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鬼，停止交易》书不惊

58、望梅止渴

　　落日在视野尽头退场，撕开昼夜的界线，幽蓝昏黑的颜色染上天幕，越来越浓重。

　　梅里叫他就待在这里等，巫诺也听话，就在原处打转、冥思……

　　重生叫他脱离了许多事情，五年过去，外界日新月异，高速发展，而他还困在原地。从鹿商白的身份脱离出来，他到巫诺身上，圈子和环境完全改变了。

　　算起来，他在很早之前就跟希斯兰帝星有过交手，那时候应该是十五年前了，那年他才16岁，刚刚成年。

　　那一年，希斯兰帝星发布定位，宣布入轨银河系。在脱离原本的圣希斯星系之后，又历经了长达200年的流浪时代，希斯兰帝星终于定居。

　　地球也属于银河系，它们成了“邻居”。但银河系浩瀚庞大，他们距离也很远就是了。

　　但最原本，希斯兰帝星位于圣希斯星系。

　　大概上千年前，圣希斯星系与毗邻的γ星系产生碰撞，并在时间长河中出现缓慢撕裂；大约300多年前，两星系间的对抗骤然加剧。

　　γ星系的物质质量远远超于圣希斯星系，在潮汐引力的作用下，圣希斯星系被牵扯、开始被吞噬。

　　希斯兰星球是一颗命途多舛、饱经磨难的行星，在母星系被日渐吞噬的倒计时里，人们在末日降临前自救，预计所剩时间一百二十年。

　　但也很戏剧，希斯兰星人为自救准备了几代人一百年，在自救行动正式开始之前，宇宙大爆炸却先一步来临。

　　大爆炸将整个宇宙的引力、波动、物质等全都改变了，希斯兰远离爆炸中心，但受波动影响，星球脱离原本的轨道，被推离出圣希斯星系，开始在宇宙虚空中漂流。

　　从此迎来长达两百年的希斯兰流浪时代。

　　直到进入银河系，希斯兰被恒星泓吸引，且引力适配，希斯兰星球开始围绕恒星泓进行公转。

　　——从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的太阳。

　　而这也正是怀旧日的起源，希斯兰的人们永远怀念自己的原始家园，那被吞噬的圣希斯星系，也纪念流浪两百年的阴深苦痛。

　　但现在大家都生活在银河之内，因此在希斯兰定居的那一年，鹿商白便来拜访了这位新的邻居。邻里关系嘛，不好说……

　　这么多年过去，希斯兰依旧是那座侵略性极强的、孤僻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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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诺独自踱了会儿步子，还没有将梅里等回来，他耐不住性子，瞧见不远处有人围在一台机器旁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走近了，他随便向身边的陌生人提问道：“您好，请问这个是在做什么啊？”

　　旁边是一家子人，看来是整个家庭一起过来这里过节，其中小女孩正在机器屏幕上书写，奶奶看了看巫诺，推测说：“你没怎么来看过涳汐吧？”

　　“噢，只看过一次。”

　　“涳汐就像海潮，只不过是来自天空，由磁场和引力潮汐的作用，它周期性地涨落，只在怀旧日这一天夜晚出现，但时长不固定，最短只有两个小时，最长一整夜。”

　　巫诺赞叹：“您了解得真多。”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看我写得好不好？”小女孩在机器屏幕上写完了一句话，挥舞着小手兴奋地向家人展示，骄傲极了。

　　巫诺看去，小女孩写了一句祝福语——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我都身体健康，永远在一起，大家永远爱我！

　　大概是才学写字的缘故，甚至还有错别字在里边。

　　“囡囡写得真好！”“囡囡写错字了，不过没关系，留在涳汐上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永远爱囡囡……”

　　一大家子人都笑，老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眼角带起更深的皱纹，跟巫诺谈笑：“我和老爷子啊，是从流浪时代过来的，大半辈子都在流浪，感触最深。”

　　“流浪的时候还没有涳汐呢，宇宙中有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帝星隔三差五就遭遇灾难。我还记得跟老爷子结婚没几年的时候，帝星在外太空漂泊的路上……与暗物质擦肩而过。”

　　老爷爷也加入他们的谈话，摇头止不住地喟叹：“是啊，暗物质的强大力量破坏了本来就脆弱的稳态，那段时间地面的污染物大量增加，死了好多好多人……老婆子的父母，还有我们的小女儿，都没了……”

　　巫诺没想到会让别人回忆起这样悲痛的回忆，他刚想打住，那小女孩又写完了一句话，这次是由爸爸妈妈手把手教着写的，没有错别字。

　　小女孩雀跃着向老人家炫耀，一家人又欢笑起来。

　　老奶奶抹了抹眼角，放轻声音继续道：“那时候死了好多人，宇宙太庞大磅礴了，太强势了……只是跟暗物质擦肩而过，就已经这样惨烈，不知道如果真撞上去，是不是整个星球都直接毁了……”

　　这叫巫诺想起了帕西死亡事件，那就是一场由暗物质触礁而引发的灾难。那次动荡将周边星系的人类生存环境再一次压缩了。

　　什么都敌不过天灾人祸，在宇宙面前，生命渺小如尘埃，生命的乐章恍若未闻，逝去的都逝去，只有裂痕永远存在。

　　“但那次暗物质灾难，只不过是星球所经历的其中一件灾难罢了。”

　　流浪时期就是希斯兰帝星的末日时代，人人深陷绝望。偌大的星球，经历了宇宙大爆炸和流浪浩劫的双重打击，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千万人。

　　暹铃花香往复徘徊，久久不绝，老奶奶笑了笑，又说：“刚在银河系安定下来那一年，怀旧日的时候出现了涳汐，涳汐太美了，我就想，我们平安了，再也不用流浪了，这一定是对幸存者的馈赠吧……”

　　“哦，你是问这个涳汐的复刻仪吧？”老奶奶指了指机器，突然想起来。

　　她解释说：“写在这上面的话语，这台机器会通过复刻的手段，将这些话复刻在涳汐的海滩上，也算是将你的愿望留在太空了。”

　　竟是这样有仪式感的事，又比向流星许愿更实在，巫诺也动了要写一写的心思。

　　小女孩密密麻麻写完了愿望，一家人要往约摩河畔去，跟他说再见。那小女孩乖巧极了，朝他挥了挥手，用软糯清甜的稚子童声说：“哥哥再见！”

　　那老奶奶眼里闪着安详平和的光芒，仿佛在岁月的流浪变迁中安定下来，阖家欢乐，已经被打磨得通透和圆满。

　　最后也笑着建议说：“趁涳汐还没来，你也写一句吧，一定得偿所愿。”

　　巫诺弯了弯眉眼，挥手跟他们道别。然后也到那复刻仪跟前，提起触屏笔来陷入了沉思。

　　四下无人，只遥遥传来远方的人们在庆祝佳节、怀念旧日时的喧嚣，还有轻盈漂浮着的缥缈的暹铃芳香。

　　最后，他用地球语，用母星的语言将万千心声汇于一句，一笔一划写下——

　　鹿梦归尘，河清难俟。
　　星遥……

　　他还没有落笔完全，还没来及写完，这时刻，从天幕的最尽头涌动出瑰丽诡谲的色彩，涳汐来临，当真如涨潮一般，闪耀的星浪推满了一半的天色，再退却、往复、轮回……

　　涳汐涨落，夜气洇湿，恍若群星璀璨，星桥火树，汇聚于此。

　　他只落笔写下了这残破的半句，在涳汐降临之时也意识到了梅里回来，巫诺又立马搁下笔，朝梅里走过去接他，不可叫人察觉他会地球语。

　　梅里将他要的冰激凌递过来，他接过手中来轻轻舔了一口，是青梅味的，口味偏酸，巫诺有一瞬间的怔愣，看向梅里。

　　梅里没理睬，径自走到路口边，手臂搭着栏杆，抬头望向天际。

　　竹烟波月，夜色浩荡，巫诺跟过去也到栏杆边，望向变换的涳汐盛景，问：“你之前来这里看过涳汐吗？”

　　梅里沉默了几秒，“……还待在地面的时候来过。”
　　意思是成了转务之后就不曾了。

　　但其实这也是假话，只是骗一骗巫诺的，毕竟他的经历是伪造的，从前并不待在希斯兰。

　　他待在布烈文荒星的时间都要比在希斯兰长。

　　“哦……”巫诺当然想得明白他不再来看涳汐的原因，转务受地面限制，引人忌惮。

　　“谢谢你的冰激凌。”他突然岔开话题道，粲然一笑，“我喜欢这个口味。”

　　梅里多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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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青梅，喜欢酸食，但原本不是这样的，他的口味曾经发生过很大的变化。

　　转务这个群体其实人数很少，高感染度的人本来就稀缺，还要经过筛选和严苛的训练才能入职转务。

　　宇宙大爆炸之后人类大量死亡，如临末世。拿地球来说，地球地面如今还有将近七亿人口，但地球转务却仅有不到万人。

　　这是个少数群体，且内部人员的新陈代谢很快，与太空交手注定了高危险性，料不准什么时候便死了伤了。

　　他也很早便与死神擦肩而过，有一次流落在外星，那星球还是智前态，甚至还原始得很，连动植物也没进化出来，满眼只是荒凉的戈壁岩石。

　　那里白日高温酷暑，夜里又寒冷难耐，他和战友在荒野中待了一天半才等到救援，人死了一部分，其余幸存的基本也都失调脱水了。

　　他活下来，大概真靠的是望梅止渴。

　　据说脑海中想象酸梅子，便会刺激唾液腺分泌唾液。极度缺水的时候，他这样做，竟然还真叫自己感到了微不足道的安慰。

　　后来返回地球，将身体养好了，他对水和青梅的渴望却只增不减。连没有拿糖腌制过的生梅子，别人都酸得腮帮子疼，他也能自顾自吃下去。

　　怎么会有人连口味也发生异变啊？

　　巫诺温温吞吞地享用完冰激凌，思绪回转，侧眸瞥见梅里的侧颜，梅里依旧注视着涳汐涨落，视线落远。

　　侧颜完美，线条流畅而俊挺，这面容是如此地熟悉，也是如此地不可触近。

　　巫诺心下一窒，呼吸微紧，再一次透过他窥见了另一个人。

　　曾经，有关元杞的任何信息都被销毁了，连影像资料也没有留下来什么。还是他自己靠数字手段才合成一张照片偷偷藏起来，但也在米克风暴中被摧毁了。

　　却没想到，在一个外星人身上醒来，他离奇地重活，也意外地被安排在了这样一个人身边，总是令他恍惚难言。

　　相隔的事情越来越多，怀念却变得更简单。

　　但这……何尝不是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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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如众星汇聚，数不清的星子连缀成十里长河，涳汐星潮有着梦幻般的紫和蓝，在深不可测的宇宙天幕中逡巡。

　　『嘀嘀嘀……』

　　从脑机蓝牙传来了警示音，像倒计时一样紧促急迫，梅里从沉湎中苏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身边的巫诺。

　　他仰头认真望着天，仿佛为天赐的美景所陶醉，星光落入眸中，一如星子跌入浅水蓝的大海，流淌万千华彩。

　　这一眼很短暂，伴随着耳中的一道机械音。

　　『嘀嘀嘀——编号KCE-776连锁性微型远程炸弹已准备，请下达爆破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