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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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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天子威]
庄武帝回到昭明殿上。
列位武将杯中的茶水已是凉透了,宫女们忙重新换过了热茶。
庄武帝御案上的奏疏批过了大半,他眉目沉静,说每一句话都似是带着笑的,那种雍容大方的气度,根本不像一个久病且被架空过的傀儡君王。
陈旭记不清很早以前见他的情形了,毕竟那已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情。
庄武帝依次与众人说过了话,语气温和得很,脾性显得沉稳,没有陈旭预想中那般疾言厉色。而后来过问的,俱是些寻常小事和治军之策,御案后的人认真听着各自的答复,偶尔颔首表示赞许。
这瞧着不是一位很难相处的天子——陈旭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万幸,真是万幸。
到了最后,依命要随其他同僚退出昭明殿之时,庄武帝却悠悠一声叫住了陈旭:“镇远将军留步。”
陈旭身形一顿,连忙低头:“臣在。”
殿上一君一臣。
庄武帝的目光扫过御案上太尉董广原的奏疏。
“朕听闻,去岁平南之役中,我大齐兵将死伤惨重?呵,真乃奇哉了,此等大事,竟未见将军在上书中提及过。”
陈旭后背沁起了凉汗。他牵强笑了笑,急忙回答道:“回圣上,这自古打仗哪有不损兵折将的道理,臣麾下虽小有……”
庄武帝挑眼打断:“莫为了避罚,一心将死伤数往小了说。”
陈旭冷汗涔涔,低头缄默,不敢再言。
“你军中究竟折损了多少兵将,朕说要查,又岂有查不清的?”
庄武帝将身靠在了御座上,他眯眼盯着大殿中孤站的一人,慢悠悠的语调中透出几分莫测难猜:“陈将军,你在朝为官三十余年,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了吧?”
陈旭额上的汗冒得更密了一些:“是……是。”
庄武帝再言:“早两年,京中局势初定,将军身在边关,朕不欲使将军分心怠战,故而由将军继续驻守南陲。如今得了闲,转念一思,才想到将军逾二十年未返京都,又遵太后旨意行事已久,大概,是已忘记朕了吧?”
陈旭张皇跪倒,连连敬拜:“臣不敢!臣不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虽久不见圣颜,却从未生过二心!江山乃是圣上的江山,臣子乃是圣上的臣子!万望圣上明鉴!”
伏跪的臣子不惜将头嗑得生响。
庄武帝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透过大殿的门,天子望着远处一方晴蓝的天,似是出着神。
隔了好片刻,伏在地上忐忑不安的陈旭才再次听见了那道温和的声音:“南辛,小国而已,其笙城怎会久攻不下?”
陈旭不敢接话。
“镇远将军。”
“是,臣在!”
“从此刻起,朕给你三个月,若再拿不下笙城,你就调回京都来为官。”
南陲为将二十五载,苦心经营才有了独据一方的雄厚实力,如今大权在握,翻手云来覆手雨,一朝入京,岂非前功尽弃、半生困束?
陈旭咬紧牙关,恭谨叩拜:“臣……领旨!”
庄武帝独坐了会儿。
他伸手去拿下一份奏疏,翻开了,才注意到是景王的字迹。景王倒是敦厚忠孝之人,他的独子也生得俊秀,景王世子难得骑射一流,并非草包纨绔。叶婕妤还受着宠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向天子撒娇恳请,愿家中小妹得配良缘。
王府娶亲,倚仗天子赐婚。
可他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更不想考虑叶家的女子。
景王府、密国公府、杨家。
庄武帝令左右:“召,侍郎杨延。”
从昭明殿出来,陈旭心事重重。
一方大将默默思虑着近年征战屡有过失与不顺的处境,叹息着到底是今非昔比了。老话说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也绝不会有错的。真的是时候了,他该多谋划谋划往后如何自处。
“将军,快避让!”
恍神间,有个小内官拉了他一把。
陈旭抬头,发觉自己已走到裕德门外的巷道上了。
一乘式样简单却精巧的轿辇由四人抬着正迎面过来。轿辇下有随从七人,两名带刀护卫,四名普通宫女,最靠近轿辇的一人倒是颇为打眼,束高冠,衣紫袍,乃为二品女官良月。
出行素简,跟从人数寥寥,仪仗甚至不及一些后宫妃嫔,但所有人看见,都毫不犹豫飞快退站到道旁。望见女官良月,得知轿辇上坐的人是国师,陈旭亦不敢怠慢,停步退向墙根下。
良月认得陈旭。
纵然头上顶着二品的官衔,到底还是及不上人家一个一品的“镇”字头将军。所以,良月在路过陈旭身边的时候,略一驻足,起手向他作礼,随后才快步赶上国师的轿辇去,继续护卫在侧。
萧聘隔着撒金纱帘,看见良月的身影自后追来,她随口问了一声:“何事?”
良月回道:“没什么。圣上召了几位远地的大人来京中述职,刚巧看见了其中一位,我位阶在他之下,少不得要向他见礼的。”
“刚才的,是哪位大人?”
“镇远将军,陈旭。”
轿辇中忽然没了声音。
良月感到一阵怪异,转头望轿辇内那道端坐的模糊人影,急切问道:“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
国师今早咳血,才喝的药,应当静养为宜。
良月劝了很多次,请国师不要离开重华宫,但是在天子走后,国师始终无法入睡,后来便说要起来,她想去看看那匹才出生没几天的红色小马驹。
“国师?”
“我很好。”
萧聘的声音隐约有些疲累:“适才走神了,想起抄好的经书还未来得及送去东山寺,心中甚是懊恼。良月——”
良月忙在外应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同以往一样,带几个人,将经书和供奉送到住持那里去吧。”
“是,我这就去。”
良月领命,嘱咐了其他人要小心服侍。
东山层林渐染霜意。
山中草木清秀,流水净透,虫鸟时有鸣啼,风光甚为秀美。
但不知为何,今番在上山的途中,良月始终觉得心绪不宁。
到山门时,天已经全黑了。
此种情形,也只能在寺中歇息一晚。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口诵“阿弥陀佛”,恭敬接下了经书和供奉,另着了弟子领来客去膳堂食斋饭。
夜里,良月辗转,久未入睡。
坐起身,徒闻房外松涛阵阵,更难有睡意了。
良月下榻,点亮灯,束了发,再捞起自己的外袍,匆匆打开门就往外走。
抱着大罐灯油的小沙弥在殿侧的石阶上站定了,他惊讶地望着还未安歇的京中贵人朝他迎面走来:“夜这么深了,大人到哪里去?”
“下山,回宫。”
良月疾步,头也不回。
“哎?下山?不成啊,会有危险的!师父!师兄!你们快来拦一拦大人啊!”
小沙弥吓得脸色发白,跺脚大声呼叫,然而不等他的师父师兄们赶来,那急匆匆的人影已经跨出寺庙大门去了。
披星戴月往回赶。
黎明拂晓前,可算是安全无虞地在钦平门前下了马。
重华宫里静悄悄的,良月快步走去庆安殿。
薄薄夜色里,只见当值的姑姑和宫女内侍守在门外,几个人正焦急地在殿外来回打着转。
良月心里“咯噔”一下,慌忙冲上前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待当值的姑姑看清是她,脸上神色这才松了松,长话短说道:“国师独自在殿内坐了一宿了。”
国师心明意慧,多年养病惜命,她自然知道以她自己那副病躯,是断断不可忧思操劳、夙夜不寐的!
这……果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吗?
良月脸色煞白,心急推开殿门走进去——
萧聘坐在窗前短榻上,靠着方案,斜身微倾,她支手撑住额头,低垂的双目眼神空洞且灰暗。
路过书案,书案及周围地上,有揉皱撕碎的纸屑,沾染了墨迹,想是写了字在上面。良月将目光收回来,小心走近,试探着唤道:“国师?”
无神的眼眸颤动了一下,萧聘抬起了脸。
良月看一眼烛台,蜡已快烧尽了。她假装轻松,嘴角含起笑意,语气放得与寻常无异:“国师,一夜劳累,还是去歇一歇吧?”
萧聘侧过头,瞧了瞧窗纸外隔着的朦胧天色,答了一个字:“好。”
“当心!”
看萧聘要起身,良月飞快跨步上前:“我扶您。”
“你……”萧聘按着良月的手,忽然一顿,怪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脸上,“你不是去了东山寺?怎么就回来了?”
“我在寺中住不习惯,所以就连夜下山了。”良月撒了谎。
“呵,真是怪人啊,清静自在的佛前寺所待不住,却爱回来这冷砖冷瓦的皇宫内苑。”
萧聘并没怀疑,只是打趣了几句。
良月陪笑不语。
萧聘在寝殿安睡之后,良月折回庆安殿。
揉皱的碎纸全部拢到一起,一张张展平了,尽力拼合一处。
令良月倍感不解的是,写得满满当当的好几张纸,其实只重复写着三个字。不,也不该简单形容为是“三个字”,更准确一点儿说,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司徒誉。
“司徒……誉?”
良月可以确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