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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去疾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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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好一会儿,沈渊只是怔怔地望着铺子,目光从未离开一刻。
何梦访好奇他在看什么,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阅微堂——是沈渊注视的商铺的名字,里面飘出浓浓的中药味。
往铺子里看去,只见一道靓丽的身影。
那人始终背对他们,但从背影可以看出是一位女性。
女人发丝乌黑而浓密,一条黑粗的辫子垂顺至腰间,辫梢系以一条淡粉色丝带,竟还系成了蝴蝶结,那条丝带随着她忙碌的步伐,不停飘忽着。
——沈渊居然在看女人?
何梦访重新看向沈渊,只见他双眼一眯,嘴角一扬,灿然一笑。
——沈渊居然在看女人!
何梦访疯狂地眨动眼睛,以为是一时眼花的结果。
沈渊除了没有痛感,连情感都是不完整的。
当然,这只是他长久与沈渊接触下来,得出的结论。只是自己这么觉得。毕竟情感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只可意会。
何梦访觉得不可置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居然在你身上发生了?!”
听完,沈渊瞬间收敛了嘴角,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女子身上。他道:“我相信一见钟情才是爱情,日久生情大抵是习惯使然。”他劝何梦访放宽心,“侄儿你别想这么多,我只是发现了一位小美人罢了。”
“那你真的要跟汪盼分道扬镳啦?!”何梦访追问。
听闻汪盼,沈渊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冷道:“梦访,你先把汪盼找回来在医馆外等我,千万千万别露面,我得先跟美人聊两句。”
见沈渊目不暇视,何梦访也不是不识趣的人,非得夹在两人中间做尴尬的旁观者不可,真要做的话,让汪盼陪着他一道也不错,不能只尴尬一个人。
何梦访“哦”地答应,临走前叮嘱沈渊“自己小心点”,便转身而去。
很长一段时间内,沈渊都没有踏进阅微堂一步,也没有发声提醒女子,直到等到女人转过身,发现他。
女人远远地看见沈渊,停下手中动作,向他走来。
这般一瞧,她年龄应该不超过十七八岁,却俨然已经出落得神清骨秀。不过这个年纪少女的脸颊总是饱满的,她脸颊两侧婴儿肥还未消,身形又娇小,仿若一只雪白兔子,小小一团,可爱极了。
走到沈渊面前,相视一笑,她邀道:“药物用完了吧?正巧,我昨日刚炮制好几斤草药与几斗丹药,你全部拿了带过去吧,熬好了药每人分一碗,预防疾病。”
沈渊没有急着进去。他笑道:“这就让我进去了?你就不觉得我面生,不像浔武的人?这浔武大街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没一人迹,怎么单单我出现了?你不觉得我可疑?”
听闻,女孩儿掩唇一笑,道:“我诊治过的病人少则几百,多则上万,难道个个都要记住他姓甚名谁,家中几口人,做什么活计?”
“那如果我不是来看病的呢?”沈渊自知问得蠢,问完当下便是一冷笑,自嘲一番,“到医馆门前不是来看病还能看什么……”
女孩问:“难道来看人?”
沈渊眼前一亮,顺着女孩的话胡乱地说下去:“对!就是来看人!”
这医馆只有女孩儿一人,那看懂的人是谁自然了然。
好歹面前是位俊美少年,闻之,女孩儿脸颊浮泛出桃花色。
沈渊看在眼里,趁热打铁继续道:“我从千里之外一座海岛而来,只因一位来自浔武的兄弟说:‘他的故乡有一位端静秀雅的女孩,比这世间所有人都美上千万倍’。所以我才会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见你一面。如今一看,当真是青青子吟,悠悠我心,我只恐回去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郁郁不得终啊……”
正如相貌不全代表一个人内心的善恶,有时气质也会跑错“地方”。
沈渊大抵是所有少女眼中的完美少年。行为模式有自制力,不会因太夸张而显得滑稽。
眉眼恰到好处地忧郁,不会抢了双眸的明亮少年感,反倒叫那双眼睛多了一丝可读性和故事感。
最主要是他的口齿清晰,就算是一大段肉麻的话,让他说也会显得很清新。
女孩儿一听,娇道:“在我面前说‘郁郁不得终’这种话,是瞧不起我?”
“那敢问姑娘芳名?”沈渊问。
“江,江月。”
沈渊赞道:“江水清清明月来。好美好有意境的名字。”
“在下姓沈名渊。”不稍时,他话锋一转,“唉,江月姑娘,我寻了一圈,为何浔武街上家家闭户,大门不开啊?”
“哎——”江月长吁一声,道:“实不相瞒,两个月前,浔武街突发瘟疫——”
“瘟疫!!”沈渊眉毛一扬,睁大双眼,嘴巴大大地张开,故作吃惊地道。
“咦?——我记得,我在浔武的入口牌坊下放置了木牌,有写明此事,沈公子没看见吗?”
沈渊回想到一入牌坊看见的那块木板,答道:“看见了。”说罢,便立马又添一句称赞之话:“当真字如其人,娟秀美丽。”
彼时,汪盼正蹲在阅薇堂屋顶上,把沈渊与江月的对话听了去。
他的脸色逐渐凝重严肃,拳头慢慢握起,轻轻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继续偷听着两人谈话。
汪盼以为江月会因为沈渊夸赞她的话而放沈渊一马。
可江月却柳眉微微凝起,完全没有被赞美之后的喜悦,反不开心地责备道:“既然看见,为何还视若无睹?”
她没因沈渊的赞言停止质问。
沈渊脑子飞快运转,笑道:“思之如狂,思之如狂嘛——”他举例道:“《西厢记》张生为崔莺莺害相思病,整日精神不振,忧心彷徨。可见感情的力量不容小觑,跟瘟疫也没差。”
江月一羞,但很快便正色道:“《西厢记》是传奇故事,怎能信以为真?”
“好好好。”沈渊明白自己不是来“打情骂俏”的,立马转入正题,“江月姑娘即是大夫,那你说世间可有相思病一说?”
江月迟疑道:“……郁结于心……应当有的吧……”
沈渊脸上挂起淡淡的笑容。他默默走进阅微堂,眼睛扫了一圈堂内,找到张椅子,缓步过去,往上一坐,扶额,做一脸难受模样,哼哼道:“我这两天总感到头痛不止,呼吸沉重,很像是得了相思病,还麻烦姑娘帮我诊治一番。可好?”
“好啊。”江月没有犹豫片刻,立马答应。
她伸出手柔软而细腻的手搭上沈渊脉搏。沉寂下来,诊脉半晌,几不可见的,她眉头一皱,道:“确实有淤堵之象。”
沈渊心里暗自嘀咕:啊?我随便一说,怎么可能真的有病?
他顺势问道:“那我该怎么办?会不会死啊?”
“这好办。”江月起身,“我是大夫,我不会让你出事的。”说罢转身去药柜为沈渊抓药。
沈渊跟着看去。
江月在象牙算盘上“吧嗒吧嗒”拨弄两下,转而拿起手边的司马秤,走向药材柜,抓了两小把放在秤上称重。
见她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沈渊不禁在心中暗叹:还真是一位大夫啊……
旋即,江月拎着包药材向沈渊走来。
沈渊起身,迎上去,指着药包,活泼地笑着问:“江月姑娘为我开了什么药啊?”
江月道:“椴树花。”
沈渊不是楚云之徒,对医术知之甚少,江月抓什么药,他就接什么药,尽量不多话。他只“哦”了一声,便伸手接下药材。
“还有一味药材,沈公子且随我来。”江月道。
沈渊跟随其后。
又是一顿先前操作,江月捧着一纸药材对沈渊道:“椴树花冲水服用,或者与这味药一起熬制成汤。”说罢,把药材往沈渊跟前一送。
沈渊看了眼那东西,瞬间冷汗直冒,脸色乌青,比死人还难看。
见状,江月奇道:“怎么?沈公子害怕?”
沈渊后退一步,舔了舔嘴唇,犹豫半刻方道:“我小时候被它咬过。”他努力抑制住内心恐惧,但声音仍不平稳。
江月笑道:“此先,百足之虫已经过文火烘焙,现在已成药材了。”
哪怕是死得透透的蜈蚣,也叫沈渊看了头皮发麻!他道:“那、那劳烦江月姑娘,将它们包起来,我再带走。”
浔武昼夜温差极大,沈渊拎着大包药材走出阅微堂,刚出门,便冷得打了个寒颤。
夜晚的一片昏暗中,浔武大街空无一人,浓雾一股又一股,仿若白色蠕虫,贴着地面蠕蠕而动。
恐惧文火慢炖,一点一点挠痛身体,他眼前一片涣散,如梦似幻,仿佛置身水中荡漾不定。
独自行走十几丈,想着与阅微堂的距离已经拉开很大,他停下脚步。
“哗啦呼啦”——衣襟迎风而行,发出飒飒之声。
沈渊抬眼去,只见一团柔冷白光,由远及近,落到跟前。
也看不清来人是谁,他问道:“你一个人?”
“何梦访找到我后,便让我去阅微堂找你,他则负责找家客栈晚上落脚,找到后传音给我方位。”
汪盼的声音传进沈渊耳朵。受了百足虫的惊吓,他一直没缓过来,乏力地“哦”了一声以回应汪盼。
汪盼刚到阅微堂屋顶上,便听见沈渊对江月说到“青青子吟”之类的话,听了心里莫名地泛出酸涩,加以沈渊那既失望又无所谓的一声“哦”,酸上加火,好比密室里煮醋,味儿冲得很。他冷声道:“怎么,我一个人是不够带你回去?”
沈渊道:“够——我就是感觉,有点儿,不大舒服——”
汪盼见他的眼眶红红,身体也有点飘悠,的确像身体不适的症状,便抓起他的手腕为他诊脉。半晌,说道:“没病。”
自己的身体,沈渊比别人更了解自己,他怕百足虫,可不会浑身发冷,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像伤风发烧似的,“唔——可是……”
汪盼全当沈渊想偷懒,不予理会,“想病也容易,露宿街头一晚,明早就咳嗽风寒。”说罢,默然地往前走去。
走到半路,汪盼想确认沈渊有没有跟在身后。
一转身,除了浓郁雾气,没有个人影。
他赶忙踏雾急行,沿路返回,终是在原地的一间民居廊坊下找到沈渊。他正怀抱着休曲靠坐在廊坊的木柱边,像睡着了。
人没丢就好。
汪盼微叹一口气,走进到沈渊跟前,冷声道:“你当真想露宿街头?”
沉吟半晌,沈渊没回话。
无奈,汪盼骨节分明的手拍到他的肩膀,“起来,别想着偷懒,我不会抱你回去的。”这次他的语气稍作缓和了一些。
语毕刹那,沈渊直直垂下脑袋,脖颈皮肤轻触到汪盼手指。
他的体温竟如死人般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