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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初到重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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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文纨刚回国,王尔凯常常不顾脸面去拜访,一直到政府内迁才作罢。辛楣因为苏小姐不肯去,王尔凯如今已是外交公署的副署长。
王尔凯一见到辛楣就站起来,夸张瞪着眼道:“久违,久违。前年内迁你身体欠佳,如今怎么样了?”
辛楣笑着回:“已经全好了。”
“那便好,曹太太这几天也在重庆,你还没见过罢?她丈夫如今也在重庆机关,以后肯定要见面,不如找时间聚一聚——我常遇到她,曹太太还是和当年一样美。”
辛楣一时没想起曹太太是谁,听他提到她丈夫,才恍然说的是苏文纨。靖源好奇问曹太太是哪位,辛楣含糊回答是上海的朋友,又对王尔凯道:“王署长很熟,在上海就总与曹太太约茶,不知道贵夫人见过曹太太没有,她们女人见面都有话题的,下次约茶你应该带太太一起。”
靖源观察两人语气,感觉到不妙,连声道吃菜。王尔凯拿起酒杯遮住脸,不再讲话。靖源又转头对陆处长说:“还请多吃,陆处长是南京人,还请尝这菜正不正宗。”
陆处长端着酒杯沉吟不答,待大家都望着他才悠悠道:“酒,是好酒,菜,自然也是好菜。”靖源弯眼正待说话,陆处长又说“只是吃这南京菜,人却不在南京,不由感慨啊。”
众人连声称是,说这日本人实在可恶。
刘委民骂得最凶,末了问辛楣准备在什么机关谋职,又问他看没看最近的报纸。
辛楣久待内地,又是初来乍到,自然没时间细看,只下车在车站路过报栏的时候看过几眼,却还是说:“看过一些。”
刘委民点点头,“将军专门包下一个公馆,在那里跳舞打牌,犒劳军兵。”辛楣不语,李科长问:“这跟看不看报纸有什么关系?”
“嗳,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今天报纸上写了,欢迎董丽萍小姐莅临九鸢歌舞厅,歌舞厅的票我今早差人去看,早卖空了。董小姐肯定要去杜将军的公馆,如果能进到公馆,岂不是可以欣赏董小姐一展歌喉?”
大家都为他这一番逻辑鼓掌,陆必昇冷不丁道:“人多要出乱子的,到时候还是要我们警备部来管。”靖源也跟着说是靡靡之声。
刘委民冷哼:“这时候倒是知道大义,我倒不信你们全不看看唱歌,不看戏剧!赵兄,你在上海时间久,你倒来说说。”
李科长看要吵起来,忍不住掏帕子揩脸上的汗,着急嗫嚅嘴唇讲不出话。
辛楣看出这刘委民恐怕是靖源的酒肉朋友,并不着急,只是悠悠道:“我?我当然——”一顿,刘委民也随着他一顿——
“当然不看戏剧,我这种海归高材生自然是抓住机会,直接就递拜帖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辛楣叼着烟枪仰坐在靠背上眯眼笑。刘委民连声道:“好好好,海归的身份原来是这样用的。”众人也是笑。几杯酒过后,刘委民对辛楣更加亲热,“老赵,老赵”叫他。
大家都喝的尽兴,就约着一起去馆子打牌。辛楣本来牌技不好,在三闾大学又不常打,只他一个人总输,他倒也不在意。
出棋牌馆的时候,天已是全黑了。辛楣喝的不多,帮着靖源叫车,看着所有人上了车才上车。
天又阴又暗,路灯的光微弱的可怜,只照着灯自己。辛楣也喝了酒,进车里暖气一热,被冷风激起的清醒须臾消失。他迷瞪瞪看路,面前一切像是灰色的墨泼进一幅黑色留白画里,自己就像其中一块留白,什么都是假的,车是假的,他自己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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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元宵节,一早就有人送来汤圆,天气正好,一改前些天的阴沉,清晨的空气里还留着凉意,人也跟着清爽几分。沿街开始有人布置庭院商户,太阳光斜照在门前的灯笼上,把那新红照的格外正。
辛楣一早出门,来重庆时没有准备礼物,这时候去商厦,挑了一个紫檀木手杖给付世伯。不清楚付世伯家里有没有女眷,只记得似乎有个女儿,不知道岁数,上次见到时候刚学会走路,年纪不会太大,不如买个花灯,小孩子应该会喜欢。他自以为安排妥当,倒忘记上次见面他还在上中学,现在已经快三十,付家小姐当然不会一直是小女孩了。
付国清没有太太,一人抚养女儿。他年轻时候在北平上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香港关口做事,在香港有好几处房产,认识不少人。前些年因为年纪大了,回了南京,现在又随总部内迁到重庆,在中美合作所谋了个闲职。政府体恤老员工,分配了一套房,付老爷自己又在稍偏一些的地方依山买了个别院。
辛楣昨天在军区大院递过拜帖,付国清见到辛楣,感慨许多年没见,又问起老太太身体,知道一切都好,放下心拍拍辛楣肩膀道:“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不由回忆自己与赵父的关系。两人是多年同窗,又是同事,相互扶持多年,总比其他人亲近,对辛楣也多几分关心。
知道辛楣是被师兄荐来的,付国清忍不住教育辛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还感觉不到,要珍惜同学时建立的友谊,没事时都要多走动走动,不要轻易断开联系。”
辛楣在长辈面前惯是礼节周到,连声说是。付国清见他一表人才,又是海归博士,越看越顺眼,感慨老赵生了个好儿子。又问知道辛楣还没找到住处,当即说:“我还有处别院,小女要上学,平时并不常住,你不如先搬过去,看房子不急,可以慢慢找。”辛楣还要推辞,付国清立刻佯装生气道:“我和你父亲的关系,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帮你,说出去要叫人笑话,辛楣,你也不要有顾虑,第一次来重庆,有人照料总轻松些,我一把年纪,帮不了你其他什么,你难道要嫌弃付伯伯没能力吗?”辛楣忙说不敢,就应下了。
吃罢中饭付国清留他喝茶,付国清是老领导,不久就有人来送礼,便一直留着辛楣,顺便给他介绍人认识。来的大都是税务局的,还有几个新工作地方的下属,茶水添了几壶,礼品盒堆满整个客房,辛楣帮着接客送客。
付国清又留辛楣吃晚饭,正等付小姐,用人来说小姐去看电影,晚饭不用等她。
付国清看辛楣一眼,沉声说:“不像话,家里有客人,她也不知道回。”
辛楣知道这是讲给自己听的,连忙说小孩子爱玩些好,又说以付世伯与父亲的关系,又怎么算外人,不如让付小姐好好玩。
付国清看辛楣的眼神越来越和蔼,说女儿偶尔也会回那套别院,托他照顾。
辛楣想起孙柔嘉叫他赵叔叔,一阵恶寒,忙说自己与付小姐也算兄妹,兄长照顾妹妹当然是应该的。出门已经八九点了,付国清吩咐用人给辛楣拿几盒茶叶,辛楣没敢要,一番推拒,好容易坐上汽车走了。
辛楣许久没见这位付长辈,不了解他的为人,不想他竟然这么热情。在重庆待的这两天,重庆的官员似乎待遇也很不错,成天喝酒打牌,空闲得紧,看来重庆是来对了。
在大学待了半年,心力交瘁,全是规矩,现在想来满是后悔,从出发就全是麻烦,不仅旅伴讨厌,而且对不起鸿渐陪自己跑一遭,荐的教授竟然出了差错,真是颜面扫地。待安定下来不如把鸿渐荐来,重新谋个好差,也算为自己挽尊。
敲定主意,辛楣心情大好,吩咐司机提前停车,去庙会逛逛,没有买什么,到处走走。几个摊子前面围着猜灯谜的人,辛楣猜出几个,又懒得挤到前面;另一头有表演高跷舞龙的,人围得密,只隐隐看到龙头浪里红条似的翻滚;再走几公里到龙湖,应该有放花灯的,辛楣想象了一下,就当自己看过了,回了招待所,一夜好眠。
辛楣搬进付国清的别院,才知道付小姐已经上了大学,好不尴尬,除过每周陪付小姐回家看望父亲,总出去约酒,不肯在别院久待。放假结束去报道,混了个外务副主任委员。
主任都有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出门是委员的大办公室,几个桌子排排连着,和大学的办公室倒挺像,再出一道门才是连廊。这几天下雪,卷起来的雪直往人衣领里钻,单位里开足了暖气,委员下班时间到了也要磨蹭许久,不肯立刻走。
辛楣待了几日就越发觉得这里比三闾大学轻松许多,好些有关系的科员,科长,部长,利用工作时间做一些兼职,甚至有些只是在办公室签到完就走,那些关系没那么硬的职员,只好老实坐在工位聊天吃茶,蹭办公室暖气,工作都推给没什么关系的职员。
他和刘委民不在一个科室,刘委民所在算下设的几个委员会之一。先前见面刘委民套近乎叫他老赵,自从辛楣上任之后,就不肯再叫他老赵只叫赵主任。经常来找辛楣,却不是聊工作。辛楣处理文件,他在旁边嗑瓜子说话,讲一些办公室里他知道的私密,大多是桃色新闻,或者一些升迁的小道消息。辛楣从他的口了解了不少外交委员会里的事。