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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相互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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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桥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毅然走向来时的路。
若从七殿下开始查,那他入住的第一家客栈一定是最初的据点。
即使搜不到什么,将老板揪出来杀鸡儆猴也能警告他们。
谢春桥又去了七殿下初到烟州住的那家客栈,店家见了他,战战兢兢地带着小二跪倒一片迎接。
谢春桥落座,一挥手,“都起来吧。”
老板夫妻千恩万谢地作着揖从地上爬起来,谢春桥不发话,谁都不敢动。
短短半天,谢少监执意将南岸炸开泄洪,欺负幼女,肆意糟践百姓的“光荣事迹”已经传遍烟州城,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惹了这个宫中来的权宦。
即便吓得双股战战,老板娘还是命人取来了干手巾,双手奉上:“公公,您都淋湿了,擦擦吧。”
一旁的老板一个劲儿的给自家媳妇使眼色,看谢春桥望着灰扑扑、边儿都飞了的手巾久久不出声,心里怕得不得了,一把把老板娘推到了一边,嘴里骂道:“臭婆娘!谢公公怎么看得上你这破东西!还不快去换条新的?!”
骂着,拽过那条手巾就要抽向被推倒在地的女人。
第一下,抽在女人的后背。
第二下,抽打在女人的脖颈。
第三下,第四下……
对谢春桥的极度恐惧转化为愤怒和暴戾,全部被已经被吓得丧失理智的男人发泄到了女人身上,他的双眼猩红,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害怕的对象。
女人的哀叫在酒楼里回想,叫得谢春桥太阳穴突突地猛跳。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
谢春桥按了按眉心,终是没忍住一脚踹翻了男人,随着他的动作,男人一声哀嚎,不知从哪里飞身闪出几名玄衣人,手持密刃抵住了男人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压在地板上。
谢春桥此刻没了细细询问的耐心,起身径直走到男人面前,纹着金丝的靴子慢慢碾压在男人的手掌之上。
“七殿下到达烟州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男人闻言目眦尽裂,嘴里不住地骂着“阉狗”“阉贼”,恨不得扑倒谢春桥生啖其肉,饮其血。
谢春桥脚下微微用力,被骂了也面色如常地俯身看男人,低声问:“说,还是不说?”
暗卫的刀逼近男人的动脉,已经留下了血痕。
男人狠狠瞪着谢春桥,吼道:“你杀了我!阉贼你杀了我啊——”
几句怒吼喊得荡气回肠,和着渐暗的天色,瓢泼的大雨,震耳的雷声,让人不禁心悸。
“愚蠢。”谢春桥冷笑,脚下放开了男人的手。
他转而向瑟瑟发抖的女人,女人似乎已经被吓傻,被谢春桥看着浑身僵硬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手脚并用地爬到谢春桥脚下。
“谢少监,不,谢公公!求您求求您……我家官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饶了他……他胡说的,他都是胡说的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一条贱命吧……谢公公求求您求求您啊……”
女人跪在谢春桥脚下不停地磕着头,额头与混了泥水的地面碰碰地撞着,直到撞出了血丝,直到血染红了地板,谢春桥才伸出一只脚踩在女人面前的地上,女人惊愕地停住,头发凌乱,长大了嘴巴,浑身颤抖的抬头。
她从喉头里憋出一声绝望的呼喊。
“谢公公——”
刀尖继续逼近男人喉咙,僵跪的女人此时竟踉跄着起身,扑向一旁的木柱,似要与男人一同血溅当场,好在暗卫及时出手,也将女人双手反折,牢牢控制住。
谢春桥睨着女人护在男人前单薄的身影,眯了眯眼睛,问出的问题竟然与他心里想的并不符。
他问:“为他,值得吗?”
在这种近乎逼供的场合这样感情用事询问毫不相关的问题,是大忌。
可谢春桥还是问了。
女人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色,温热的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她的额头向下流淌。
她闭了闭眼睛,已经流淌不出任何泪水。
她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这样的人,懂什么?”
谢春桥是怎样的人,其中讽刺意味任何人都能听得出。
楼上暗卫已经展开了搜索行动,谢春桥重新坐在最开始的位置,面前摆着沏好的茶,烟青色瓷杯被洗的锃亮,袅袅的白烟飘散空中,谢春桥并未喝一口。
直到茶色变暗,烛火点燃,纷杂的脚步声咚咚咚的跑遍了客栈每个角落,仍无一人出声,灯火通明的客栈沉寂得像一座孤坟。
夜色终究是降临了,天像漏了窟窿,不要命地向下泼水,似有世界终焉的意思。
在闪烁的雷光中,随着一声震破天际的巨响,门被人“哐”的一声推开。
暗卫押着一人走了进来,将那五花大绑的人狠狠掷在地上,一柄长剑抵住脖子,逼迫他向谢春桥抬头。
“大人,此人在客栈外鬼鬼祟祟看了许久,说有话告诉您。”
垂眸敛目的谢春桥摆摆手,让他们放开这人。
“大人……”暗卫双手将一柄短刀呈上:“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还有……”
暗卫的语气忽然犹豫。
谢春桥扫了眼那人摘掉铁面具后清秀的脸,眼底的不解稍纵即逝。
“还有什么?”谢春桥抬眸,看清暗卫手中的东西,不禁愣了。
“还有这鹿麑裘。”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寒风,吹起谢春桥被雨淋透的衣衫,看到这件鹿麑裘,他才觉寒冷。
三更梗着脖子挣了挣绳索,语气越发委屈:“……我都说了少监淋了雨,身上肯定不舒服,我是来给他送衣服的,你们偏不信,还要绑我……”
谢春桥抬手接过鹿麑裘,手指略微摩挲,便知道这料子只是寻常老鹿,大裘常年未清洗过,带着一股原始的腥臊,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山中猎户常年打猎备着,三更有这个,也说得过去。
“放开他吧。”
谢春桥抬抬下巴,暗卫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更惊奇的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疯狂地眨眼睛,像目睹了什么戏法现场。
谢春桥被三更这股子傻劲儿逗得唇角有了笑,他把鹿麑裘随手扔在三更身上,怒笑道:“你爹若是知道你把这东西送给我,恐怕会气死。”
三更不以为然:“我爹早就死了。”
“少监忘了,我是为了给他复仇才……”
谢春桥抬头看着楼上一刻也不敢停歇的暗卫,许久才叹了一句:“为他复仇,所以愿意接近我这被千夫所指的阉人?”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三更没有抬头,而是静静看着谢春桥单薄瘦削的脖子,眼中带笑:“若能为他复仇,投奔少监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你的家人,都会因此被连累,被唾弃呢?”
“自古成大义者,无一不是牺牲所有求个得偿所愿,我是为父报仇,行正义之事,但护不了所有人,事成之后,当以死谢罪。”
三更顿了顿,又说:“若被唾弃,那便随他们说去!我三更交朋友只求投缘,不看出身。”
在谢春桥面前敢说这话的,三更还是第一个,暗卫们纷纷在心底为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捏了把汗。
谢春桥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他几乎已经断定了三更的身份,却没有点破,甚至听着三更那些“大义”“以死谢罪”的言论,心底不禁生出鄙夷。
说到底,不过也是个自诩“明君”的天真顽童罢了。
他要进行最后一次试探。
短剑重新回到了三更手里,谢春桥手中把玩着从老板夫妻房中搜出的一枚玉扳指,悠闲地晃了晃腿。
“这二人隐藏罪臣王世全行踪,是间接害死你父亲的凶手,如果你能杀了他们,我就留下你。”
在场的人都知道谢春桥在信口雌黄地诓三更,却无一人敢出言阻止,一时间楼内恢复了死寂,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三更身上。
三更不慌不忙地摸着短剑上的流苏,额头一滴冷汗滑过,流入他的衣襟。
握着短剑的三更转身向谢春桥。
“少监是要我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对夫妻二人动私刑?”
谢春桥不语,直直看他。
“少监很喜欢给别人私自定罪?”
这话格外耳熟,三更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少监问左御史的话。”
谢春桥此刻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他冷哼一声:“你在质问我?”
三更摇头:“不是质问,我只是觉得与情与理,这对夫妻都不该杀。”
“依少监所说,他们与王世全有勾结,那么他们肯定知道王世全的下落,左御史也查到了两人,难免来找少监要人,到时少监准备怎么办?是要把三更推出去吗?”最后一句问得像拿着羽毛在谢春桥的心上扫来扫去,三更的眼睛此刻也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像在问他真的舍得吗。
谢春桥别开了头,不看三更。
三更继续说:“三更舍不得少监,更舍不得少监因三更动私刑的事被牵连,这是与情。”
“与理,少监也说过找王世全事小,赈灾事大,既然这二位和王世全那个贪官有勾结,自然多少知道王世全贪污下的粮食和财产有多少、在哪里,赈灾的压力就减少了许多。现在被洪灾冲毁房屋的灾民无处可去,我看这洪福酒楼空房间还有很多,不如就给他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算是为赈灾做出贡献,日后好从轻发落。”
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竟然能思路清晰,逻辑缜密的说出这番话,谢春桥不得不对眼前少年萌生出敬佩。
但就这样放过他们,谢春桥仍心有不甘。
他向前一步,眼前人脸却蓦地模糊,太阳穴处的疼痛几乎将他的头脑撕裂,谢春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