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
时间缓慢。
素和言坐了半个时辰，垂着看地的眸子里面，渐渐出现一双鞋子。
慢慢向上，黑色的鞋子，蓝色的衫子，青龙玉佩，未题一字的描金扇子，似笑非笑的唇，眼尾微眯微翘，细细的皱纹，有一些白发垂散，其余的发一丝不苟束着。
他笑笑坐到素和言前面，扇子戳住粗制滥造的茶碗，道：“多年未见，你便用这个东西招待我？”
素和言板着脸道：“用这个已经是给你面子。”
游青哀叹道：“不是你要来见我？我左等右等你都不来，只好自己来了。”
他手心在茶桌上面一过，茶桌上便有两瓶酒，眨眨眼看着素和言，笑了。
“这么许多年了，你依旧未变。白衣披发，一丝不苟，容颜依旧。”
素和言拿酒慢慢喝了一口，恶意道：“你小我几十岁，倒是头发全白，眼角细纹。若不是这欠打的嘴角，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你这嘴还是这般不饶人啊。”游青嘴角一抽，也喝着酒，道，“听说你收了一个弟子，入门弟子。”
素和言挑眼看他，道：“嗯，叫楚晏，字分野。”
“哦，”游青眼神不变，嘴角上扬，“你要夜决和夜阑如何是好？他们如此想亲近你，你却拒人千里之外。现在好了，开始诛心，收了入门弟子在身边带着。夜阑没有喊打喊杀吗？”
素和言酒量不好，烈酒闻闻都会醉，手里的淡酒细细品了几口便放下了，手指恋恋不舍地摩挲着瓶颈，眼巴巴瞅着。
他眼眸低垂，声音不似面容平和：“他杀了我师叔，与我不共戴天。”
游青恶劣地笑，遥遥对素和言举瓶：“栖华长老死在他手里面不冤枉。”
经验告诉素和言不能多喝，不该接游青的这杯酒，可他犹豫一下，还是喝了酒。
喝完，心中畅意许多，因为醉酒润湿的凤眸半合，素和言仰头看月，嘴角含笑：“我记得你上次给我敬酒，是哄我去杀人。我自认手中剑从不错杀，便是醉酒也不会。但当时醉酒，口齿不算伶俐，唇齿一战，我辩驳不了，落入河中，背负‘折露’二字。”
游青一愣，脸上带着些愧意，但转瞬即逝，难以捕捉，道：“我记得你说过不要入门弟子，被玄若逼急了便跑，后来也只是想收个小弟子玩玩。怎么现在便收了个这么大的？”
“阴差阳错便收了，没有为什么，收了便是收了。”
“那天资如何？你可喜欢，还可孝顺？”
“谈不上喜欢，”素和言抿酒，“他，我总觉得他怪怪的。”
游青道：“哪里怪？”
素和言皱眉道：“你不需要知道。”
“哈哈，”游青笑着道，“那他修为如何？都入你座下一年了，该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厉害许多。”
他这样毫无顾虑地探听，素和言不高兴，抿唇看他：“这个你也不需要知道。”
“这么无情啊。”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倚回去，手肘后撑在桌上，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长腿伸直，晃晃悠悠的。
醉成这样还对自己怀有防备之心，游青便知道素和言不会与他多说什么有用的消息，遂不口不言。
两人露天席地喝完酒，游青拱手道：“素和，旧已经叙完，我走了。”
素和言点点头。
游青走前道：“你喝醉了赶紧回去吧。”
素和言乖乖听话，回到城主府邸时，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
他走回临时暂住的小院，在院前看见楚晏和庸敛相对而坐，楚晏拿着个本子唰唰记着什么。
素和言过去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沐岳睡过的人，好几页，好几十个，上面记着姓名年龄等等，无一不足。
翻完，他点点头，按住楚晏的肩，赞赏道：“好。”
楚晏扶他坐下，道：“师尊喝酒了？”
素和言托腮，点头，道：“嗯。”
楚晏越加小心，道：“喝醉了？”
素和言抬起脖子，费力后仰着，眸光晶莹，乖乖答他：“醉了。”
楚晏一愣，看向庸敛，发现庸敛正紧紧盯着素和言看，便道：“庸兄，你先回去吧，今日多谢。”
庸敛站起来，呆得脚踩错了一步，摔在桌下。
素和言又笑，眉眼弯弯，露出几颗牙齿，半点锋芒也无，好脾气问庸敛：“你叫庸敛？那你可认识庸献？文人镇酒仙后人庸献。”
庸敛爬起来，局促地站在一边，像是要跑，但是有人强留不敢跑般，老实道：“此乃家爷，多年前我家搬到宴城，改业从武，我在沐家习武。我爷爷多年前已逝世了。”
原来去世了，世人寿命短暂，漫长的百年到头回望，不过区区几眼是值得的。
素和言笑意淡下，怅然道：“我很喜欢他的梨花酒，你走吧。”
等人走了，楚晏蹲在素和言脚边，执着他的手问：“师尊喜欢梨花酒？”
素和言抽出一只手，食指点点他的头，歪着头道：“嗯，喜欢，不醉，我可以喝很多。”
楚晏拉住手边白色衣摆，嗓音刻意压得很低：“那我给师尊买。”
“不必。”素和言低头看他，背后清风明月，檐瓦漆黑，树枝弯曲嶙峋，“喝酒误事，喝酒伤身。”
他抬手盖住楚晏的眼睛，低声道：“你是我的入门弟子，继承我的一切，我会护你教你，不论你是仙是魔。所以啊，楚晏，你不用怕，我在这里，我是你师尊。”
师尊掌心微凉，但是出了很多汗，是湿的，楚晏胸膛靠着素和言的腿，睫毛颤动，骚得素和言手心痒。
素和言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想煽情，用力按住手下双眼。
看不见东西，楚晏失笑道：“师尊知道我。我是魔族，迟早有暴露的一日，人族容不下我。”
素和言道：“你还有我，我在这里。”
楚晏叹气，拉下素和言的手，躲开这个话题：“师尊这样偏爱我，白蛰师兄和欢欢师妹要吃醋了，还有其他几位师姐师兄。”
素和言抽回手揣在怀中，不让他握：“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因为我是师尊的入门弟子？”
素和言摸向额间朱砂，似是自语：“不全是，你与那几个，终归不一样。”
他站起来，发现天旋地转复又坐下，因为楚晏方才也要站起来，于是头便枕在弟子颈边，轻声责怪道：“天黑了，要睡觉了，你抱我。”
楚晏将人抱回屋，拧干帕子给他擦脸又擦手。
素和言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看着他的动作，既不说话也不躲避。
在楚晏去倒水的时候自己宽衣解带，是以楚晏回来便看见木架上面的外袍，也看见了素和言的窄腰，道：“师尊在做什么？”
素和言回头看他，奇怪道：“睡觉啊，你不睡觉吗？”
楚晏不说话了。
素和言坐在床沿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便自顾自脱掉袜子，铺床，摆枕头。
枕头是黑色的，不好看，他跪坐着呆呆看了几眼，不高兴地一脚踹飞到床尾，把被子一角折成枕头，满意躺下。
楚晏嗓子有些干，慢慢走过去。
“师尊不换寝衣？”
素和言摇头道：“不换。”
醉酒的师尊说话比平常快，失去了清冷，透露出很多耐人寻味的可爱。
楚晏倾身越过他，抖开乱七八糟的被子给他盖上，望着颤抖湿润的双眸道：“那师尊好眠。”
楚晏走开，素和言将被子蹬掉，见走远的楚晏看着自己，委屈解释道：“热，不要墨冰。”
楚晏出去，回来时手里面拿着一只小凳。
他坐下来，摆出要和素和言促膝长谈的阵势：“师尊为何不喜墨冰？指头大小的墨冰便能化一夜，凉气可以笼罩整间屋子，很凉快的。”
素和言眨眨眼，摇摇头，又点点头，拒绝道：“做梦。”
楚晏觉得好笑，和这样的素和言说话，他不自觉便将往日的冷淡伪装卸下，温柔如水：“什么梦？”
素和言道：“坏梦。”
是坏梦，不是噩梦。楚晏再次道：“什么坏梦？”
素和言坚持道：“坏梦。”
楚晏再问，素和言不再答他了。
楚晏看着他睁得大大的眼睛，眼睛水润，嘴也水润。
他问他：“夜决是什么人？”
素和言道：“坏人。”
楚晏心跳如鼓：“师尊和他怎么认识的？”
“打架，然后捉鬼，然后喝酒。”
楚晏沉默了。
素和言眼珠转动，轻声问他：“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便要睡了。”
楚晏心尖颤了颤，不由自主地问：“……师尊喜欢过人吗？”
素和言很干脆地摇头道：“没有。”
楚晏道：“那要是师尊喜欢上了什么人，会怎样？”
素和言道：“娶她。”
楚晏再道：“然后？”
素和言再答：“宠她。”
“再然后？”
“生孩子。”
孩子？楚晏愣了，许久才问：“然后？”
素和言觉得他奇怪，但释疑解惑，还是答了：“生孩子。”
楚晏皱眉道：“师尊喜欢孩子？”
素和言道：“不喜欢，很不喜欢。”
楚晏失笑：“那师尊生这么多孩子做什么？”
素和言坐起来，瞪眼看他，不高兴地反问：“若你喜欢一个人，会如何？”
楚晏眼睛深了一些，似是凭空泼了浓墨，幽幽暗暗直盯着素和言，道：“娶他。”
素和言微微一笑，觉得孺子可教：“然后？”
楚晏道：“宠他。”
素和言欣慰点头，道：“然后？”
楚晏将凳子拉近床一些，俯身看他，道：“抱着他。”
素和言皱眉，疑惑道：“你不要孩子？”
楚晏道：“弟子喜欢男子。我不会生，他也不会生，不会有孩子。”
可能是楚晏距离素和言太近，且在他上方，也可能是楚晏声音太低，语气温和蛊惑，素和言竟然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
凤眼一闭，素和言猛地伸手抓住楚晏的前襟，手指苍白修长，血管青筋依稀可见，他将他拉低，鼻子压着鼻子。
“你唤一声‘言言’或者‘阿言’，快！”
楚晏眼神顿时变了，他情不自禁，低低唤他：“……阿言。”
素和言松手，背过身去，双手抱坨埋在下巴，道：“你出去吧。”
不像，楚晏的“阿言”与梦里面的“阿言”，不像。
那个“阿言”是坏人叫出来的，而楚晏的像好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