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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何为圆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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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这部电影的拍摄后,路铭心等不及剧组杀青,就先飞回了京市。
电影后续戏份的调整,她早就打电话跟顾清岚说了,他听后只是笑笑,轻声嘱咐她在外拍戏注意身体。
路铭心本来是想让他开心下的,毕竟他第一次拍电影就得到名导的肯定,普通人都多少会开心的,没想到顾清岚实在太淡定,淡定到这种层次的肯定已经不能让他有丝毫感动了。
她想了下,觉得像顾清岚那样高冷的人生,还真是会丧失很多乐趣。
不过她转念一想,连大导演的肯定都不能让他动容,她平时那些闲到发慌的冷笑话却每每都能逗他发笑……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成就感爆棚啊。
她这次回家是提前了两天的,因为接下来直到过年也不用再离开京市区去外地,心情也分外轻快,所以她改签了机票后,偷偷瞒住了顾清岚,准备回家给他个惊喜。
飞机很顺利地没有晚点,到了京市后,她乘了公司安排的保姆车,到别墅时也才不过下午3点钟。
在门前下车后,她就让公司的车先回去了,然后自己一个人拎着行李进门。
她是按了门铃的,赶来开门的是顾修,看到她后表情却有些闪烁,笑容也带着勉强:“您回来了?我去通知先生。”
路铭心也觉得奇怪,往常这个时间,顾清岚应该刚结束了午睡,如果他没出门的话,此刻大半就在楼下的书房里办公或者看书。
将她手里的行李接过来,又让人去帮她提到楼上,顾修那样子,好像要把她堵在楼下一样:“您还是现在客厅里等一下吧,我上楼去找先生。”
路铭心顿时有些纳闷了,她虽然还没觉得自己应该是这里的女主人,但顾清岚已经是她的合法丈夫了,她到自己丈夫家里,还需要在客厅里等吗?
她觉得奇怪,干脆就怪怪地看了顾修一眼,就绕过他向二楼的卧室走去。
顾修还是年纪尚浅,似乎真的有些急了,跟着她走过去试图继续劝她:“先生还没起床呢,我去叫他一下。”
路铭心觉得好笑,就边走边对他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道清岚在屋里藏了什么人怕我看到?”
顾修显然是说不过她的,只能略带无奈地看她径直过去推开了顾清岚房间的门。
而推开门后,路铭心也愣了下,顾清岚肯定没有在屋子里藏着人,只是打开卧室的门,就能看到里面床前放着的输液架,还有正撑着身体准备起身的顾清岚。
他的脸色透着苍白,神情却有些尴尬,仿佛是没料到她突然回来,边起身边笑了笑说:“铭心?抱歉……”
路铭心愣了片刻,随即心里就涌上了说不出的感觉,有惊讶,也有担心,当然也有心疼,却还有一些愤怒。
她吸了口气,心疼和担忧还是占据了上风,几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说出口话却有些不客气:“起床干什么?都还没输完呢,躺好了。”
听她语气不好,他的神色却更尴尬了些,侧头轻咳了咳,才笑笑说:“抱歉……已经快结束了。”
他看着她脸色微愠的样子,还笑得更温和了一些,像是要哄她:“晚上好一些就能陪你了。”
路铭心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被他气住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皱着眉,看着他虚弱地半躺在床上的样子,末了干脆堵住他泛白的双唇,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
也没有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吻,顾清岚有些意外,还是在一吻结束后,弯了唇角对她微笑:“铭心……”
路铭心抬指头按住他的唇:“先别说话!都要给你气傻了!”
顾清岚这才意识到什么,还是歉然地微笑,黑瞳带着如水的波光,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路铭心俯身抱住他,良久才轻叹了口气:“怎么都这么久了,你还觉得生病了是要瞒着我的?”
顾清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说:“铭心,抱歉。”
路铭心“哼”了声:“我又不要你道歉,我只是不想被你当外人!”
她说着,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了些,时至今日,她仍然有一种惶恐的无力感,好像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擅自消失。
因为无论如何亲近,她却总能感觉到,这个人有些事情不会对她说,有些秘密,也不会让她知道。
比如现在,她每晚都会给他打个电话才睡觉的,可他病了在家里输液,在昨天的电话里却对她只字不提。
她这么想着,抬起头看着他,手指从他无色又微干的薄唇上抚过,眼睛又有点微湿:“清岚……什么时候你才能信任我呢?”
她的语气太失落,顾清岚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搂住了她。
路铭心却别过了头不去看他,而是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接着低声说:“你需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是爱你的?”
顾清岚气息一滞,忍不住就低咳了几声,他低烧着,咳了一阵后就有些眩晕,他不敢让路铭心看出来,连忙闭了闭眼睛,努力保持视线清明。
可惜要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这些小动作或许还不会被路铭心发现,现在路铭心的眼光早就毒辣了许多,她等他咳完,就注意到他微乱的呼吸和蹙起来的眉尖。
路铭心都不知道自己是气还是急了,想想她刚回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他弄得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到无言以对。
找了好一阵话,都没能找到一句来骂他,她干脆放弃了,推开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去洗澡,等会儿我要是还没气死,再来看你!”
她说完都没等他回应,就转身走了,脚步还“咚咚”得踩出声响,显然是气得不轻。
路铭心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那间她原来住过的客房,她洗了个澡,又换了宽松的衣服,全身舒爽地再返回顾清岚的房间。
顾清岚床前的输液架已经被搬走了,他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路铭心看他没有勉强起身坐起来假装无事,心里的气反倒消了些,走过去坐在床头,用自己刚被热水泡过的温热手掌,握住他微凉的手。
手指轻动了动,顾清岚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张开了眼睛,冲她微微一笑,声音很低,却遮不住里面浓浓的宠溺:“铭心。”
路铭心洗过澡也有些懒洋洋的,干脆也趴到床上,在他身边侧躺下,然后哼了一声:“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顾清岚笑笑,承认得十分老实:“可能吧。”
他说着,又勾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住,轻声开口:“铭心,我只是前段时间积压了太多工作,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没留心感冒了,这两天已经快要好了……”
路铭心“哦”了声接下去:“你想着反正等我回来之前就能好,所以干脆不告诉我,就当没这回事对不对?”
她说得这么直白,顾清岚也不好再粉饰,就勾唇笑了下:“抱歉。”
路铭心看着他,也真是觉得无奈了,她靠在他肩上,叹了口气说:“清岚哥哥,你问我,我到底有多爱你。”
顾清岚此刻分外从善如流,笑了笑就轻声问:“铭心,你爱我吗?”
路铭心抱着他的腰,回答得毫不犹豫:“爱,很爱。”
身旁的人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膀,继续低声问:“有多爱?”
路铭心接着回答,同样是毫不犹豫,语气坚定到不容任何质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相爱的人之间的情话,有时大可不必当真。顾清岚没问路铭心“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到底包含了哪些事,路铭心也没再追究他生病了却瞒着自己的事。
顾清岚也确实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原本心脏就不好,感冒发烧了也比普通人麻烦些,在路铭心回家两天后,他就退了烧,开始照常起居。
忙了一年,临近年关,娱乐圈比平常更热闹了些,往年就算想要求个清净,也会各种躺枪的路铭心,今年倒真的没多少绯闻缠身。
可能得益于她这一年里大半年都在闭关拍戏,还有她已经对外宣布了未婚夫是顾清岚,别的捕风捉影的新闻,也不再往她头上套了。
空出来了时间和精力,享受着难得的安宁,路铭心终于有了时间,开始关心她和顾清岚的婚礼。
原本他们计划的就是《山河踏碎》那部戏杀青后,就开始筹备婚礼的,但那时路铭心休整过后,就马上要拍下一部戏,时间和精力都不够,于是也就推迟了。
他们其实并不打算举办多么盛大的婚礼,但重要的亲朋好友总是要请来的,而且也总要郑重其事,才更显得彼此珍而重之。
这天下午顾清岚去了学校开会,路铭心又在家里来来回回地划拉着自己拟请的来宾名单。
她本身就是个公众人物,如果真要面面俱到,需要请的人数量相当庞大,更别提什么同学朋友了。
再加上顾家是H城的世家,就算顾清岚并不打算大张旗鼓,顾盛那边还有一大堆的名单等着他呢。
路铭心粗略一算,觉得如果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势必要弄得很盛大了,而且一场宴席恐怕还未必够……不禁隐隐头疼。
她觉得头疼,估计顾清岚那里也差不过,他原本就是喜欢清静的人,素来很少出现在社交圈里,更何况让他分出精力和时间去应付那么多人。
她想来想去,就跑过去找顾清岚:“清岚哥哥,你说我们要不要学陛下跟宁王殿下?我前两天跟陛下通电话,陛下说他们去意大利小城举行的婚礼很棒哎,邀请了一堆陌生人去!陛下还收她和宁王殿下是逃婚过去的,想想就挺刺激,不如我们也逃婚过去嘛!”
“陛下”和“宁王殿下”指的自然是苏季和墨远宁,虽然早说过不再提“前世”的事,但她还是喜欢习惯地这么称呼他们。
顾清岚当然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没说苏季和墨远宁是当年早就举办过一次婚礼的,已经算是应付过榕城的那些世家了,只是笑了笑,并不反对:“好,随你喜欢。”
路铭心看要求得逞,立刻开心起来:“太好了,我不用接着想来宾名单了,头都要想破了!”
顾清岚轻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关系,结婚只是我们两个的事,你开心就好。”
路铭心扑过去搂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眨眨眼睛:“那清岚哥哥开心吗?”
他微微一笑:“当然。”
这些话如果让榕城的那些人听到,一定会觉得不可置信,毕竟顾清岚虽然少有交际,但在榕城的社交圈里,他的温文谦和、礼貌周到,不知道被多少人封为世家公子的典范。
而他也从未有任何所谓离经叛道的行为,于是久而久之,榕城乃至其他地区知道他名字的世家子弟,往往把他当做一个太过谨守礼教的“伪君子”。
乃至于当初他追求苏季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对苏家的财产别有所图,没有人以为他是真的情之所至。
在他们眼里这样虚伪世故的一个人,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竟然肯迁就新婚妻子,不正正经经地办婚礼,而做什么文艺青年式的“逃婚”,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此刻顾清岚却只对路铭心轻笑着,神色间没有丝毫思虑,只是纯然为了她的开心感到欣慰。
在很多时候,那些世俗强加在人身上的偏见,全都是一些无聊的猜测而已。
就像在催眠的幻境中,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背负着举世骂名,一声不响地饮下毒酒。
世间诸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他来说,不过都是过客而已,从来只用一个人懂他,就好……若那一个人不懂,也无怨无悔。
临近年末,路铭心工作少了许多,顾清岚却比平时更忙了一些,学校有期末考试不说,顾氏和他自己的公司还有许多总结和会议。
他每天都在忙,路铭心当然觉得心疼,每天想办法帮他放松,还跑去找按摩师学了一套按摩手法,没事的时候就给他捏捏肩,按按背什么的,当然了,顺带吃点豆腐。
顾清岚一贯宠她,当然很配合她,偶尔忙过一阵,抬头看她自己无聊地在一旁看书,还会很歉意地对她笑:“对不起,没空陪你。”
路铭心起身过去搂着他的腰,在他唇边轻吻,语气里不无撒娇的意味:“没事,等你忙完了补给我就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圣诞节和公历新年都过去了。
现在距离农历新年也很近了,顾清岚在学校的事务也终于忙得差不多,路铭心看他实在被拖得有些疲惫,就悄悄准备了一下。
过了几天就是大寒日,这是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也是京市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这天也恰巧下起了雪,纷扬的大雪将四野都妆点成一片银白。
路铭心一大早起床,跟着顾彦和门卫大哥去扫了前院车道上的雪,就开始跑去楼上的琴室鼓捣。
三楼不仅有个琴室,琴室一面墙壁还全部被打开,做成了一整面落地的玻璃窗,窗外有个暖房,里面种着些竹子和兰花。
在这个季节,兰花正开了,映着翠竹和窗外雪景,看起来要多清雅有多清雅。
顾清岚在顶层设了这个琴室和暖房,显然为了自己清心弹琴时用的,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他太忙,反倒没空上来。
前几天路铭心就网购了些东西,拆完包裹就把里面的东西弄到了三楼,身为一个去商场会被围观的公众人物,她尤其喜欢网购,时不时就会从网上买些东西,顾彦都习惯了替她签收包裹,也没留意里面是什么。
而今天午饭后,路铭心先是跑去三楼布置好了,就下楼去把顾清岚拉上来。
这间琴室的陈设简洁雅致,平时除了墙角的花瓶和字画,只有地板上铺着矮桌和垫子,今天顾清岚上去,却看到木桌上多了一个红泥的小炉和粗瓷的茶壶,其余的还有些茶具。
路铭心笑眯眯地拉他坐下:“清岚哥哥,你今天好好放松一下,我泡茶给你喝。”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对有些人而言,去酒吧大喝一场或者背着行囊远走天涯是放松,但对顾清岚来说,也确实是任何方式,都比不上放空大脑,在这样简单到寡淡的房间里安静地待上一个下午,更能让他休憩身心。
而路铭心也已经足够理解他,可以为他安排下这样一个安闲的下午。
他随着她坐下来,笑笑:“谢谢你,铭心。”
路铭心早在小泥炉里放上橄榄炭点燃了,此刻茶壶中盛着的山泉水也沸了,她松开顾清岚的手,将茶壶取下来晾了晾,然后洗茶泡茶,亮红色的茶汤注入白瓷的茶碗中,茶香四溢。
路铭心小心地把茶碗递到顾清岚手上,看他轻啜了一口,才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顾清岚笑了笑,点头:“很好。”
顾清岚看着她因为自己的夸赞而明亮起来的眼睛,温和地笑笑,他将茶盏放下,用手指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那里有一块她不小心沾染上去的炭灰。
路铭心还浑然不觉,以为他只是想摸摸自己,还顺势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
对于她这种小动物一样的举动,顾清岚当然不会点破,只是笑着,任她拉着自己的手掌。
他常年看书,指间总有些淡淡的墨香一样的味道,路铭心将脸颊放在他掌心,眷恋地嗅了嗅,突然又想起来了些什么,就抬头看着他说:“对了,清岚哥哥,你累吗?累了可以躺下休息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确是有些忙碌,不过却远没忙到影响身体的地步,自小体质不好,他其实比很多人都更注重养生,不为其他,一个人活着,总得尽量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照顾别人。
他一直是想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的,又怎么会不爱惜自己……所以有时他想到在催眠中,他只因为路铭心的冷漠和忽视,就可以在危急中义无反顾地放弃自己,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催眠中时,不仅路铭心深陷其中,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那个古代人,连他自己也是,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催眠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然以为那是他们的前世。
看他一直垂下眼眸不语,路铭心就以为他是不想休息,就笑笑拉着他的手撒娇:“清岚哥哥,你可以枕在我的膝盖上嘛,之前下雪那天,你躺在我膝盖上不是睡得挺香的?”
话说完后,他们两个人却都愣了一下。
因为路铭心说的那天,根本就不是她应该有的记忆,也远非“前世”的记忆,而是那年他们从绑匪手中被解救出来后,为了给精神崩溃的路铭心治疗,他们在那个古代庭院里生活的时候。
那已经是他们将要离开的时候了,季节转入深秋,下起了那年的第一场雪,他们坐在点燃了炭火的屋中取暖,看着窗外的纷扬大雪,将庭院染成一片银白。
几天前顾清岚感冒发着低烧,于是后来他就支撑不住,合上眼睛睡着,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路铭心的膝盖上。
那时路铭心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却安静地让他躺在自己膝盖上睡了一整个下午,他醒来时,还能看到她发亮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里面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依赖和眷恋。
那目光实在太专注,一直到他再次恢复记忆,最先想到的,也是那个下午她的目光。
也正是因为他感冒低烧不愈,他们才在那场雪后,就从那个庭院里离开了,此后路铭心接受了催眠,完全忘记了那四个月间的事情。
那半年的生活,依照乔生博士的理论,是完全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哪怕路铭心想起了被暗示的“前世”,也不会想起来那些日子,而一旦她回忆起来,就又可能出现精神崩溃的症状。
可路铭心此刻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精神崩溃……顾清岚笑笑,垂目轻声说:“也好。”
路铭心也回过了神,忙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大力献宝:“这叫膝枕,据说是恋爱中的必杀神器哦。”
顾清岚还是对她微笑着,没再拒绝,在她铺好的垫子上躺了下来,枕着她的膝盖。
路铭心又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腰,跟他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路铭心才满足一般,轻舒了口气,低头又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笑着说:“果然这样才是最好的。”
顾清岚也轻握住她放在自己身侧的手,却隔了一阵,才轻声开口:“你开心就好。”
此刻窗外的暖室中翠竹依依,再远处就是漫天飞雪一片银白,静谧的景色只用看一眼,就能让人满心安宁。
安静中,路铭心感到怀里的人身体轻颤了颤,而后沉闷地低咳了几声。
她吓了一跳,忙低头问:“清岚哥哥,你不舒服吗?”
顾清岚轻捏捏了她的手掌,安抚般说:“没事。”
他语气带笑,她低着头看他的脸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就松了口气,继续抱着他笑:“清岚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我那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能这么抱着你。”
顾清岚也笑问:“哦?为何?”
路铭心嘿嘿一笑说:“因为那时候我有点怕你啊,总觉得你会打我屁股。”
顾清岚笑:“还好吧,我不会动手打女孩子。”
路铭心立刻惊讶地说:“原来你把我当女孩子看!”
……接着他们又说了许多闲话,小时候看似是模糊了的记忆被一一翻出来,说到后面连路铭心自己都惊讶,原来她记住了那么多和少年的顾清岚相处的细节。
她小时候只怪他冷漠,还忍不住地一再去招惹她,现在她回忆起来,却明白那是因为小时候的她,用小孩子特有的直觉,知道即使他神色再淡漠,也不会因为这些琐事真的怪她,把她关在洗手间里那次,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大的例外。
路铭心还有些恶意地揣测,也许那次对她发了脾气,对于顾清岚来说,已经是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失态。
她想归想,却不敢真的去跟他问,只能偷偷窃笑。
时光如此温软,最后不仅顾清岚躺着小寐了一阵,连路铭心也干脆依偎在他身边打起了瞌睡。
冬季的午后总是分外短暂珍贵,更何况屋外正下着雪,天色暗沉下来以后,路铭心就和顾清岚下楼用晚餐。
晚餐后接着一切照旧,顾清岚去书房办公,路铭心则跟着他过去,窝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陪着他。
路铭心刚和顾清岚重逢的时候,他就是在这个书房里塞给了她一堆历史专业书,那些书她当然早就看完了,事实上时至今日,这里的书她陆续看了有上百本。
顾清岚这里没什么闲书,大部分都是文史类的资料,她看这一百多本,自然跟看了一百本小说或者口水书不一样,每本她还做了笔记,光笔记也写满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了。
她倒也不是故意在顾清岚面前装样子,出身在高知家庭,她本身也就是个爱读书的人,后来进了影视学院,拍戏又累,才放下了不少,现在有空闲又有条件,捡起来也是很自然的事。
她又看了一阵书,身边除了顾清岚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外,安静无比,所以当他又沉闷地咳了几声的时候,就格外明显。
路铭心总觉得他这几声咳嗽里极力压抑着什么,她直觉地放下书向他走过去,抬手去扶住他的肩膀,开口问:“清岚哥哥,哪里不舒服?”
然而话音未落,她却瞥到他悄然轻握起的手掌间,那一抹刺目的暗红。
一瞬间几乎遍体生寒,她想也不想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脑袋中在这一刻也像是炸开了什么,轰轰作响,她定了定神,才能看着他有些嘶哑地开口:“清岚哥哥?”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难看,他先是愣了下,反而先抬起另一只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安慰她:“铭心,我没事。”
路铭心又气又急,抓着他的手将他虚握的手指移开,就看到他掌心里果然有一团暗红的血迹,不算多,却刺目之极。
她一急,眼泪就掉下来了,说话的声音也顿时哽咽:“还骗我说没事,你这个骗子!”
她这一声骂得掷地有声,连顾清岚都愣了愣,接着才有些无奈地微笑:“铭心,别急。”
路铭心哪里还管他,转身就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打到顾彦的房间,让他赶快找医生过来。
顾清岚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她争,就轻握住她的手,等路铭心转头看他,他才微微一笑:“铭心,我真的没什么事,别着急。”
路铭心瞪了他好一阵,最后也没搭理他,就是挣开手,拿了纸巾去擦他掌心里那团血迹。
这里地处郊区,医生来得再快,也是几十分钟后了,路铭心强迫顾清岚上楼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又坐在床头紧盯着他。
在她这样严密的监视下,顾清岚只能躺下闭目休息,他温声唤了她几次,本来路铭心听到他这么叫自己,骨头都会酥了,让干嘛就去干嘛。这回却一点不为所动,就轻哼了几声,语气里还透着十分不满。
半个多小时后,任染就来了,上次顾清岚生病,他在别墅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顾清岚好转,他说不想看他们俩整天在家秀恩爱,就搬去了医院的公寓。
这次给顾清岚先简略做了个检查,又抽了血准备带回医院化验,任染先淡淡下了结论:“呼吸道出血,没发烧,神智清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今天先在家休息吧,明天可以去医院再做个全面检查。”
路铭心还生着气呢,听了就答应了一声,却看也不看顾清岚,就转身走了出去。
任染又嘱咐了几句,然后留下了一包药,接着也从房间里出来。
路铭心就站在走廊上,双手抱胸紧皱着眉,看起来很有些郁郁之情。
任染侧头看了看她,突然说:“跟我去楼下说话?”
路铭心本来只是给顾清岚气得不轻,怕自己在里面继续骂他,骂完肯定也还是自己心疼,所以就干脆出来平静一下心情。
她没想到任染要跟自己说话,愣了片刻后就点头:“好啊。”
任染也算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的人了,所有地方都熟悉得很,带着她一路下楼,甚至还去了顾清岚的书房。
任染也一点都不见外,等路铭心也跟着走进去后,就随手关上了房门。
他也不坐下,就转身回头看着路铭心,突然说了句:“你恢复记忆了。”
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话,路铭心更是愣了,她却只是犹豫了一瞬间,就坦然承认:“是啊,我想起来了。”
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时间想起来的,就在顾清岚客串完《山河如你》,先行回到京市后,那些日子里,她渐渐回忆起了一切。
其实在顾清岚离开之前,她已经记起来一些了,只不过那时她还不确定,那是梦,还是真实。
她最先想起来的,恰恰是被刻意掩盖的那些黑色的记忆。
她想起来在她十三岁的那年暑假,她和顾清岚是怎样被绑架走的,他们又被关在那个不见阳光的地窖里,度过了怎样黑暗的一段时光。
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时光长到几乎不见尽头,甚至比一年,乃至很多年都长……可那却只有一个月,准确地来说,是二十九天。
那两个绑匪先是希望拿她和顾清岚换取高额的赎金,但其中一个绑匪却因为自己的画像被警方公布,而吓得中途落荒而逃。
剩下的那个绑匪无力独自完成这场绑架,但也藏在地窖外的小屋中,深居简出,她和顾清岚幸运的是,这个绑匪可能估计到了以后会被抓获,不敢杀害他们两个犯下命案。
他们的不幸,却是二十九天来,被迫和这个丧心病狂的犯罪分子一同生存。
在那些日子里,只要那个绑匪心情不好或者暴躁,就会随手抓起棍子,从地窖铁门的缝隙中,伸进来使劲儿捅他们。
棍子是圆头的,不会留下疤痕,却能造成很痛的瘀伤,而每次棍子伸进来时,顾清岚都会先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同时背转过身,尽量避免自己的胸前和要害。
应该是食物短缺,所以那个绑匪每天只会从上面扔下来一两个硬硬的馒头或者面包,还有少量的水。
顾清岚已经把大部分的水和食物都分给她了,可她还是经常又饿又渴,抱着他小声啜泣。
每当她饿得太厉害的时候,顾清岚就会站起身敲击地窖顶上的铁门,管那个绑匪要更多的食物和水。
那个绑匪怎么肯轻易给他们?每次他都要拿出那根棍子,狠狠地将顾清岚打一阵,直到自己觉得出气了,才会丢下来一点食物。
她现在回忆起来,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她能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的伤害,每一分都浸透着顾清岚的鲜血和牺牲。
她不敢想如果警方再晚一些发现他们,顾清岚会怎么样……事实上在警方找到他们的前两天,顾清岚已经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拷打虐待下的伤痕,开始持续地发烧。
他原本体质就不好,在二十多天里,更是近乎固执地,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要将她照顾好。
她记得最后几天,他总是沉闷地咳嗽,连站起身都很费力,可即使如此,当她去看他时,却总能接着地窖里昏暗的光线,看到他正对自己微笑。
连他低哑下去的声音,也总是透着浓到化不开的温柔,他总是会说:“阿心,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再坚持一下。”
她每天都抱着他,他是绝望中唯一的温暖和慰藉,也是她所能感知到的唯一光明,唯有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定平和的心跳,她才能在极度的紧张,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们被解救出来时,她说话语无伦次,只知道叫他清岚哥哥,因为他需要住院,所以他们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她于是拼命地挣扎叫喊,努力想要回到他身边去,然而父母和医生都认为她是受到了精神创伤,每每给她注射镇定剂,或者偷偷喂她安眠药。
那时的她,其实尚有甚至,只是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就会本能地恐惧,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等于世界的崩塌。
那种恐惧能盖过所有,让她的精神失去了控制。
任染一直紧盯着她的神情,似乎是怕她突然崩溃。可她神色一再变幻,目光中的挣扎和痛苦都一闪而过,却始终还是保持着清醒和镇定。
任染终是松了口气:“看来你是能接受那些记忆了。”
路铭心苦笑了下:“毕竟已经反复回忆起来两次,多了也就能克服了。”
虽然是这样说,但在影视基地将一切都想起来的时候,她还是精神恍惚了几天,好在那几天正好拍到子彦大夫死去后,公主在后宫中犹如行尸走肉般度日如年,所以导演竟然还称赞了她入戏。
导演的夸赞让她有些错愕,冲淡了她的震惊和失神,那些日子也好过不少。
每晚都跟顾清岚通话,她却想了又想,也没有跟他提起来,连回到京市后,她也假装没有想起来,没有告诉他。
任染看着她,开口说:“其实那个‘前世’……你也可以当做是发生过的。那时你们在一个房间里,共同进入了催眠,当时通过一些话语和引导,实现了你们在潜意识里的同步。所以在‘前世’里说过做过的话,也可以认为是你们真正说过做过的话。”
路铭心已经想起来了前因后果,包括后来去美国接受治疗的过程,在精神混乱的时候她语无伦次,事后她却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事。
所以任染说的,她也懂,当时不仅她相信了那是他们的“前世”,连顾清岚也深信不疑……说是他们共同进入了一个虚拟的世界中,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一世,也不为过。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哪怕‘大齐’从未在真实存在过,但清岚给我的感情,还有我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如果说那次共同催眠有什么收获的话,恐怕是让她认清了自己爱着的人是顾清岚,也让她体会到了失去他的痛苦和绝望。
任染鲜见地叹了口气:“顾先生是个敏锐的人,你的异常,恐怕他已经察觉到了。”
路铭心想起来他下午就开始沉闷的咳嗽,身体不舒服却不告诉自己,顿时又怒从心头起:“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任染本来话是不多的,看到她现在的神情,再想起里面那个人的样子,就说:“顾先生想是怕你都记起来后,以为‘两世情缘’是他刻意欺骗吧……原本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走到一起的。”
路铭心气得鼓了鼓脸颊,她是应该想到,依照顾清岚的个性,他大概会把这些阴差阳错的事情,都当做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对自己心怀愧疚。
只是他竟然以为她会为此生他的气,甚至以为她会怪他——这也有点太小看她了吧?
路铭心人在气头上,想东西也颠三倒四,不过她冷静了片刻,就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这一句话分外掷地有声,任染只是看着她,然后知趣地说:“我把顾先生的血样带回去先查下血象……就不打扰了。”
到门口送走了任染,路铭心又在楼下待了会儿,然后跑去找顾彦借酒。
顾彦听到她要的酒是二锅头,镜片儿后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路小姐,我这里并没有……”
路铭心看了看在家里还穿着三件套西服,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银丝边眼镜的顾彦……顿时就觉得自己找错了人,只能失落地说:“那随便什么酒都好。”
顾彦惊疑不定地又看了看她,这才出去找住在后面花院的门卫老王,回来时手里真的拿了半瓶二锅头。
把酒递给她,顾彦脸上有些无奈:“你要喝酒的话,地下室的酒窖里有葡萄酒和香槟……”
路铭心接过来嘿嘿一笑:“替我谢谢老王师傅,葡萄酒和香槟可以送给老王师傅,我是喝酒壮胆的,那些酒不行。”
顾彦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勉强说了句:“酒多误事。”
路铭心摆摆手,就跑去后院的走廊下,在凛冽的寒风中,没几口将那些二锅头灌下去。
等她转身上楼时,已经有些微醺了,所以当她推开房门时,力气用的就很大,“嘭”得一声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
顾清岚正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响声,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半撑起身体:“铭心……你……”
路铭心走过去扑到他怀里,他很快就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酒气,还有她有些酡红的脸颊。
他更是讶异:“铭心,你怎么喝酒去了?”
路铭心从他怀里抬起头,却一言不发,就凑过去堵住他的薄唇。这次她吻得很激烈,近乎狂风暴雨般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直到他们俩都气喘吁吁,顾清岚更是侧头轻咳,她才停下来。接着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清岚哥哥,我都想起来了……想起来那年夏天的事,还有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绷紧了,声音里也带了担忧:“铭心,你有没有……”
她趴在他肩上摇摇头,抬起手抱住他,他们贴得很近,于是她即使小声开口,也能让他听清:“清岚哥哥,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只有你参与了我最黑暗的过去。除了我的父母之外,也只有你,宁肯遭受那样的折磨,甚至舍弃自己,也不愿放弃我。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忘记了你,我们之间,若非要说谁亏欠了谁的话,也是我亏欠了你。我已经不再去想你什么时候爱上我了,或者现在有没有真的在爱我。我只知道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你是我唯一的光明和温暖,现在你也仍然是我最依赖和深爱的人。
“不管我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始终都会是我的此生挚爱。如果你不肯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愿,但清岚哥哥,你不能再阻止我爱你……即使有了虚假的记忆,我也两次都爱上了你。”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竟然能心境平和地把这些话都说完,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也不再是记忆混乱中迷失本性的癫狂女子。
她知道自己挺了过来,接受了所有最可怕的回忆,并去坦然面对,这样的她,才能够拥有一个最灿烂的未来。
她也知道,像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一样,这次还是顾清岚带她走了出来,如果没有对他的爱,她不会变的如此坚定、有力,足以承担起一切。
她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即使此刻脸色仍然苍白,他看向她的目光也依旧是温柔如昔,如同最深邃,却也最美丽的湖水,波光潋滟中,足以涤荡尽一切疲倦。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的人,怎么会不爱她?又怎么会忍心让她离开?
她想着,果然看到他微微弯起唇角,清俊的面容上,层层晕开的,是暖如春阳的笑容:“铭心,我从未希望你离开……”
他还想说什么,她却已经没有耐心去听了,她凑上去,吻住他淡白色的薄唇。
在这一年的农历新年过完,春暖花开之后,路铭心终于如愿地和顾清岚举办了一场她心目中的婚礼。
确实是没有宴请宾客,不过也没有像预计中那样,跑到国外的小教堂里,被一群陌生人包围祝贺。
婚礼是路铭心一手安排的,包下了京市影视城的一座庭院,然后当那日入夜,院中华灯初上,星罗棋布的红色灯笼,散落在亭台楼阁之间,深黑的夜幕下,那些古雅的楼台,犹如悬浮在天幕上的迷境。
仲春时节,到处都是盛放的花朵,夜里却都有看不分明,只有暗暗的花香弥漫,他们当然宴请了亲朋好友,数量不多,刚够把庭院的大堂坐满。
吉时到了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遵守中式婚礼的仪式,而是路铭心穿着凤冠霞帔,被路之遥带进了大堂。
一步步走进红烛高幕前的那个人,路铭心透过凤冠的珠帘,看到他也正看向自己,唇边含笑,目光是能瞬间安静了一室喧嚣的温和。
这是他们在《山河踏碎》中拍摄过的场景,也是在他们的梦境中出现过的画面。
只不过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他们拍摄过的镜头,大婚的典礼过后,都是顾清岚独自到书房对着烛火静坐到天亮。
这一次,当路之遥把路铭心的手交给顾清岚时,她在那一瞬间,就踮起脚,用力抱住了他。
现场顿时响起了善意的哄笑和掌声,还间或有几声呼哨从席间的摄像机旁传来,那是路铭心管魏敬国借来记录今天画面的摄像师们,当初《山河踏碎》的原班拍摄团队。
顾清岚也抬起手臂抱住了她,他微笑着,在她耳旁说:“铭心,这一次,我们可以终生不忘。”
路铭心抬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丝毫不理会四周更加响亮的起哄声,俯在他耳旁回答说:“我早就忘不掉了,清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