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上》姜不老不辣

9、白榕

　　明姜云醒来已是两日后了。

　　他站在客栈门口,仍是帷帽遮面。

　　南荣魏阙跟着晚钰牵着马走来,将其中一根缰绳递给明姜云。

　　“师尊，您真的打算带我们一起去庆高城吗？”

　　明姜云原本也打算尽快赶到庆高城,但是这段時間的经历让他觉得结果已经没那么重要,活在当下,悉心引导弟子才是关键。

　　他翻上马背,拉着缰绳调转方向。

　　“你们二人第一次随我出门,就当做历练，对往后的修为也是有益处。”

　　历练与闭关修炼是每个修真之人经历的必要阶段，修真之人在修得灵力后，为了能增加体内承接灵力的强度，便会入世斩妖除祟。等到修为达到稳定的阶段便会闭关修炼，以参透修炼过程中遇到的瓶颈为目的。

　　南荣魏阙想到自己初世时,师尊连聆听轩都没出。而今晚钰初世，师尊竟能亲自下山指导，心里好生嫉妒。

　　师尊才没有这么偏心,南荣魏阙自我鄙夷的摇摇头。

　　晚钰见明姜云骑着马已经走远,也跟着骑上马,朝着发愣的南荣魏阙道，

　　“雀雀，走不走？”

　　南荣魏阙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叫声，顿时拉下脸。

　　他低声斥道:“你叫我什么？”

　　雀雀是晚钰给南荣魏阙取的小名，他觉得南荣魏阙这四个字太拗口，而且难听，真不知道南荣尊主取这个名字是何意义。再者鸣云山的师兄弟那么多，单叫师兄又显示不出自己和南荣魏阙的亲切关系。

　　他郑重其事的答道：“雀雀啊~”

　　南荣魏阙掌心注满灵力,一股无形的掌力朝着晚钰飞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我非打死你不可，管谁叫雀雀。”

　　晚钰微倾上身便躲开了，然后夹着马肚迅速朝着明姜云的方向奔去。身后还传来南荣魏阙的低声愤怒:“明晚钰，你死定了!”

　　明姜云被快速骑马而来的晚钰惊异。只听得晚钰委屈的说道：

　　“师尊,师兄他打我。”

　　明姜云疑惑的回头看了南荣魏阙一眼，见南荣魏阙一副乖巧的模样。

　　“师尊，别听他瞎说。我就是和他开个玩笑。”

　　晚钰噗嗤笑道:“对对对,开玩笑。”

　　明姜云轻语道:“不可在外打闹。”

　　“是,师尊。”

　　南荣魏阙言罢立刻正襟危坐于马上,不再理会晚钰的挑衅。

　　“师尊可有去过庆高城？”

　　稽亭阁就在庆高城内，明姜云前世被晚钰带去稽亭阁。他虽没有机会在城内逛过，但是却也在那里度过许多时日。

　　明姜云隔着轻纱看了一眼晚钰。

　　“算是去过。”

　　南荣魏阙：“那到底是去过还是没去过？”

　　明姜云：“我去过稽亭阁。”

　　南荣魏阙显然有些惊讶。

　　“师尊去稽亭阁做什么？您不是一向不喜欢与这些仙门交涉吗？”

　　明姜云不动声色道：“我是被抓去的。”

　　南荣魏阙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他的师尊修为多高，都不曾妄自猜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赢过师尊。于是寻根究底问道：

　　“能把师尊抓去，说明那人比师尊更厉害。是稽亭阁的陈阁主么？”

　　明姜云：“不是。”

　　南荣魏阙：“那是何人？师尊是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未曾听您说过啊。”

　　明姜云：“一个故人。这不是回来了么，便没什么好说的。”

　　晚钰在一边默默的听着二人聊天。他发现明姜云说这个故人的时候中语气有些自艾，便不由自主的想要看清明姜云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是模糊不清。

　　帷帽上的轻纱飘入晚钰的眼帘，挠进他的心底，发疼发痒。

　　明姜云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便转过头来，看到晚钰如炬的目光。

　　“你在瞧什么？”

　　晚钰有些迟疑，“师尊在稽亭阁也有故人么？”

　　明姜云看了他半晌，不再言语，随后收起缰绳策马向前奔去。

　　晚钰看着明姜云的背影，喃喃自语道：“那个故人对师尊很重要么？”

　　师徒三人站在祁纯山庄前，看着偌大的府邸不禁感叹。

　　两座二人高的石狮子坐落在门前，祁纯山庄四个字的金色牌匾在太阳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来。敞开的大门可容纳多辆马车同时穿过。八名守卫像石柱般，严肃笔直的立在门口。

　　明姜云拿出请帖交与一边的守卫道：

　　“烦请转告白庄主，明姜云携小徒前来拜访。”

　　守卫已然听闻过廉真仙君的名讳，却因职责屹然不动。

　　他接过请帖，见是自家庄主的亲笔署名，不敢怠慢，立刻合上请帖，收入怀中。对着三人抱拳行礼道：

　　“请诸位随我进去。”

　　“是来客了么？”远处的声音贯珠扣玉，悠扬悦耳。

　　明姜云等人回头见到一个身穿锦缎的戴冠公子站在回廊处，身后还跟着众多的奴仆丫鬟。

　　那锦缎公子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人快速走来。

　　带路的守卫立刻迎上前行礼道：“见过公子。”

　　锦缎公子见为首的人带着帷帽，目光便落在明姜云的身后。他细细的打量晚钰和南荣魏阙----二人年纪虽小，却气度不俗，想必也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在脑中回旋数次，却并未有任何印象，这才认定是初次见面。

　　锦缎公子朝着守卫问道：“他们是？”

　　带路的守卫从怀中掏出请帖，呈给锦缎公子，

　　“廉真仙君携弟子前来拜访庄主。”

　　锦缎公子接过请帖，示意守卫退下。然后打开请帖随意扫视一番，随即换上一副恭顺的表情合上请帖，朝着明姜云行拜礼道：

　　“周南见过廉真仙君。”

　　周南是祁纯山庄的少庄主。因自小对吟诗诵词毫无兴趣，坚持要走修真之道。三年前拜在稽亭阁陈笙门下，故此对各个门派的尊主长老有些了解。

　　他早听闻鸣云山的廉真长老修为高深莫测，便心生仰慕。不曾想到今日廉真仙君居然会亲自来山庄拜访舅舅，刚好被自己遇见，心中早已掀起波涛巨浪。

　　明姜云虽不知道这周南是何人，但是也猜到他的身份。

　　“周公子不必客气。”

　　南荣魏阙与晚钰互相嫌弃对视一眼。

　　这人难道是白榕庄主的儿子？随后便听得那周南的人说道：

　　“舅舅一早出门，晚些时候才会回来。请仙君与两位公子先入前厅。”

　　周南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侍从上前，吩咐两句后，便又恭敬的为明姜云三人引路。

　　晚钰瞧着话痨周南，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絮絮叨叨与明姜云介绍祁纯山庄。

　　明姜云只是倾听，必要时也应付几句。

　　若非这人的声音好听，晚钰简直想封住这人的嘴。他凑近南荣魏阙悄声问道：

　　“雀雀，你可有听闻白庄主还有个外甥？”

　　南荣魏阙显然对雀雀这个称呼还是无法适应，拉脸皱眉。

　　“未曾耳闻，只是听说祁纯山庄前庄主名叫白柔，想来他便是前庄主的儿子。”

　　晚钰兀自点头，便又听得前面的周南问：

　　“仙君与舅舅是旧识么？”

　　明姜云：“实不相瞒，我未曾见过白庄主。此次前来是受白庄主之邀。”

　　周南瞧着身边这位少言寡语的仙君，好奇心更胜了。

　　“那也没关系，待见过舅舅再作认识也是不妨事的。”

　　晚钰心道：原来师尊与那白榕不曾蒙面。那师尊为何凭借一个请帖，便不顾一切的下山？他刚才扫过请帖，上面也并未写别的东西。

　　晚钰想不通的事情自然要问，

　　“雀雀，师尊既然不认识白榕，为何会来？”

　　南荣魏阙唾弃道：“你怎么还叫！”

　　或许自己也认为改变不了现实，于是压低声音说道：

　　“我之前给师尊送请帖的时候，师尊连看都不看就让我拿走。后来因为这白庄主留了一首诗给师尊，师尊才答应来此。我还以为师尊认识他。”

　　晚钰：“什么诗？”

　　南荣魏阙小声念了一遍：“冬寒三尺雪，梅檀百丈渊。一抹白，一抹红，一抹忧。酌碧蚁，添新愁。两世欲语换休！”

　　晚钰心中反复默念。意思浅显易懂，却又觉得错过什么。就像隔着一道轻纱，即使能瞧着一道朦胧的轮廓，却又让人挠心抓肝。

　　再准备问时，便见南荣魏阙上前向周南自我介绍：

　　“在下南荣魏阙。”

　　周南脸上再次惊讶。

　　“没想到竟是鸣云山的少主，在下失敬失敬。”

　　南荣魏阙用胳膊肘捅了捅身后的晚钰，晚钰也便上前介绍。

　　周南：“周南今日能够得见廉真仙君的两位爱徒，当真是三生有幸！”

　　“云儿。”忽然极为一个轻呢的叫声传来。

　　周南原以为是邸中人不小心冲撞到客人，准备命人呵斥出去，抬眼望去竟是舅舅站在门外。顿时缄口莫言，朝着白榕见礼。心道：舅舅口中云儿是谁？

　　然而没有人回应。

　　“云儿？”

　　南荣魏阙疑惑的扫视身边每个可能叫云儿的人。这人叫谁云儿，我们中间也没人叫云儿。带云字的就只有师尊了，蓦地南荣魏阙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一边沉默不语的明姜云。

　　他们居然相识！而且是非常熟悉，否则那人怎会如此称呼师尊。

　　晚钰脸色变了又变，当他听到云儿二字时，便已然明了对方是在叫明姜云。

　　他警惕的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华衣白面男子，难道他就是白榕？原以为医圣是个头发花白老人，却没想到如此年轻。

　　一声云儿唤起了明姜云久存的记忆。

　　他怔怔地望着走近自己的白榕，心下大骇，修长的手指没入血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提步向前，还是转身离去。双眸似蒙上一层阴影，倏然间前世的记忆被一点点挖开。

　　修真界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雾失月迷知归途，

　　亭台楼阁现绿湖，

　　羽化登仙披星月，

　　天上人间醉凤阴。

　　相传醉风阴是通往仙界的径路，如果能进入醉风阴，便可以修道成仙。但这只是传说罢了，没有人真正到过这个地方，世人究竟不知这座醉风阴是否真的存在。

　　醉风阴确实隐于世俗，主人荀缘座下有两名弟子。其中一个名叫白舒落，自小对医书兴致浓厚，便花了无数的精力去修习医术。另一个弟子就是明姜云，明姜云自小跟着荀缘勤奋习武念书。

　　十年前妖魔两族在人间肆虐，荀缘便带着两名年少的弟子入世救俗，却因遭妖族群围攻被迫分开。

　　明姜云为了助白舒落脱身，被打伤后沉入寒潭。

　　这一夜他坚信的师尊和师兄会来救自己，但是等来的却是临近死亡。他经历了刺骨锥心之痛，从满怀希望道绝望，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撑到天明的。

　　晨光熹微之时，南荣雪经过寒潭，见寒潭波浪微浮才发现里面竟是个少年。

　　他便一头扎进寒潭抱起意识模糊的明姜云迅速上岸。先用灵力护住少年的心脉，又带着少年回鸣云山找浅修全力医治，少年才幸得捡回一条命来。但是明姜云因寒症侵体，每到冬日不是生病就是昏睡。

　　此后明姜云便留在了鸣云山，以此来报答南荣雪的救命之恩。

　　世人只知道鸣云山的廉真仙君，却不知醉风阴的明姜云。

　　“云......”

　　白榕知道明姜云如今被人称为廉真仙君，自然不能在像少时称呼小名，于是正色作揖道：

　　“廉真仙君。”

　　明姜云看着这个近乎陌生的白舒落回了礼。

　　而今应该叫白榕才是，或者该唤一声白庄主罢。

　　白榕看起来镇定自若，殊不知内心深处早已汹涌澎湃。

　　那时白榕脱险后，便去找师尊荀缘求助。慌乱中不小心踩空，落入数仗陷阱导致右手被竹剑穿透，血水浸透衣衫也顾不得疼痛。

　　他竭尽全力拉着藤蔓一步一步爬上地面，因为他一心只记得明姜云等着自己回去，却因伤口没有及时止血包扎失血过多昏倒在路上，后来被附近的村民所救。

　　待他再次醒来后见到师尊荀缘，两人找遍整个山野都不曾发现明姜云的踪迹。白榕抱着师尊哭了许久，他一直责怪自己弄丢了明姜云。因伤势严重心力交瘁昏迷数日，等他再次醒来却听师尊说明姜云已经找到，但是却离开了醉风阴。

　　这十年来，白榕每日都在自责内疚中度过。直到姐姐去世纯祈山庄无人接管，他才到此留居，为的就是能够再见明姜云一面。

　　白榕紧握住自己的右手，生怕被人发现他手心处那个一个狰狞的伤疤。

　　他收起不可察觉的情绪，面带笑容看着晚钰与南荣魏阙道：

　　“想来二位便是廉真仙君的爱徒了。”

　　晚钰与南荣魏阙分别行了礼，又报了各自的姓名才罢。

　　白榕并没有因为是晚辈的原因忽视，郑重回礼道：“少年英姿，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