲舰统治了海洋、蒸汽骑士和重型战车统治了陆地，重甲骑兵沦为缅怀过往的仪仗队，传统骑士团也渐渐销声匿迹。
　　这座古堡如今的主人正是直属皇室调令的百花骑士团，其成员均是蒸汽骑士。
　　今夜，阿勒颇堡的外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汽车，城堡虽然就在帝都所属的辖区内，但却位于偏僻的山谷之中，司机们绕了几个小时才找到正确的道路。
　　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们纷纷从车内走出，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安，四处张望。侍从们忙着为他们撑开雨伞，但斜飘而来的雨点依旧不依不饶，悄悄沾湿了他们的衣襟，少爷们不由自主地拉紧了衣领，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贵公子们略微有些紧张，可是在这座城堡放自然真的很困难，不时有熊虎般的骑士健步而过，风雨中他们的戎装飘带翻飞，铁饰闪烁。
　　这些男孩都是来自帝国各处的世家大族，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继承了父辈的爵位。他们来阿勒颇堡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探访那位百花骑士团的团长——菲涅·路西斯。
　　菲涅·路西斯，所有南陆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她既是身为帝位候选人的嫡长公主，又是身为百花骑士团团长的勋号骑士。
　　百花骑士团并不是那种靠特权就能安排岗位的组织，它是建立在蒸汽甲胄上的究极暴力机关，而菲涅是十五岁就成为蒸汽骑士的天才，如今成为了骑士团的领袖。
　　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却仍未完婚，因此，常有贵族子弟到访骑士团的驻地，希望能够见到她。尽管他们满怀期待而来，却往往只能郁郁而归，但即便如此，来访者仍然络绎不绝。因为，谁若是能迎娶这位骄傲的骑士姬，或许就有机会成为未来的王夫！
　　为首的贵公子拦下了一位骑士，向他打听菲涅公主的所在。那位骑士只是以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回了一句“训练场”，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这些小少爷们。
　　在这座庞大的城堡之中，少爷们竟意外地迷失了方向。他们自幼便被当作上等人来培育，平日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对他们笑脸相迎。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座城堡的环境竟会如此恶劣，连个像样的沙发都没有，更不用说迎宾红酒和笑盈盈的女仆了。面对如此情景，有人已经开始低声抱怨起来。
　　百花骑士团就没想要尽一点地主之宜么？至少安排一场临时的宴会才是，怎么能让未来的帝国权贵吃这样的苦？
　　这时，漆黑一片的空地忽然亮了起来，无数道光柱射向天空，它们照亮了围绕着空地的铁丝网和闸门，贵公子们恍然大悟，原来这片偌大的空地就是所谓的训练场。
　　就在那一刻，地面突然剧烈震动，黑暗中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仿佛一场战役正在上演，让所有贵公子们瞬间愣在原地。
　　他们紧张地环顾四周，心中犹豫是否应该立刻奔向自己的汽车，他们对眼前发生的状况一无所知，但那些不祥的声响无疑预示着某种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被照亮的雨幕中，两个高达四米的庞然大物拖着锯齿大剑激烈地扭打在一起。合金骨架支撑着他们高大的身躯，犹如钢铁的巨神现于人间。
　　它们喷射出炽热的白色蒸汽，锯齿链刃在雨幕中相撞，闪出大片的火花，溅在两具甲胃的金属外壳上。
　　那是帝国最为恐怖的武力象征——蒸汽骑士！一台甲胄是赭黄色的涂装，另一台则是如月光般皎洁的白色涂装。
　　“鹤望兰和彗星兰！”一位眼尖的贵公子认出了那两位蒸汽骑士的代号，而驾驶那台白色彗星兰的骑士就是菲涅公主。
　　与阿佐格所驾驶的那台单核发动的黑骑士不同，这两台甲胄是如今帝国最先进的蒸汽甲胄，它们搭载了三颗动力核心，三颗心脏全力运转时的出力甚至可以达到两千马力，这意味着彗星兰可以轻松对阵三个黑骑士。
　　小少爷们纷纷鼓掌和吹口哨，一方面是为了吸引菲涅的注意，另一方面则是真的被这极致的暴力美学所震撼，他们眼前的蒸汽骑士不愧为新一代的战场之王！
　　两位骑士战斗的余波毫不费力地碾碎了那道两层楼高的铁丝网墙，密集的刀光仿佛金属的狂风暴雨，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整个训练场。
　　全力的交锋后，两台蒸汽甲胄各自向后退去，钢铁的腿甲在地面上摩擦，扬起了数米高的沙尘。
　　下一刻，一抹如月光般皎洁的光弧划破长空，犹如一柄巨大的白色剑刃从地面升起，向天穹斩出凌厉一击。
　　那赭黄色的鹤望兰尚未及反应，其手腕已被那抹白色月华精准击中，合金构造的腕甲瞬间碎裂，握持的锯齿剑随之掉落在地，一切均在瞬息之间发生。
　　在场的少爷们目睹此景，皆目瞪口呆。他们清楚看到，那道白色的斩击竟是由彗星兰的骑士以腿发出，其腿甲上有着刺状的凸起，在踢击时宛如挥动一柄撕裂空气的巨斧。
　　这种战斗姿态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彗星兰虽然是帝国顶尖科技的结晶，但它毕竟重达数百斤的钢铁，却能在空中轻盈跃起，施展出力度与角度均臻至完美的踢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少爷们从未想过蒸汽甲胄能被这样驾驭，他们也曾在每年的军演上领略过蒸汽骑士的风采，但那些骑士所展现的仅仅是瞄准射击、挥剑砍击这些基础操作而已。
　　眼前这两具虽被赋予兰花之雅称的甲胄，在战斗中却犹如丛林猛兽相互搏杀，其作战风格狂野至极，完全不顾所谓的骑士道，与之相较，军演场上的那些骑士不过是在表演。
　　彗星兰的背甲伴随着蒸汽猛然弹开，金发长发的女子在雾气中缓缓走出，她有着深邃的蓝色眼瞳，白金色的紧身衣勾勒出那双修长而有力的长腿。
　　菲涅·路西斯，她的眉宇间透露出令人敬畏的威严，使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她的美丽却又如此引人入胜，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贵公子们纷纷上前，殷勤地向菲涅行礼问候，并自我介绍，代表各自的家族向骑士团赠送礼物或表示慰问。然而，无一人敢提及婚约之事，甚至没人敢与她对视，因为他们已然深知这位骑士姬的本质——她是一个白色的魔鬼、一个浸染于战场的白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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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阿勒颇堡的书房。
　　窗外雨声淅沥，木炭在壁炉中燃烧，裹着睡袍的菲涅正端坐在桌前读着书。
　　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位银发单马尾的女子走了进来。
　　让叶·卡诺萨，鹤望兰的骑士，也是百花骑士团的副团长，她的眉间眼角的神情渗透着贵族的风范，毫无疑问出身于上流社会。
　　让叶把两页纸放在桌上，那是两张速写。
　　第一张速写中，被拆卸开来的甲胄内骨骼在白色的幕布上剧烈扭动。
　　第二张速写中，黑袍赤瞳的女孩跨坐在一个精灵身上，向她的脸上交替砸下双拳。
　　这是千里之外，伦丁尼姆王宫听证会上的两幕画面的重现。
　　这是帝国安插在北陆上议院的眼线画的，再辗转送到了阿勒颇堡。照相机虽然已经不是新鲜玩意了，但拍照总是伴随着浓烟和强光，间谍根本没法随身携带，因此绘画仍是间谍们的必修课。
　　“总督们都收到了么？”菲涅问道。
　　让叶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道：“第一张速写已经被送往了帝国各处，御前会议正在紧锣密鼓地讨论这件事。今晚，帝国注定不会平静。”
　　菲涅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蒸汽甲胄是老东西们自认为征服北陆的根基。现在，这个秘密被联合王国发现，他们就像是突然被折断了木剑的孩子，慌乱又无助。”
　　让叶接着说：“不过，殿下，还有一件事情颇为蹊跷。第二张速写并未广泛传播，而是只被秘密送来了阿勒颇堡。”
　　菲涅眉头紧锁，接过让叶递来的速写，仔细端详着画面上的克莱尔：“和这位眼线断了联系吧，他恐怕已经被吸血鬼抓住了。”
　　让叶闻言一惊，连忙问道：“难道说，这张只寄给您的速写是北陆那些吸血孽物特地所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菲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速写拿到眼前，看了许久：“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和佛洛拉很像？几乎能以假乱真。”
　　让叶走近细看，也不禁惊叹于两人惊人的相似度：“确实如此，殿下……但她是一个吸血鬼啊。”
　　“选帝侯大会在即，北陆人恐怕是想在我们姐妹之间制造嫌隙。”菲涅轻叹一声。
　　让叶忽然注意到克莱尔的眼睛，不禁喃喃自语：“不过……这个吸血鬼的眼睛，和十二年前的您有几分神似。”
　　菲涅闻言，神色微微一黯，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天。
　　十二年前，十五岁的菲涅仍是一名新晋骑士。那一天，她听闻了家人在夏宫惨遭猎犬骑士团屠戮，她沉默地迈入甲胄，孤身一人从帝都赶往明斯特。
　　她整整跑了两天一夜，接连报废了四个动力核心，最终在一座被猎犬骑士团挟持的小镇里，一人杀光了十七名叛国骑士。
　　那一日，镇民们声称看见了他们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幕。据他们所说，白色的魔神狂暴地虐杀了它的同族，小镇的大道上，到处都是被生生撕裂的机械肢体，墨绿色的油脂和赤红色的鲜血洒满墙壁。
　　当让叶和其他骑士找到菲涅时，那具白色的甲胄已经支离破碎了，面甲脱落，露出了那张没有表情却沾满鲜血的脸。
　　回忆起往事的菲涅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么？那场惨剧之后，佛洛拉失忆了一段时间。”
　　让叶点点头：“确实如此，当时弗洛拉公主都没能认出您来。宫廷医师说是心理创伤所致，不过好在后来她逐渐恢复了记忆。”
　　菲涅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速写上的克莱尔身上：“这张速写仅限于你我二人知晓，忘了它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将速写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看着它化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