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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月如霜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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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如萤,周镇察坐在光下,眉目更显深邃,却是移开视线,“回你的御马监去,我的事情,你管不了。”
陆雪逢手中的食盒便轻轻落在檀木八仙桌上。
“我不来,大人还能叫谁?旁人又信不过,周家的人身份尊贵,断不能在这个关头染病,小公子不够细致,看不住此处。而您身边的近侍若真可靠,又怎致让安家的细作混进锦衣卫里来?”
周镇察倏然抬眸,“我若死了,你这番表现不仅没用,日后还要害你性命。你是聪明人,当知如何趋利避害。”
陆雪逢却浑不在意,“我既来了,就不会让大人死。”
短短几日未见,这少年换了身衣裳,也似变了个人。或者说,他并未改变,只是不用再隐藏。周镇察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做戏的能手,也对这宫里的生存的方法了如指掌,他的野心一经爆发,便再也收不回去,如今正淡淡地萦绕在他眼底。
而这种人虽万里挑一,却还唬不住周镇察,他拿捏起这样一个少年来,甚至不需多费什么心思。
“我怕你染病,就像你怕我死一样。”
“我不会。”陆雪逢淡声道。说罢,他解下面巾,丢在一旁,“这面巾戴与不戴也无甚区别,一样走风漏气。染不染病,全在天意。”
周镇察却厉声道:“戴上!”
陆雪逢没动。
“我看你是疯了,自寻死路。”
陆雪逢这才说:“我体质与常人不同,从不染病。幼时我住岐西,州里闹瘟疫,家家户户的幼儿全都染病,一旦染上,便没几个能熬过去,唯有我没染上。甚至偶然用了染病之人的茶盏,也没染上。我长到现在,尚不知风寒是何感受。”
这少年是一点都不畏他,趁他躺在床上下不来,也敢故意捉弄他一二。周镇察此番是强撑,思绪却不停,以致有些头疼,却还是道:“今天外面可有什么消息?陛下可有说观察使的事该如何?”
陆雪逢就道:“小阁老入了宫,应是与陛下商谈此事,晚些时候才听说此事要推迟,不过大人的病若迟迟不好,只怕这人选就要落在顾家头上。”
周镇察听罢,出声:“短短一个下午,你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雪逢愚钝,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误了大人的事。”陆雪逢微微颔首,继续道:“让顾侯去仓西,是最坏的打算。这些日子,安家必定要想尽办法让大人再受些伤,雪逢会尽力替大人拦下,这府里也有暗卫,安家难以得逞。”
“若有万一,或是我一个月后还未好,你有何打算?”
“那也不能轻易放顾侯过去。那时就拜托大人替我升一升在御马监的位分,安家能用此招阻拦大人,我便也能将此招还到顾侯身上。”
周镇察眸光轻闪,默了须臾。
“不要动顾侯。”
陆雪逢就坐到一边,“不动顾侯,我也有办法。只是……为何?大人总不会是念及他征战之功,动他便心生歉疚。”
周镇察没答,他愈发觉着面前少年的老道似乎要高于他所想。而这少年也不藏拙,就那样将他的心机展现给他看,仿佛是想让他确信,他选了自己是件正确的事。
周镇察便好似无意,扫过他腰间的地方,直视着他:“你来这宫里,是为了谁?或者说,是谁害死了你哥哥?”
陆雪逢的眼眸便垂了下来,他知道周镇察查过自己,不过既迈出了这一步,他也无所谓让他知道些什么。
上峰用人,总要拿住些什么,这人才用得顺手。而周镇察这个时候提出来,就是在给他立规矩,不要随便揣摩他的心思。
陆雪逢这一回合败了,认输认得也彻底,“自是听大人的,以后大人指哪,我打哪便是。”
狗要牵绳,有时候人也需要。周镇察生来便懂得这一点,活到现在,手上的绳不计其数。
他重新躺下,合上眼睛,“熄灯吧,我要歇息。”
陆雪逢替他熄了蜡烛,室内便一片黑暗,只剩从窗间透进的光来。他提了食盒,轻声推门出去。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克伦来了封国书,内容大抵不过是询问往来督市司的事。
赵熙政下朝之后,留了内阁的人议事,结果也可想而知。午间歇息了半个时辰,起来再翻奏本,却见一人提出让顾长俞代周镇察为观察使。他起初看完这上面的字,自然就否了,正要提笔下朱批,手却稍顿。
他放下笔,又盯着那奏本上的字瞧起来,思忖再三,才向柳复光道:“周镇察这病了都一旬了,也不见好,怕是不知要拖到何时。你说这观察使若是让顾长俞去当,如何?”
柳复光瞥了那奏本一眼,便又垂下眸去:“奴婢不懂这些。”
赵熙政将那奏本放下,往后一靠,“无妨,你随便说,朕也随便听。”
柳复光就道:“奴婢记得,顾侯当时应是反对此事的,陛下若要派他去,只怕他也不会应吧?”
赵熙政闭目,手中也不停下,反复拨弄着那珠串,说:“正是因如此,朕才有点想让他去。以顾长俞那个脾气,他若知道这往来督市司是必设不可,你猜猜他会如何做?”
“既是已定的事,圣意难改,便只能尽力为此事奔波。陛下也知此事有弊端,这弊端要解决,除了指挥使,便只剩顾侯爷。”
赵熙政点头,“是如此,顾长俞那个人啊,是有千般好,却又不会太过,朕看他来了檀京,也常与人四处玩乐,有什么事既懒得装,也装不住。总将他困在檀京,朕还觉着愧疚。这么一个人,就该委以重任,让他干点大事去。你说是不是?”
柳复光略笑了笑,“陛下有用人之才,顾侯爷知道陛下器重他,想来心里头也偷乐呢!”
赵熙政便也笑了两声,道:“你就莫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就是需要这么个泼辣的,两边不靠的,就算他自个儿不愿意,最后不也得骂骂咧咧地给朕办事?他要骂便骂去,能把事办好就行。再说你看他那样儿,能骂出什么难听的?哈哈哈……”
柳复光便忙应了两声是,末了又道:“不过顾侯到底不擅此类事情,光一个能豁出去的劲儿也不够。陛下想必还是想再等等,能让周指挥使去自是最好。”
“是得再等等啊,不过朕也总得另作打算。你看看安稹这些日子,尽给朕找事。上次沚罗那事朕便不爽,到底给他们留情面了。过年又跑出个安无疾,朕也是给够了情面,让他回府过年去。安家那些不懂事的竟还敢给顾家发请帖!他们是断没想到,顾长俞竟还真去了!这下好了,让朕里外不是人。”
柳复光眼眸稍转,“安阁老一心为陛下,偶尔做错了事,陛下罚也罚了,过后也不必同他们置气。”
赵熙政冷哼一声,“一心为朕?只怕未必!你瞧,你瞧这奏本,就是安家那派的人送上的。他们怎么想的朕还不明白?不过你方才说得也对,顾长俞未必肯接这事,届时又要费朕一番思绪。”
他说罢,又有些犯困,揉了揉眉心。柳复光就端了酽茶上来,将赵熙政手边的花茶换去,边道:“陛下怎不派齐王过去?齐王此人与顾侯性情相似,做起事来比顾侯还有章法,又在锦衣卫历练了这么些时日,总能学到些周指挥使的处事风范。”
谁料赵熙政连连摆手,道:“不叫他去!宋王叔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夫妇俩疼爱得紧。且那俩人是真泼辣,若他们儿子出个什么事,只怕两人能带着一众族亲闹上檀京来。朕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说罢,他想了想,又接着道:“齐王那小子自幼便是爹娘看着长大,哪比顾长俞,和檀京这边的人是一个都不亲。顾喆昌疼他,却又是个明大理的,他孙儿是去给朝廷办事,无论出什么事,他都得守着川陵。”
柳复光听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然替赵熙政理着案上奏本。
“对了,朕听那两个大夫说,顺王的眼睛好似还能治。”
要在民间寻两个治眼疾的名医不是难事。宫内的御医无人敢治,被派去看了一眼,便纷纷摇头称治不了。赵熙政明白他们那些心思,就将此事甩给柳复光,让他到民间随便找两个郎中去侯府。
柳复光是认真寻过的,两郎中到了侯府便住下,他们本听林舟渡称眼睛是中了炭里的毒,烧炭的烟将那毒带进了眼里。他们只善眼疾,又不善毒理,可又架不住侯府与宫里给的银子太多,皆是支支吾吾没个准话。
两个人半夜便等所有人睡下,偷偷点灯熬油,抱着临时找来的书,学得忘乎所以。
直到有一次这二人实在太过投入,对着书中内容高谈阔论,发表见解,一转头就发现顾长俞正站在窗外,手中端着两碗面,微笑着道:“难为两位先生忙至深夜,可要用些宵夜?”
两人合上书,吃完面,第二天不等顾长俞起来,就收拾东西跑路了。
后来顾长俞就和柳复光说了一声,正巧此时有个既擅长医毒又擅长眼疾的郎中自荐上门,柳复光便没有再找,只拿银子打发了那两郎中,要他们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